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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桑塔纳开至贺家,走下一名上校军官与薇拉。他们面色忧戚地走进楼房。放鸡岛上,一军官带着两名士兵,满山遍野地搜寻着,呼喊着:“贺仪——”“贺仪——”
客厅里,贺紫达看着贺仪写的那张纸片,手有些抖。薇拉在一旁轻声啜泣。
缓缓把纸片放在茶几上,贺紫达尽量冷静地问:“已经找过了?”
上校:“是的。”
贺紫达:“超过规定时间多久了?”
上校:“五天。”
贺紫达:“放鸡岛不过巴掌大点,怎么会找不到?”
上校:“训练期间,发生过一次地震。部队担心……当时如果他正在什么洞里……会不会因为坍塌……”
贺紫达的脸色骤然铁青。薇拉哭得声音大了一些。
“莫哭,不到哭的时候!”谢石榴一直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薇拉的哭声有些凄惨了,他坚毅地劝道,“我就不信!野小子和小枣儿这茬兵,刚开始上阵!”谢石榴没说他不信什么,他直直地望着窗外,又是一副充满预感,充满自信的神态。
国防科大,现代化大型计算机房。着文职军服,外套白色大褂的田早(小枣儿)穿梭其间。小枣儿愈发显得精明、智慧。
放鸡岛。一处崩塌的山体,隐约有些缝隙。缝隙内,果然是一个山洞。极细的一束光射在一个人身上,他因为下半身被几块巨石卡住而伏在地上。微型冲锋枪横在离他两米多远的地方。这人正是贺仪。
光线移到贺仪的头部时,他抬起头来,像是又睡醒了一觉,眯着眼睛适应了一阵,然后拿起手边的匕首,在身边的石块上刻下第六道印痕。贺仪做完这件每天唯一的工作,开始“就餐”。他放下匕首,十分虚弱地用钢盔从附近的水坑里舀了一点儿泥水,喝进肚子,然后大口地喘息着。远处有一群老鼠,睁着一双双小眼睛朝他望着。贺仪似乎已经很熟悉它们了。他从胸前的子弹带里取出一支弹夹,慢慢打开,倒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来!这是贺仪演习前私下藏在空弹夹里的。他把钢盔用石块支起来,把巧克力放进去,然后用手拽着钢盔带,躺下装死……一直等到老鼠被引进钢盔,他猛然一拉,“正餐”开始……
一艘冲锋艇冲上沙滩,跳下十几名陆战队官兵。
贺仪吃完了血淋淋的活鼠,看着那块巧克力,大口咽着唾沫……但最后他还是苦笑着把巧克力放回弹夹。
洞外远远地出现了枪声。
对面山顶,搜寻小分队开始对天鸣枪。
一兵:“从训练到现在十三天了,贺仪还活着吗?”
军官:“他的亲友坚信他活着。那是一群老兵,恐怕他们有道理。”
洞内,贺仪张着嘴竭力想呼喊,发出的却只是气声。他敲着钢盔……但小分队依然没有听见,离去了。贺仪极力够那支冲锋枪,但根本不可能够着。他又晕了过去。
贺家。
贺紫达独自坐在贺仪的房间。房里最明显的是一套落满灰尘的激光打靶器。
坐了有好一会儿,贺紫达举起手中的枪,一次次射击……一会儿六环,一会儿八环,一会儿脱靶,一会儿十环,一会儿又脱靶……在变了调的自动报靶的声音中,贺紫达显得十分麻木。
楚风屏走了进来,默默地站在贺紫达的身后。好一会儿,楚风屏拔了电源,贺紫达回过头,见是楚,没说什么,把枪丢在一边。
“老贺……”
贺紫达微微扬了一下手:“别劝我。跟你比,小的一个接一个出事,我还算好多了。”
楚风屏:“……我们出去走走?”
“小娥呢?”
“老号长带出去了。”
贺紫达有些吃惊:“就我们两个?”
楚风屏:“就我们两个。”
贺紫达:“……”
楚风屏:“一起穿过警备区大院,再穿过海军基地大院,去海边。”
贺紫达:“……”
楚风屏:“你去吗?”
