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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佑生:“感谢同志们的严厉批评,我全都接受。但想插一句,我是此次事件的直接造成者,请诸位针对我即可,不要再提及贺子达同志。”
一军官叹息一声,似在自语:“一个毛孩子,害苦了两个将军!”
日落,大碾子不知是昏迷,还是在沉睡……
中篇
12
海滩上,有一串长长的脚印和一个圆圆的拐杖印。
远处,谢石榴站在岸边,木雕似的凝立不动。他显得十分憔悴,又拄起了拐。
姜佑生沉重地走进家门。
吴丁走过来:“爸爸,乔乔还是不吃饭,已经两天多了。”姜佑生走入舒乔的房间,乔乔披头散发躺在床上,泪似流干,双目痴呆。司马童与金达莱陪在她身边。
“童童,你们先出去。”姜佑生在床前坐下,郑重地说道,“孩子,你已经大了,心里的事,我和你妈妈都知道,也都能理解。但你不能垮掉。你们六七岁时,我和你妈妈曾跟你们谈过一次话,告诉你们,你们的生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它还是两个已经为人民献身的好男人和好女人的。你已经到了用他们的生命,重新为人民效劳的时候了,要珍惜,要爱护,千万不能浪费,不能自毁……”
“爸爸——”乔乔扑到姜佑生的怀里。
楚风屏出差回到家。她进门后,见司马童、丁丁、金达莱在客厅沉着脸坐了一圈,一下便被家里的气氛弄呆了。姜佑生正好从乔乔门里出来,拉住楚风屏:“我们上楼去说。”
卧室。姜佑生凝重地说:“风屏,你千万千万要挺住……”
炮兵训练场。
贺子达面目严峻地在一些团级军官的陪同下观看操炮训练。几动作毕,团长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自豪地说:“比大纲的优秀规定还快了十五秒!副司令,怎么样?”
贺子达不露声色地问:“这里面全是两年以上的老兵,新兵一个也没有,对不对?”团长面呈愧色:“……新兵全都帮老百姓割稻子去了。”贺子达依然声色平常:“是谁提前透露我今天要到炮团的?”
团长支吾:“这……这……”
贺子达突然低沉地喝道:“说!”
这时一随行参谋惶恐地站出来:“是饿(我)。”我贺子达讥讽道:“作训处李参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是吧?听着,今天你就不要回警备区了,留在这个团,专门训练新兵,什么时候达到这个水平,什么时候回大院见你老婆!”
参谋哀求道:“贺副司令,我家属明天就要生孩子了……”贺子达一改往日的吼吼叫叫,只是阴沉沉地看着这个参谋。参谋只好蔫蔫地:“是。”贺子达“喂——”了一声。参谋不得不振作起来,重新朗声应答:“是!”
贺子达带随员离去。
炮团军官与李参谋议论:
团长:“陆军这一套,趁早别跟他耍小聪明。”
一军官:“不是听说他儿子最近死了吗?”
李参谋:“这两天他白天黑夜地转部队,几乎一个小时都没睡。”
团长:“他是用这种办法麻木自己呢……”
众军官感动地看着已远去的贺子达的背影。
姜家卧室。楚风屏已眼肿如桃。姜佑生痛苦至极,又旧病复发,噙着两粒泪珠,嗟叹不已:“报应,报应……唉,报应啊……”楚风屏也有些迷信了,哽咽着说:“真是的,小碾子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姜佑生哽咽难语:“我姜佑生,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哇!”
楚风屏:“佑生,就不能再找找了吗?”
姜佑生悲怆地:“谁都知道我与贺子达、还有小碾子的关系,再动用装备大把大把地花国家的钱,我这个司令怎么下令?!……风屏,你休息一下,今晚我们俩到海边为小碾子……送行吧……呜……”姜佑生哭出一种令人心颤的声音。楚风屏更是号啕大哭。姜佑生哭中言道:“……贺,贺伢子那儿……你,你去一趟……说我姜佑生,对不住他!”
