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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安世蹑足来到主楼后面,攀上楼边一棵大柏树,轻轻一纵,跳上二楼檐角,见房内漆黑,便放心越过木栏,跳进观景廊,来到门前,门从内扣着。他掏出匕首,轻轻挑开门闩,推门进去,摸黑找到楼梯,上到三楼,门上着铜锁。他取出向老汉讨的那段铁丝,戳进锁眼,捣弄一阵,弹起簧片,顶开锁拴,打开了锁。进了门,黑暗中摸见屋内布置仍像当年,靠里并排立着十几个大木箱,都上着锁。他打开了其中一把锁,但刚掀开箱柜,忽然觉得有什么在扯动,一摸,箱盖角上有一根丝线,连到地下。
不好!一定是主人防窃,新设了机关,线的另一端恐怕通到楼下,连着铃铛之类报警的东西!
果然,楼下隐隐传来一阵叫嚷,随后,便是几个人急急上楼的脚步声。
硃安世慌忙伸手摸进箱中,和原来一样,里面整齐堆满小木盒子,他随手抓起一个小盒子,沉甸甸的,顾不得细看,急忙下楼,刚到了二楼屋中,脚步声也已到了门外。他忙从廊门出去,轻手带好门,随即从檐角跳到柏树上,溜到地下,奔到后院,翻墙出去,后面一片叫嚷声。
他急急从原路返回,游水来到城外,爬上岸,才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满满一盒金饼。
当年,他盗了两盒,第二天兴兴头头拿出一块金饼去买车,准备继续南下。郦袖知道钱已用光,正打算变卖自己的首饰,忽然看到金饼,立即沉下脸来,问他:“这又是你偷来的?”他忙解释说从来都只盗官宦豪富,郦袖却说:“做官的,也有只拿俸禄养家过活的,至于豪富,许多都是靠自己本事辛劳赢利。你凭什么去盗?”他又解释说都是事先打问清楚了才去盗的,从来不盗清廉本分之人。何况盗来的钱财也不全是自己用,时常散济给穷苦之人。郦袖又问:“你自己用多少?分给穷人多少?”他从来都是凭着兴致做事,哪里记得这些,所以顿时噎住。
郦袖盯着他,良久,才正声道:“你是我自己挑中的,嫁了你,此生我不会再做他想,我只想问明白一件事,也望你能诚心答我——你能否戒掉这盗习,你我夫妻二人好好谋个营生,安安稳稳度日?”
自从相识以来,硃安世事事依顺郦袖,为了郦袖,便是舍了性命也满心欢喜,那一刻,他却忐忑起来。
他自幼便天不收、地不管,野惯了的,忽然让他像常人一般安分守己、老实过活,恐怕连三天都熬不住……夫妻之间,不该有丝毫隐瞒,但若说实话,定会让郦袖伤心,这又是他最不肯做的事。若顺着郦袖的心意,郦袖固然欢喜,但话一出口,便得守信,此后的日子怎么捱下去?
他望着郦袖,犹豫再三,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郦袖也定定望着他,半晌,轻叹了口气,眼里没有责备,竟满是爱怜:“你这匹野马,若给你套上笼头缰绳,你也就不是你了。好,今后我不硬拗你的性子,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你以后若要行盗,只能盗为富不仁、仗势凌弱的贪酷之人,而且盗来的财物,自己至多只许留两成,八成必须散济给穷人。”
“好!我一直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没有你说的这么清楚分明!”