贺紫达沉驮了一会儿,站起身,说道:“走吧!”
海滩上,两行脚印已经很长。礁石上,贺紫达和楚风屏并肩坐着。
贺紫达擦了擦汗,楚风屏淡淡地笑着:“心里还觉得孤单吗?”
贺紫达:“这办法挺灵,那么多双大眼、小眼地盯着,一时给吓没了。你呢?”
楚风屏:“说真话?”
贺紫达:“当然。”
楚风屏:“我还孤单。”
贺紫达见楚风屏抑郁地望着海,不由自主地直视着她。
楚风屏:“我是受不了我眼前的人,一个个都是一半的。老号长、你、石娥、大碾子、盼盼、乔乔、丁丁,小杜和金金也是,现在童童又危险了。”
贺紫达:“……我们得鼓动盼盼重新组成家庭。”
“我同意。”
“做做工作,别让童童离婚。”
“同意。”
“……让丁丁回来住吧……听说,金金因救灾有功,减了一半刑,再有两年也该回来了……”
楚风屏:“还有呢?”
贺紫达看着楚风屏,终于不忍,说道:“楚风屏,我贺紫达不是石头人,几十年里,你为我做的事,顶得上三个杨仪了。尤其是我和姜佑生打了一辈子的架,你劝了一辈子的架,累坏了你了,你还……”
楚风屏打断贺紫达,意味深长地说:“五十年的秤砣押在地里也该烂了,但愿将来都到杨姐和佑生那儿集合的时候,你们别再打了。”
贺紫达看看楚风屏,又道:“刚才我想说,你还像个媒婆似的,为我瞎忙活。”
楚风屏轻叹一声:“贺紫达啊贺紫达,你年轻时的胆量都哪去了?石娥怕你,不敢过来。你不怕她,为什么不敢过去呢?”
贺紫达道:“谁说我不怕她?别人的孤单可以传染给你,石娥的胆小就不会传染给我吗?她早就哆嗦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啦!”
楚风屏看看贺紫达,又轻叹了一声。
谢石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小娥在远处的沙滩上蹦蹦跳跳着。
楚风屏、贺紫达扶着谢石榴坐在中间。谢石榴点着烟,吸了一口,看看两边的贺紫达、楚风屏,问道:“我没碍你们什么事吧?”
楚风屏:“老号长,瞧你。”
谢石榴默默地吸了两口烟。楚风屏:“刚才,我们正说到石娥。”
“还说她干什么?我总算看懂了她。”谢石榴看着贺紫达,“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跟你说‘我不配’那三个字吗?”
贺紫达:“就是这个,我搞不懂。”
谢石榴:“五十来年前,让她永远丢了一样东西。”
贺紫达不懂,等着解释。楚风屏懂了,默默地点头。贺紫达看着楚风屏。
楚风屏看了贺紫达一眼,冲着海水沉甸甸地说:“石娥那天说,她从一个没有半点儿颜面的人,又得到了尊严。但作为一个女人,石娥在爱上却一直并无尊严,甚至是自甘卑贱。而且,她在做人上越是自尊,在做女人的这一方面就越是自卑。”
楚风屏停了一会儿,愤怒地说出一句粗话:“那个混蛋、王八蛋的社会!毁了谢石娥一生!”
贺紫达终于弄懂了石娥与他的爱何以如此一波三折,三波九折!何以如此脆弱!贺紫达还能说什么?他连痛骂那个“混蛋、王八蛋的社会”的气力都没有了。贺紫达满脸哀痛地望着大海……
海涛阵阵。
监狱,接待室。
杜九霄取出一大摞书:“这全是你要的法律方面的书。”金达莱翻着一本,自语:“不知出去后,能不能当律师……”
杜九霄又取出几盒食品:“你最爱吃的几种蛇肉做的菜,虽然不热,但味道不会差太多。”金达莱看着饭盒,突然流下泪来,她说:“你坏,你忘了,就是那年为吃蛇受了一次辱,我才发誓要为当兵的赚钱争脸的。”杜九霄慌了,边收拾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那儿去。”金达莱按住饭盒,小声道:“既然拿来了……”说完,金达莱两手并用,贪婪地大吃起来,样子还是那么孩子气。杜九霄爱怜地笑看着。
幼儿园。
鹿儿兴冲冲地走进园内,走进走廊,大声叫道:“薇拉,薇拉……”薇拉正照顾孩子们午睡,听见喊声,忙走出来。她看见丈夫,突然想哭:““……你怎么回来了?”
