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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话并没有得到应验,因为村里没有哪家死了人。
但我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双眼浮肿,好像昨晚都没睡好,他们肯定在极大的心理折磨下渡过了一夜。
怪不得他们都那样怕水生娘!可是,村民们互相碰到一起,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好像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这让我又感到十分诧异。
我去找了水生。
水生跟他奶奶住在一座破败的房子内,屋里非常阴暗潮湿。
水生的奶奶已经快九十岁了,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具木乃伊,她坐在门前的长板凳上,用一双泥水般的眼睛盯着我。
“你找谁?”她的口中吐出混浊的三个字。
“哦,水生在吗?”我问。
她回头对屋里喊:“水生,水生,有个人找你。”
水生应声而出,见到我,冷冷地说:“怎么是你?我又不认识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不要急,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我说。
“你怎么说话像个老师?”
“你猜对了,我是读师范的,以后可能会做一个老师。”我笑了笑。
“好,你等一下,我给你搬张凳子,坐着谈。”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看样子,这孩子只是缺少温暖,其实心地也还是挺善良的。
他从屋里拿出一张小竹凳递给我,我一屁股坐下去,没想到竹凳突然散了架,摔了我四脚朝天。
水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
“你……”我从地上爬起来,生气地说不出话来。
“你坐坏了我的小凳子,要赔我!”他耍赖说。
“水生,不要胡闹了!”他奶奶在一边看不下去,说道。
“谁叫他提起我娘。”水生喊道,敌意地看着我。
“你娘真的就不值得你尊重吗?她可是你亲生的娘啊!”我气愤地说。
水生激动地说道:“她是个坏人,公社里的人都这么说,同学们都这么说,老师也这么说。谁都看不起我家,都骂我们是挖社会主义墙脚的贼,他们都不会理我,你又来做什么?”
水生有些歇斯底里,骂完我,跑进屋子关上了门。我知道他内心的委屈,对他刚才的行为的愤怒也缓和下来。
看来,我不该来触动孩子的伤疤。
我只有向水生的奶奶告辞。
当我刚回头的时候,一只枯枝般干瘪的手突然伸过来拉住了我——是水生的奶奶。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个坏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不是坏人,请你相信我。”老太婆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她的手抓得很紧。
我点了点头。
老太婆把手放开,坐回了她的长凳上,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我默默地离开水生的家,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过了两天,公社里刚好要整理一批文档,因为我读过师范学校,算是有文化的知青,所以社里就派我一起参加整理工作。
没想到,在那里,我终于发现了水生娘的秘密,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全村人的秘密。
那是一份记录,关于确定水生娘为坏【文】份子的记录。记录【人】里说,水生娘犯【书】有偷窃罪,是躲在劳苦群【屋】众中的一只大老鼠,专偷集体财产,企图破坏目前的大好形势,还把她以前跳大神的经历拉出来大做文章。
在这份记录的最后面,赫然列着全村每一户人家的签名,连我妈的名字都在上面,是她亲手签的字,还按了红手印,同意将水生娘列为坏份子。
我还看到,在这之前,公社里就有那么一个坏份子的指标,想不到这个指标,或者说厄运,竟然落到了水生娘的头上。
但是,从记录中看,水生娘确实偷了东西,而且很多。在那时,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公家的,如果水生娘真的做过这些事情,那村里人怪她,也是合乎情理的。
记录里夹着她的一张照片,有些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她还挺年轻的,五官端正,根本没有歪鼻子。
我回忆起那晚在橘场见到的老女人,怎么看也跟她对不上号。难道那晚见到的不是她?
“你在看什么?”来自邻村的老王看到我拿着档案发愣,凑了过来。
“哦,是这女人啊!”老王说,“听说是个跳大神的,被定为坏份子后,没少吃苦头,鼻梁都被打歪了,全村的人都在她背后戳着脊梁骨骂。去年冬天,这女人抱着她四岁的娃一起跳了河。在自杀之前,她当着全村人的面诅咒了整个村庄,大家都看着,没有人去拉住她。奇怪的是,那女人和娃子的尸体始终没有从江里浮上来,有人说她可能没死,也有人说她成了水怪,说得真是怪吓人的。听说后来她真的回来过几次,都是在深夜,每次回来,村里就要死人,也不知是不是谣传?”
说完,老王似乎被自己吓住了,连忙把目光从她的照片上移开。
“你们在说什么哪,鬼鬼祟祟的。”书记黄世古走了进来。我连忙合上档案。
他提着一捆纸过来,对我说:“小李,把这堆废记录拿到田里烧掉。”
我答应着,从他手里接过那捆纸。来到附近的田野上,拆开绳子,拿出张纸点着火,然后把那纸一叠一叠扔到火堆里。
在恍惚间,我突然看到火光里显出两个人影,似乎是水生娘和她的儿子水宝,赫然吓了一跳。当时我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准备扔入火里。
这一迟疑间,我无意中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上面赫然是水生娘的名字。这是水生娘自己写的一份原始交待笔录,笔迹歪歪扭扭。
上面的内容却让我大吃一惊。
“……我的娃快要恶(饿)死了,我只不过偷偷拿了一块翻熟(蕃薯)来救我的孩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能眼争争(睁睁)看着他死啊,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做过其它的坏市(事)。……”
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跪在了田地上。我终于明白,那晚她和那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悲怨寒冷的眼神?
