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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我愣住,宋浩“哈”地感叹了一声。
门里竟是道狭窄向上的红色木楼梯。
怎么会有楼梯,这儿不是只有三层楼吗?
我随后醒悟过来,这幢楼是坡顶,建的时候屋顶没封死,留了上去的通道,上面是三楼半,通常用作仓库。
宋浩戳戳我的腰。
“上去呀。”他轻声说。
开关在楼梯左侧墙上,打开后亮起的是入口顶部的白色小吸顶灯。楼梯一上去就是个九十度的转角,后半段黑漆漆照不到半点光。我打开手电,摸着墙爬上去,宋浩紧跟在后。
手电光圈在陡峭的楼梯、楼梯口的扶栏、扶栏后高高堆起的纸箱间来回晃动着。狭窄的空间又让我生出随时会受到袭击的错觉,尽管我知道这绝不可能发生。
这只是一场游戏。
每一脚踩下去,都是一阵伊伊呀呀,这声响摇成了一片,持续了极漫长的时间。
“记得那次孟威设计的肢解杀人魔,埋尸的地下室也有这样一道楼梯,还有沙包机关,被打到就算死亡,有够赖。你小心一点。”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觉得,他只是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多点人声。
终于到了尽头。
我猜的没错,这的确是个仓库,右侧的天花板下斜与地板相接,堆了些桌椅杂物,我站的地方刚够直立,左侧有垒起的纸箱挡住视线,我需要再往前走两步,才能看见里面。
“什么情况?”宋浩在后面问。
“冯逸,你在这儿吗?”我问。
里头悄无声息。
我耸了耸肩,向前走了两步。既然不会有任何危险,就不必太小心翼翼。
一步跨出了纸箱,手电光照到的东西让我呆住。文人小说下载
那是个极古怪的装置,一口大玻璃箱摆在仓库内间的门口,箱边高高的铜架子上放了一个大号的老式铜水罐,水罐下方的龙头上接了根皮管,直通到玻璃箱内。
最令人错愕的是,箱内有人!
箱虽然大,装进个人还是有些勉强,那人是仰天缩在箱里的,头部冲着我,缩足弓背,双手向上撑着箱盖,一动不动。
看他的姿态,难道……我的心脏突地收缩。
宋浩从旁边挤进来,看见这情景啊了一声,问:“这是冯逸,他呆在里面干什么。”
这时我的手电光已经往下移,照见了地上的水迹,宋浩也反应过来这玻璃箱内竟是盛满了水的,立刻尖叫起来,要扑过去救人。
我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拽住。
“等等,不对劲。”
“等什么!”宋浩奋力扭动:“你疯啦,快救人啊。”
“看那儿。”我的手电光照在箱前水迹旁的一把尖头铁锤上。
“我早看到了,正好用来砸箱救人!”
“动动脑子,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吗,要知道不是所有的水都能淹死人的。”
“什么?”
看到这把摆在显眼位置的铁锤时,我的脑中已经豁然开朗,先前的一连串疑点忽然之间贯通了,就看接下去的事是否能验证我的猜测了。
“我打赌这里面是氧化氟碳之类的全液气。”
宋浩停止了挣扎。
“冯逸是写推理小说的,之前我们一致以为,他设的局会非常难,但实际上的,根据火柴和‘LOVE’找到这里并不困难,而且他在三楼第一级楼梯上留下了颗钮扣,之后又是一滴血,这是生怕我们找不到,而这把尖头锤又摆在这样明显的地方。”
“他是要诱我们去砸破箱子,为什么?”
“让我看看。”手电光柱在水箱周围转了一圈,有心寻找之下,马脚很容易就显露出来。
就在那把尖头锤锤柄上,绑了根细绳,这绳子一直连到后面内间的门里面。我们循着绳子绕了进去。
“在我绕过水箱的时候,还用手电照了照冯逸的脸。他睁着眼睛,直直看着上方。如果是在光线好的地方,我应该能分辨出,他的瞳孔已经放大了。但当时我只是在心里想,装得可真好。”
少年的影子轻微的晃动起来,他在愤怒吗。
“我们在门后面的房间里找到了林绮雯,一具没了头发的芭比娃娃玩偶,她被捆在一个带电池的小装置上,那根绳子的作用,是牵动装置上的开关,使玩偶触电。至此我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只要我们一动那把铁锤,人质就会死。而绝大多数人看到当时的景象,都会第一时间拿起铁锤,冯逸之所以留下如此多的线索,就是要以这种方式来获得胜利。这是他精心谋划的计中计,套中套。我小心地把芭比娃娃拆下来,拿到水箱上,在冯逸眼前晃动,拍打箱壁,大声地笑和庆祝。但很久之后,他依然没有反应……”
然后我沉默下来,直到下一阵风吹过。
“我耽误了至少十分钟,十分钟!他本来是可能被救活的。我真是、真是……如果是宋浩第一个到现场,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少年的影子抖动得更厉害。
“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自杀。”
“他不是自杀的!”影子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我转过头去,少年双手握拳,止不住地抖着,满脸是泪。
我的胸膛被内疚和自责塞满,黯然点头说:“是,我是凶手,至少是半个凶手,我不奢望你的谅解,我只是想说出来,而且可能还没人和你说过,当时的这些。”
“我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我完全能想象出来。”少年身体的抖动慢慢停歇,我以为他会恶狠狠地盯着我,像头孤狼。但竟没有,他的眼皮垂了下来,望向自己的影子。
“舅舅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知道等待的人终于进了大楼。他打开盖子跨坐进去,蜷缩起来,慢慢躺倒,水在之前已经放了一会儿,所以才会溅出来。盖子自动锁上了,从里面可以打开,但非常麻烦。”
他所说的这些,我都从警方的调查分析中知悉了,可是听他这样将舅舅的死亡娓娓述来,令我感觉十分怪异。
他为什么不愤怒,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舅舅躺倒的时候,水大概已经过了大半箱。水注入得很快,没多久就没顶了。他把水吸进肺里,非常难受,有窒息的感觉了。”
少年终于说不下去,他又开始发抖。
我往上坐了一格,试着去拍他的肩膀。
他一下子缩开,如避蛇蝎。
“别碰我!”他叫道:“别碰我!他一直吸一直吸,他知道一开始会和溺水一样,他不知道这一次真的是水,等他感觉不对,吸不进任何氧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一瞬间,我就麻了全身,从大腿爬到后背再到面颊,冰凉彻骨的恐惧随后袭来,这少年……在说什么?
