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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你应该冷静下来再和我通话。”
“可我没法冷静!就剩两个星期了,我们都得死!”司空琴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不想死!”
“阿琴,你吃点儿镇定药,好好休息一下。”
“你好好想想!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电话挂断了。
欧阳操慢慢把听筒放回去。母亲正在厨房里刷碗盘,一堆瓷器在洗涤液里叮当做响。
阿琴……我觉得她好像有点变了。最初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懦弱又有些胆小。现在却变得强硬、自私、不依不饶,喜欢出主意,而且思路非常奇特。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搞的?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像……越来越像……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照亮了他黑暗的大脑。
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不,其实我早已想到了。我的潜意识已经在引导我,让我去查阅那些书。我了解到恶魔要想对活着的人施展它的魔法,必须有一个媒体。其实我的潜意识一直在找寻某种印证,只是它看上去太过荒唐,我一直不愿主动去推测。
现在看来一切都如此清楚明白。
我宁愿是我想错了。
欧阳操推开厨房的门,几步走到洗碗池旁边,拿起那堆湿盘子,一个个擦干。动作缓慢而机械。
“电话说完了?”妈妈甩甩手上的水,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清洁球,“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些天跟司空琴还有朱昔到哪儿去了呢。”
“没什么,”欧阳操把擦干的盘子整了整,开始准备擦下一个。“对不起,妈妈。你受伤住院,我都没好好陪你。”
“我没事,这次真是万幸,就差一点点。”妈妈笑了起来。“冥冥中有老天护佑啊。”
是啊。就差一点点,哪怕再偏过去一寸,妈妈就不在人世了。
怒火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阿操,”母亲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不再是惊讶,而是一种温柔的疑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一些……很复杂的事情,也很荒唐。”
“不能说给妈妈听吗?”
“你去休息吧,别太劳累了。”欧阳操放下盘子。“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母亲盯着他的脸,看了很长时间。她像是很好奇,也很不安,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八月十五日,下午三点整。
“你是谁?”朱昔把听筒死死贴在耳朵上。
“别戏弄我!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起来。清脆悦耳的笑声之后,却隐藏着一阵虚弱的喘息。“四年来你过得很快活,把我和妹妹都忘了。”
这个……这个声音!这种讲话的声调!竟然是他?
“你听出来了?”
“你是……阿离,太叔离?”朱昔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颠。他的手下意识用力捏着,几乎要把听筒捏碎,“不可能!你不是已经变成植物人了吗?”
“我妹妹太仁慈了,竟然让你们活到了今天。”太叔离的语气急转直下,“尤其是你,当初我妹妹那样信赖你,你却辜负了她。”
“你在说什么?”
“少装蒜!当初我就怀疑妹妹的失踪和你有关系。后来我想,她可能已经死了。这都因为你伤了她的心,你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是她先干出了残忍的事!”朱昔咆哮着。“她害了我的母亲,还差点害死我妹妹!”
“你是说那次车祸吧?”对方冷笑着说。“原来你和那些人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怪到她头上。”
“我错怪她了么?可笑。”
“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你就等着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电话断了。
他说那次车祸不是太叔绯干的?荒唐,他当然要这么说。
四年前,八月二十九日。
外面还在下雨。天空像一团正在扭干的脏抹布,乌云翻滚,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气息。
这个小镇是不是根本不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这里的人,这里事情,这里的空气,甚至连这里的雨水都跟别的地方不同。肮脏得令人作呕。
朱昔抬头朝外面看去,一道闪电正从天空降下。隆隆雷声掩盖不了母亲的尖叫和朱丽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闭上了眼睛。母亲被打的时候总是这样,蜷缩在地上,两手紧紧抱住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如果他也在那里旁观,母亲就会用一种近似仇恨的目光望着他,直到父亲的拳头再次落下来。她在拳头下放声尖叫,尖锐而悲哀的叫声,简直就象是在用体内最后一丝生命发出垂死呼救。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以为那是母亲求救的一种方式,于是他试着去帮助她,结果发现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只能火上浇油。因此他只是把无辜的朱丽护在自己身后,让父亲的拳头无法碰到她。
但这一次,他连这个都没做到。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争闹不休?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这样用尽各种方法互相折磨对方,好像这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和意义。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爸爸妈妈都死了就好了。
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朱昔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朝身后看。
他父亲正在那里,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天气太热了,他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那件背心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却被汗渍弄成了淡黄色,后背那里也磨破了一个洞。
“如果你他妈的敢开门把那个臭婊子放出来,我就揍死你。”他抬手擦了擦嘴巴。“听见了没有?”
朱昔看到了他短裤下的小腿,多了几条伤痕,正在朝外面渗血。不用问都知道,那一定是母亲匍匐在地上时用指甲抓出来的。
如果父亲把母亲杀死了,我会去告诉警察。他躲不了的,一定会被送进监狱,坐牢或者枪毙。那时候我和朱丽就自由了。也许我们会进孤儿院,但在哪儿也比在这里好。
朱昔慢慢抬起目光,看着父亲的脸。
“他娘的,到底听到了没有?”父亲一步冲上来,一掌推在朱昔肩膀上。差点把他连那张不稳的桌子一起推翻。“哑巴了你?”