贺家院门口。
警卫对楚风屏说:“贺副司令不在家。”
“去哪了知道吗?”
警卫:“不知道。”
“我能等他一下吗?”
警卫:“不行,他不一定回来。”
楚风屏:“我找谢石榴。”
“他也不在。”
“他去哪了?”
警卫:“估计是海边。”
楚风屏想想,转身走了。
谢石榴仍立在崖边。楚风屏走过来,搀住谢的胳膊。谢石榴看了一眼楚,又望着海:“你当娘的能挺住,不容易。”
楚风屏抹着眼泪。谢石榴突然坚定地说道:“小碾子没有死。”楚风屏睁着泪眼看谢。
谢石榴:“我打了那么多年仗,死了那么多好兄弟,每仗之前,谁有些悬,我心里都会乱扑腾一阵……这回没有,到现在也没有。”
“……老号长,我们走吧,去找找贺伢子,你的崽子有话转告他……”
“怎么?”谢石榴有些惊恐,但马上自我安慰,“不,小碾子肯定没有死……肯定没有死……”楚风屏搀着谢石榴向回走。谢石榴不断嘟囔着:“他没有死……肯定没有死。”
步兵操场。一人全身护具,持木枪与四五个士兵拼刺。此人有点儿心狠手辣,往往一枪命中,能把当兵的刺出四五步仰倒。一支连队围坐成一圈,被这几乎真杀真斗的场面惊得鸦雀无声,张大嘴巴看得傻眼。
楚风屏:“那人是贺子达?”
谢石榴:“除了他还有谁?总是右虚左实,直朝人心口干,老一套。”
“好像过狠了点儿。”
“练兵嘛……不对头!”
最后一个兵已被刺得东倒西歪,连连后退,但那杀手仍穷追不舍,连续突刺,最后士兵被一脚踹得仰翻在地,杀手仍扑过去举枪如泰山压顶,欲下狠手!
“贺伢子!”谢石榴雷吼一声。杀手听到声音,愣了一下,冷静下来,摘掉护具,果然是满脸大汗的贺子达。贺伸手拉起那个兵,拱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鬼,我杀晕了。”
连队骤然掌声如潮。那个兵惊魂甫定:“我的妈耶,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三人来到一排坦克前坐在地上。楚风屏转达姜佑生的意思:“老姜他也很难过,他要我向你转达……很对不住你。”贺子达不语。楚风屏又说:“他是真心的。”贺子达依然不语。
谢石榴:“唉——伢子,你已是毒火攻心,敌友不分了。这辈子你大大小小已经吃过九个处分,其中两个都是因为战场上杀红了眼,人家缴了枪,你还杀了人家。”
贺子达不语。
楚风屏:“我和老姜结婚以来,从没见他哭过,今天他哭得让人心惊胆战。”贺子达还是不语。
楚风屏吼道:“贺子达,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只知道你痛苦,你知道别人痛得比你还深、还深得多吗?你只知道小碾子是你的孩子,其实……”楚风屏突然清醒,改口道,“其实他也是老姜千寻百觅从老乡家找回来的,是我看着他长大的!”
谢石榴:“伢子啊伢子,如果你还信得过我谢石榴,还拿我谢石榴当你的兄弟,而不是赖在你身边白吃白住的叫花子,你竖起耳朵,听我一句话:姜佑生、楚风屏,是你最亲不过的战友了!我还要说一句,你听着:即使小碾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贺子达,也不至于断子绝孙!”
大海。当年的谢石娥已经三十七岁,她头戴斗笠,身穿海南妇女常见的服装,摇着船橹,坚毅地眺望着前方。船上划桨的女儿谢盼盼,也已十四岁。
盼盼:“妈,农场的人昨天就不再找了,我们干吗还找?”
石娥:“那是一条人命啊!”