“是我换的,是我把全液气换成了水。”他终于再次抬起头,看着我。
我想问为什么,但舌头一时瘫痪了,嘴唇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我只是提了一个愿望,换掉一缸水,满足一个愿望。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代价。”
“一个……愿望?”我艰涩地问。
“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第二章 第二个愿望
普绪赫偷偷看见了丈夫丘比特的面容时,绝不会知道,她将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神话传说里有太多代价的故事,哪怕在神明之间,也没有无故的获得。我活了三十多岁,因为各种古怪的原因,经历过的惊涛骇浪,胜过旁人几辈子,才刚刚开始明白万事皆有代价的道理。代价就是缘故,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而现在,这样一个少年,在我面前谈论着代价。
我却完全不懂,他说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一缸水,一个愿望,和舅舅的死?
“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不被欺负,再也用不着怕他们。”
“他们是谁?”
少年抬起缠着绷带纱布的右手,用力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掌心位置,一点红从白纱中渗出来,伤口裂了。
“我叫席磊,草席的席,磊落的磊。我没有爹,我妈把我带大,舅舅就像我爹。”
日影渐移,草地上冯逸面前的花越来越多,席磊开始讲述这个最终将我卷入湍急漩涡的故事。与之相比,那个台风夜只是一篇序曲,一朵瞬即就将被漩涡磨灭的小浪花。
席磊没有细说自己的身世,但从他的口气里,我听出来,他口中的没有父亲,或许不是父亲早亡,而是另有隐情。更像是父亲从未在他生活中出现过,甚至母亲并未结过婚。
在这样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总有特异于同龄人之处。尤其是性格上。席磊身上笼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阴郁,与他的名字恰恰相反。这并不全是冯逸的死造成的。
这样孤僻的少年,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不会待见。而那些呼啸来去的学生刺头们,更是最爱欺负这样的同学,开开不乏恶意的玩笑,指使着干各种活,勒索些生活费等等。
“那几个家伙,做得越来越过份。我常常就想,如果有一天不被欺负就好了。”席磊说着,自嘲地笑笑。
但这和冯逸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我想。
“所以我就许了这个愿,结果愿望真的达成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说。
“你的同学对你变得友善了?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问。我是顺着席磊的话头问的,我克制着自己别直接质问更换全液气的事,因为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
“前天中午,方学进他们几个吃完饭把碗扔给我,要我给洗了,我没理。他就摸出把弹簧刀,又想玩那套插指缝的把戏。我烦透了,抢过来,把他的手压在桌上,插了一刀。其实还好,手压着手,我的手在上,他的手在下。所以他的手掌没扎透,伤比我轻。那之后,他们看我的眼神就都不一样了。”
席磊用无所谓的口气淡淡说着。这令我不禁怀疑,那把他和方学进手掌穿在一起的一刀,正鲜血淋漓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样无所谓的表情。这真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他换了玻璃箱中的水,以他现在表现出的内疚感,肉体的痛苦反而是一种慰籍。连自己的命都无所谓了,对自己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那些并不真正明白什么叫残酷的混混学生,又怎么有胆子再与他为难。
想要不被欺负,就要比那些人更狠!席磊在无意中做到了这点。
“但是……等等,你说你许了一个愿,希望自己不再害怕总是欺负你的那几个同学,而现在你之所以达成了愿望是因为……”
“因为我把舅舅害死了,我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方学进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忽然之间就觉得他们很可笑,很无聊,要打架吗,好啊,来啊,受伤又怎么样,死掉又怎么样,我本来就该死。”
“但这中间缺了一环啊,你到底为什么会去把那箱水换掉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了达成愿望啊。”
“这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知道换了水冯逸会死?你如果知道会死,你如果故意要杀死你舅舅,那你现在就不会这么内疚,内疚到把刀插进自己的手都无所谓!正是你现在的情绪让你不再害怕那些人的,不内疚你就达不成愿望,这完全是自相矛盾!”
“我当然不知道把水换了会害死舅舅,我要是知道怎么可能去做!”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但,一定有人知道。”他慢慢地说出一句让我惊愕的话。
“你觉得无法理解,是不是?”他问我:“我也无法理解,但事实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