为什么他不干脆把母亲杀了。他恨她,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听见了。”朱昔重新站直,把桌子扳回原位。父亲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就朝外走。他不想问他要去哪儿。他只知道,半夜之前,父亲不会回来。
雨越下越大了。
那把黑色的大锁本来是用来锁大门的。有两把钥匙,一把在父亲身上,另一把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朱昔知道自己砸不开这沉重的大锁和铁拴,但他有一把螺丝刀,足以把铁拴跟锁一起从门上卸下来。
当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天色已近黄昏。暴雨仍然没有停止。这没有窗户的储藏室里飘散着一股难以想象的恶臭。
“妈妈?”
她蜷缩在墙角,全身抽搐。她死死抱着幼小的朱丽,把头埋进她的颈湾里。朱昔听得到她抽动鼻子的声音,已经近似痉挛。他本来以为她可能晕过去了,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
“朱丽?”他走到她们面前,“爸爸把你也关起来了?”
朱丽在母亲怀里扭过头来。她也哭过了,脏兮兮的小脸上被泪水冲出两道泪痕。她挣扎着伸出手来,拉住朱昔的手。她没有说什么,但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却替她说了很多。
“别怕,朱丽。”朱昔弯腰,想要把她抱起来。
“别碰她!”母亲突然抬起头来,死死抓住朱丽的身躯,往自己怀里拖,“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哥哥!”刚刚止住眼泪的朱丽又放声大哭起来,一滴滴泪珠沿着脸腮往下流,“妈妈,我害怕……”
朱昔收回了手。他感到有点害怕,并不是怕别的,而是怕母亲的那张面孔。满是泪痕,红肿和淤青交错。头发又乱又脏,有几缕还被泪水沾在脸上。她已经丧失理智了,朱昔很明白这一点。她的目光简直就像一个疯子,为了保护怀里的孩子,她不惜毁掉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
“爸爸出门去了,不在家。”朱昔一边说一边从门口让开,“你……出不出来?”
母亲脸上出现了一抹惊异。片刻之后,她抱起朱丽,蹒跚地朝门口走来。朱昔看得很清楚,她眼底仍带着些许戒备。
冰箱里没剩什么了,朱昔只找出两块面包。妈妈和朱丽一人一块。
他没问母亲有什么打算,她也没有说,只是吃面包,一手还拉着朱丽。朱丽大哭之后好像饿了,几下子就把面包吃完,一声不响地隔着桌子盯着朱昔看。
“还饿吗?”母亲把自己的面包撕下一半,递给朱丽,朱丽却摇摇头,拒绝了。“不饿?也好,少吃一点,待会儿坐车不会晕车。”
“你打算到哪儿去?”朱昔递过去一杯水,母亲没有接。他就只好放到母亲面前的桌子上。
“带朱丽走,到城里,然后再看。”母亲继续吃着面包。她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朱昔,“我呆不下去了,走到哪儿也比这儿好。朱丽还小,她不能……”
“别解释了,我知道。”朱昔不由自主地别开目光。他的确很明白母亲的理由,那里还有一个男人。他并不因此而怨恨她。“你搭谁的车进城?我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了。”母亲冷冰冰地拒绝了他,“没有多少东西。”
朱昔闭上了嘴。整个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面包袋的响声听上去分外响亮。
母亲的嘴唇不住张合,一小块一小块地把面包咬下来。她手里的面包正在逐渐变小,红色的果酱沾在她嘴唇边缘,像抹多了口红。
“妈妈,”朱昔忽然隔着桌子叫她,“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母亲的肩头一振。她停止了咀嚼,但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总是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母亲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把包装袋慢慢握了起来。她的头低着,象是在躲避他的目光。朱昔看不到她的眼睛,甚至也看不到她沾着果酱的嘴唇。
“因为你是他的孩子。”
她站起来,拉着朱丽朝里面房间走去。门关上的同时,朱昔听到朱丽在用柔弱的童音问:“妈妈?哥哥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后来就传来噩耗,妈妈死了,朱丽活了下来。
八月十七日,下午三点三十分。
朱昔走进客厅,把旅行包放在红木茶几上。
“干什么?”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抬起头来,“你收拾行李干什么?”
“我要出去半个月。你的信用卡和提款卡,我先借用两张。反正你还有很多。”
“你干什么?”父亲坐直身体。过度的疲劳和焦虑让他变得憔悴不堪,并且易怒。“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妹妹都已经失踪了,(奇*书*网^。^整*理*提*供)你竟然想出去旅行?”
“我必须去。”朱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相信我,我要做的事情和朱丽有很大关系。”
“你知道朱丽在哪儿?”父亲的眼睛里闪过极度的喜悦,“你确定?”
“不确定,我只是知道她可能在哪儿。但我不能告诉你。”朱昔把旅行包背起来,朝门口走去,“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如果半个月之后我没有回来,那就永远不用等我了。”
“等等!”父亲一下子从沙发里跳起来,“把话说明白再走!朱丽到哪儿去了?你又打算去哪儿?”
“朱丽被她在船上认识的漂亮姐姐带走了。那个姐姐是我的朋友,她四年前就死了。”朱昔在大门前转过身来,“我这么说你能相信吗?”
“你在扯什么?”父亲看出来朱昔不是在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