盼盼:“经过那么大的风浪,又过了三天了,除非是海龙王的儿子才会活着。”
石娥自语:“他不是龙王的儿子,但也差不多。”
石娥又语:“昨晚,我问了一个老渔工,他说演习海面的东南方向,有一块干出礁,长年没在海里,很少有人知道它。我们去那儿看看。”
石娥毫不动摇地摇着船,坚定不移地为贺子达寻找儿子。
一阵恶心,大碾子一下醒过来。他跌跌撞撞地扑出“艇长室”,趴到舷边大吐特吐。吐舒服了,他到炊事舱,漱了一下口,拿起一个面包,但他马上提醒自己:“不能再一下吃太多了。”他只咬了一口,就把面包放下了。
大碾子走到甲板上,挥拳弄脚,耍了一番,嘶哑地叫道:“这是我的船!是我贺解放的船!我就是船长!”他围着船跑着,撒着欢。
突然,他注意到“弹药库”三个字。打开铁门,里面是亮铮铮的炮弹。他的眼一亮!大碾子搬出一发炮弹,然后独自操炮,放了出去!他嘴里还乱喊着:“打台湾啦!解放台湾的战役开始啦!我一个人解放的……”
一连士兵,穿着衬衣,背手叉腿,在嚎唱《说打就打》。
贺子达光着脑袋,攥着两只拳头,“恶狠狠”地指挥着,两只眼睛凶光闪闪……士兵们深受感染,完全不是唱,纯粹在嚎!
远处,谢石榴、楚风屏默默地看着几乎疯狂的贺子达的背影。良久,楚风屏缓缓地说:“要不,把盼盼的事告诉他吧。”谢石榴满脸棱角,好一会儿才答:“小碾子没有死!就是死了,伢子、崽子,还有你,都该挺过去。战场上爬过来的,什么没有遇上过。如果现在丢了个儿子便挺不住了,就该扒掉这身皮!”
“……打它个样儿叫它看一看!杀——嘿!”
一遍唱完。贺子达高吼:“今天吃饭了没有?!”兵们喊:“吃了!”
贺子达:“干的稀的?!”
兵们:“干的!”
贺子达:“鸟!给我重来!两部轮唱。‘说打就打’,给我——唱!”
兵们吼声入云。
海水拍打船舷。鸥鸟叫着,飞着……
甲板上炮弹壳、高射机枪弹壳一片狼藉。大碾子累得躺在中间,如牛粗喘。突然,他叫道:“坏了,遇上海盗怎么办?国民党也会出来找船的!我怎么把弹药都干光了?蠢货!快逃吧!”
大碾子跳起来,奔下轮机舱,三摆弄两摆弄,居然把轮机发动了起来。他又奔进驾驶室操舵,看看罗盘,还拉了一下汽笛,乱呼舵令:“航向西北,右满舵,两进三,前进!”
这艘白捡来的船推波前进……
——此材料选自海军某基地类似奇遇
但是,船走了不远又停了。大碾子捶了一下舵轮,丧气地说:“一个人还是忙了操舵顾不上轮机!”他一屁股坐在舱门。
石娥的舢板向前划着。
盼盼:“妈,那边好像有艘军舰。”石娥也看见了:“可能也是找人的,走,过去问问。”舢板加速向大碾子的船靠过去。
盼盼忽然惊叫:“不好,妈,那是国民党的军舰!”石娥也看清了船首的国民党徽。“快走!”石娥迅速掉转船头。
舱门处的大碾子看见了舢板,跳起来高呼:“老乡——老乡——”隔得太远,加之石娥、盼盼头不回地拼命划船,没有听见。眼见舢板越来越远,大碾子奔进轮机舱,发动起来,再奔回舵舱,开船追赶。
盼盼:“妈,不好,追来啦!”
石娥:“快划!”
大船离小船越来越近。石娥停下榷,抱住女儿,悲壮地说道:“盼盼,只有一条路了,死也不能落在那些匪兵手里!”说着,抓起船舱里的一把砍刀。
“妈,我不怕死,你先砍我吧!”
大船越来越近。石娥双手颤抖,不忍下手。大船已靠近小船。石娥心一横,举起砍刀。盼盼闭上眼睛。
大碾子在舱里见此情景窜出舱门,大叫:“大嫂!我不是国民党!”石娥看去,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