白羊的颤栗故事:故纸
一把干枯的白羊胡子,深藏着百年沉积的恐怖……
两年前,我住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古老小镇上。
小镇很清幽,一条南北走向的蜿蜒小河呈月亮型安静地穿过小镇的中心地带,十里长街沿河依水而筑,鳞次栉比的明清建筑倒映在河面上,不时有乌篷船从它们的前面吱呀吱呀慢悠悠摇过,打碎了虚幻的倒影。人们的生活也像很多年前一样适淡而和谐,仿佛现代时光到了这里,就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这样的古镇在江南很常见,但是,这个古镇却有个与众不同的去处,这去处让平常的小镇抖然有了一圈文化的韵味,变得不太寻常。
这个去处便是魁星楼。
魁星楼是座藏书楼,相传为乾隆年间的状元解开琳所建,他是小镇上古往今来惟一出的一名状元,可谓是空前绝后的一个人物。解开琳衣锦还乡,便在这小镇上最好的风水宝地——那条月亮河的中间内弯处的地面上建了魁星楼,月亮河就像一条玉带子半缠着这幢飞檐斗角的四层木质高楼,使之成为小镇最耀眼的一道风景。这位状元公一生搜罗天下奇书置于藏书楼内,至他的孙子一辈,魁星楼便俨然成为江南藏书名楼,孤本善本琳琅满目,是很多读书人一生向往的地方。
我去魁星楼,是在一个初春的傍晚。
那时的魁星楼,已经没有一本藏书。乾隆年间的解状元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几百年后,家道中落,他的子孙们会在几天之内,把魁星楼里几乎所有的藏书都当成废纸,论斤论两称给了收破烂的,好一点的书,也被人纷纷以极为便宜的价格购走,有些人甚至以古本字迹模糊为由,趁机杀价。这些读书人一辈子的心血,大多成了糊墙和生火的工具。这是民国末期的事。
这些事现在谈起来,仍让我这个史志研究者感到隐隐心痛。
我在魁星楼独自住了一晚,为的就是体验一下当年读书人的心境和这座藏书楼的沧桑。但是,那晚,我却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恐怖,第二天,便匆匆逃离了这座小镇,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陪我一起去魁星楼的是镇文化站站长肖果,他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生性却十分古板,做什么事都有些一丝不苟。
“陈老师,已经有十几年没人在魁星楼住宿过了,上一次留宿的是著名史学家杨雷山教授,那时我还是刚进文化站的一个小后生。”他一边打开魁星楼的门锁,一边说。
“哦,是吗?”能得到和史学权威杨老这样的大人物同等的待遇,我不禁受宠若惊。
“听说杨教授离开魁星楼后不久,就得了抑郁症,几个月后就去世了。”他推开了大门,魁星楼黑幽幽的厅堂出现在面前。
“嗯。”我叹息说,“真是史学界的一大损失啊。”
“听说您要来,我们特地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了,楼上已经准备好新被褥,您可以放心在这儿住宿。”他的话在空荡荡的厅堂里有些回音。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说,跨过半膝高的门槛,走入了楼内。
“楼下是书楼主人会客谈学问的厅堂,并不藏书。”他介绍说。
我饶有兴致地点头,观赏着雕梁画栋的厅堂。这时,我赫然看到在厅堂的角落里,有一尊魁星泥像。魁星长得很丑陋,就像地狱里的判官或食鬼的钟馗,它圆睁着眼,单跳着一只光脚,一只手高举着毛笔,像要随时点落。
这尊泥像悄然隐在黑暗里,阴森森的,吓了我一跳。
“这尊像来历可久了,从魁星楼建成就一直在那儿,是我们镇的重要文物,文革时没有被破坏,算是万幸。”肖果见我面露惊讶之色,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连连点头。在魁星楼出现魁星的塑像是合情合理的,古代的读书人总是梦想着,这支笔能点到自己的头上。但是,也许是塑像太逼真了,我总感到它有一股邪气,看了让人很不舒服。
“陈老师,这边请。”肖果指着右边的楼梯说。
木梯很窄,跟所有年代古久的楼梯一样,人走在上面,就会传来吱吱咯咯的响声,在寂静里显得特别响亮。
二楼是隔成一间一间的小房间,肖果介绍说,这里一直到四楼,都是藏书的地方,每个房间都分门别类存放着书籍古卷。可现在房间里徒有四壁,没有任何东西,夕阳的红光从窗格子透进来,在地上墙上形成精致的方格图案。
看着这些空空的房间,我很有些伤感。
接着,他又带我去了三楼和四楼。四楼最里边处便是住宿的房间,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的摆设就尽收眼底了:房里铺了一张小床,床边有一张仿古红木书桌,木桌上还摆着文房四宝,很干净清雅。
“晚上,您就住这儿吧。”肖果说。
“好,好。”我一边点头,一边环视着这个房间。
房间的左壁挂着五幅清代官员的画像,右壁则密密麻麻用毛笔写了不少人的名字。我不解地看向肖果。
“哦,这边是解家历代掌管魁星楼的家长,第一幅就是那个解状元。”肖果指着左壁上的挂像说,“不过这里挂着的是复制品,原件已经被县博物馆收藏了。”
我一幅幅看过去,最后一幅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穿戴着清朝的文官服饰,一脸阴沉的样子,那双眼睛就像老鹰,看得人不寒而栗。
画像下写着一行小字:“解公三明,光绪十三年卒。”
光绪十三年,即公元1887年,正是满清光绪皇帝亲政的那年。
“自解三明之后,解家就没有在朝廷里做官的,家道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