想起当日情景,硃安世在夜路上独自笑起来。
他念着老汉的救助之恩,便先赶回小村子,来到老汉家。心想以老汉为人,当面给他,必定不收,便翻墙进去,摸进厨房,黑暗中大致一数,盒里一共二十枚金饼,便留下四枚,其余十六枚金饼全都放到米缸中。这才潜行出村,赶到山边,找到了驩儿。
驩儿缩在洞里,正在打盹,听到脚步声,忙惊醒。
硃安世心怀歉意,但又不得不尽快离开,便拍拍他的小肩膀,道:“我们又得爬山。”
“嗯。”驩儿立即站起身。
他们连夜翻山,天微亮时,绕过了涪县,远远看见山脚下通往成都的大道。
第二十一章 锦江锦里
外面下起了雨。
杜周立在窗前,望着雨丝渐渐变成水帘,垂挂檐前,听着噼噼啪啪的水响,他心里很是受用。
他一向厌烦人笑,也厌烦人哭,更厌烦人喋喋不休。这时,仆役们都躲进屋去,院里不见一个人影,雨声大,罩住了人声、畜声。眼前耳边顿时清静,如同与世隔绝,让他身心终于松缓,什么都不必去防。
可惜的是,雨并没有下多久,便淅淅沥沥收了场。
书房外妻子和仆妇说话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妇人家能说些什么?无非针头线脑、东长西短。
杜周心里冒出一阵烦恶,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他咳嗽了一声,外面妻子的声音立即压低了些,期期喳喳,像老鼠一般。杜周皱眉轻哼了一声,抬头望着檐角不时坠落的水滴,不得不又回到那桩心事:硃安世。
天子又催问过两回,声色越来越严厉,他却只能连声告罪。
锦带扎的小冠帽,竹篾编的细索,究竟意指什么?
他已经想了这么多天,却丝毫没有头绪,越想心越烦乱,书房外妻子的声音却又渐渐升高,一句句像湿毛虫在心里爬一般。一个仆妇接过话头,絮絮叨叨,竟越发放肆:“当然还是蜀锦好。我家原来就在锦江边上,那条江原来不叫这名字,后来人们发觉,织好的新锦在那江水里洗过后,颜色格外鲜亮,换其他江水都没这么好,人们开始叫它‘濯锦江’,后来干脆就成了‘锦江’,春天的时候,江面上飘满了花瓣,那水喝起来都有些香甜呢……”
杜周听得烦躁,正要开口喝止,他妻子又接回话头道:“难怪朝廷单单在那里设了锦官,还造了锦宫……”
听到“锦官”二字,杜周心中一震:锦官?锦冠?
随即他猛然记起:蜀地岷江之上,有一种桥是用竹索编成,称为“笮桥'笮(zuo)桥:竹索编织而成的架空吊桥。据传秦代李冰曾在益州(今成都)城西南建成的一座笮桥,又名‘夷里桥’。'”。
锦冠,竹索,是成都笮桥!
他心头大亮,郁闷一扫耳光,嘴角不住抽搐,喜得身子都有些发抖,忍不住伸掌猛击了一下窗棂。
他妻子在外面听到,忙住了嘴,随即脚步簌簌,向书房走来,杜周忙袖手站立,仍看着窗外,并不回头。他妻子在门边张望片刻,见没有事,知道他脾性,不敢发问,又轻步退出。
杜周开心之极,在书房里连转了几圈,想找个人说,却又没有。他想到左丞刘敢,这世上也只有刘敢能稍微体会他一二。
巧的是,刚想到刘敢,刘敢居然来了。
硃安世不敢走大路,只在田野间穿行。
他步子虽然尽量放慢,驩儿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脸汗泥,但一声不吭、尽力跟着。
硃安世心中不忍,见前面大路上有一座小集镇,心想:不能把孩子累饿坏了。便领着驩儿赶过去,集镇上人迹稀少,更不见官府公人。硃安世这才放心,找见一家村店,进去一屁股坐下,知道村店也做不出什么珍肴,便点了一只鸡、二斤牛肉、一盆鱼、几样菜蔬,给自己又要了两壶酒。
店里有现成的熟牛肉,先端了上来。
“驩儿,今天就先别念了,等吃饱了再念不迟。放开肚子,尽情吃!”