鹿儿揽住薇拉的肩:“我已经知道了,本来学校领导是让我回来准备处理后……薇拉,我们的野小子找到了,他还活着!这是电报……”薇拉夺过电报,看了好一会儿,她猛然扑进鹿儿的怀里。鹿儿抚着薇拉的肩,轻轻拍着:“不知什么原因,野小子吃了一个警告处分,又立了一个三等功。”
薇拉:“老号长真灵,他说‘野小子肯定活着’,我们的野小子真的就活着,真的活着!”
“我已经告诉爸爸他们了。只有姑姑的家老是占线。”鹿儿突然拍拍薇拉,“你看……”
薇拉转过头,见窗户上趴满了孩子们的笑脸,有的孩子还用手指刮着脸蛋,羞她……
周家卧室,电话响。
周天品靠在床头看报:“又响了,一接又没人说话。总机说是外线。这回你接吧。”根儿下床去接:“喂……喂……喂……”
周天品:“电话机可能有毛病,放下吧。”
根儿正要放下,话筒里突然传出了声音:“谷根儿姐姐。”
根儿一惊,忙问:“你是谁?”
电话:“对不起,我只想多听听你们的声音。”说话的人多少有一些口拙。
根儿:“请问你是谁?”
周天品注意看着根儿。
电话:“你是真正的女人。天品有你真是幸运。好好待他,也让他好好待你。”根儿似乎猜了出来,惊异地:“你是……”
电话:“我要走了。姨妈病得很重,我要去照顾她。疗养院有人送我回去的。再见,姐姐。”
根儿急叫:“你等等……”
电话里传出“咔嗒”一声。
根儿立即放下电话,对周天品道:“快,快走。”
“怎么回事?”
“快去疗养院!”
汽车直入疗养院……医生向周天品、根儿解释着……汽车又直至机场,周天品、根儿奔进大厅——飞机已经起飞了。
夏晔星靠窗看着满天的云,她人已痊愈,神情无比安详。
姜家,夜。
吴丁在台灯下写着一封很长的信。
楚风屏轻轻走进来,抚着丁丁的头发。丁丁放下笔,侧过身抱住楚风屏的腰。楚风屏:“丁丁,真高兴你能搬回来住。”
丁丁:“贺紫达天生有这种魔力,他在我那儿只说了一句‘搬回去吧,丁丁’我就回来了。”
楚风屏笑笑:“我们这一堆人,老老少少的,都已经习惯他那个说一不二的劲头了……又是给文宽写信呢?”
丁丁点头。
楚风屏:“一场战争前后加起来也没多少天,可你们俩是多少年了?我就不明白,信上千思万想,怎么会走到一块儿又都找不到感觉呢?”
“还要更糟糕,不见面是情人,见面是敌人……妈妈,我们是怎么啦?怎么啦?我不想这样,他也不想这样,可我们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缠住了!弄不清是我们挣扎不出来,还是我们自觉地想被那东西缠得更紧!妈妈,妈妈,谁能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俩呢?!”丁丁瞬间爆发的激动,使她淌着内伤极痛的泪水。
楚风屏唯有更紧地搂住女儿。
月下海湾,潮声阵阵。
六年之后。
海浪拍岸,大雨滂沱。浪吼,雷鸣,海天一片交响。
海军基地司令部。巨大的海防沙盘两侧坐满军官,已是中将的大碾子坐在沙盘之首。
参谋长拿着一张纸站着,在介绍台湾军事动态:“今年一月十七日,台湾举行‘精实十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