硃安世夹起一大块牛肉,浓浓蘸了些佐酱,放到驩儿碗里。驩儿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经不住馋,夹起放进嘴里,大口嚼起来。两人许久没有沾过荤腥,况且又赶了一夜路,饥虎饿狼一样,一起大吃大嚼,大吞大咽。硃安世久没闻到过酒味,更是渴极。
其余菜肉,也陆续端上来,不一时,两人吃掉了大半,两壶酒尽都喝干,清寡几个月,终于饱足了一回。
吃罢,硃安世才想起来:他身上只有四枚金饼,一枚半斤,值五千钱,这顿饭却不过几十钱,拿这金饼付账,恐怕会吓到店家。一扭头,见后院停着一辆牛车,心中一动:驩儿一路疲倦,该买辆车代步。于是他便和店家商议买那辆牛车。连牛带车时价不过二千钱,店家却开口就要三千。硃安世假意讨还了一会儿价,装作没奈何,才掏出一枚金饼。
即便这样,店家还是睁大了眼:“我顶多只有一千钱,哪有这么多余钱找你?”
硃安世看后院还养着鸡羊家畜,心想装作贩鸡卖羊的小商贩,路上方便行走。便又和店家商议,买了两只羊、十只鸡,外加一床被褥,一把刀,一篮熟食,算一千钱。店家找了一千钱,路途中正好使用。
吃饱喝足,硃安世哼着歌,驾起牛车,驩儿挺着饱胀的小肚子,躺在厚褥子上,两人慢悠悠前行。
前去成都并不多远,笼子里鸡儿不时鸣叫,车后牵着两只羊咩咩应和,简直逍遥如神仙。
刘敢虽然打了伞,但衣襟鞋履皆湿,他进到书房,眉眼之间竟也喜色难掩。
杜周见他冒雨前来,知道有好信,便收起自己喜悦,嘴角下垂,恢复了常态。
刘敢叩拜过后,禀报道:“那块断锦有了线索。”
“哦?”
“它果然是出自宫中织室。卑职买通的那个织妇在织室库房中找到了相同的苍锦——”
刘敢说着取出一块两尺见方的锦,铺展在几案上,那锦苍底青纹,绣着一只苍鸷,刘敢又拿出那片断锦,放在苍鸷翅角位置,色彩纹样一毫不差。
杜周盯着锦上苍鸷,并不出声,但心头浮起一片阴云。
“卑职也查出了它的去向——”刘敢望着杜周。
“说。”
“卑职在少府打探到,这锦是宫中黄门苏文带人趁夜取走的。”
“苏文?”
“正是他,天子身边近侍。但宫中并没有诏命定制这些锦,也没有黄门或宫女穿这锦,更不见天子赏赐给谁。”
杜周仍盯着那锦,像是在注视一口黝黑深井。
刘敢略停了停,又道:“苏文为什么要私自定制这锦?又为何会送到宫外,让那些刺客穿?这背后恐怕有更大的玄机。卑职会继续密查。”
杜周微微点头,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同时又隐隐有些欣喜:汗血马固然稀贵,但此事看来更加深不可测。虽然凶险,却值得一博。一旦探出其中隐秘,将是非常之功。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丝毫不露。仕途之上,既无常敌,也无久友。刘敢跟随自己多年,虽说办事殷勤尽力,但此人心深志大,日后必定高升,需要时刻提防。不过,眼下此人用着极称手,只要护紧软肋,倒也无妨。何况当务之急,还是追回汗血马。
于是他停住默想,沉声道:“盗马贼要去成都。”
“成都?大人已经解开了?对!对!对!成都号称锦官城,锦官不正是锦冠?那竹索……唉,我怎么居然忘了?那年我去过成都,见过一座桥,很是奇异,不是用木石搭建,而是用竹索编成!卑职这就草拟紧急公文,速派驿骑南下,通报蜀道沿线郡县。再让蜀郡太守立即追查那硃安世妻子的下落!”
司马迁正在书房中埋头写史,忽听到窗外有人高声唤道:
“故友来访,还不出来迎接!”
一听到这声音,便知是任安,司马迁心中顿时一暖,忙撂笔起身,几步赶出门去。只见任安大步走进院中,年近五十,身形高大,气象爽阔。身后跟着一个僮仆。
司马迁一向朋友极少,自任太史令后,息交绝游、埋头攻书,交往越发疏落,只有任安、田仁两人与他始终亲厚。尤其是任安,心地诚朴,性情刚直,与司马迁最相投。
司马迁迎上去,执手笑道:“多日不见,兄长一切可好?”
任安哈哈笑道:“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