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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以前曾是王夫人未出阁前住的,如今何老住在里面,查文斌和卓雄紧随其后。
“啪”的一声,那盏不算太亮的白炽灯被打开了,超子抬头一看,差点儿没给吓死。何老正坐在桌子前对自己怒目而视!
“爹……”超子喊道,他很少喊何老“爹”,一般都是喊老头儿,因为他是何老和王夫人的老来子,也是家中的独子,所以小时候虽然何老对他很严厉,但是王夫人却很疼这个儿子。
“混账!”何老骂道,一股父亲的威严和学者的涵养在这一刻表露无遗。何老气得几番想站起身子却又办不到,但还是用力地拍响了桌子怒道:“做事永远都是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将来怎么样才可以成大事!”
“爹,我……”超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因为老爷子是搞学术研究的,在当时的考古界可以说是泰山北斗,只是他把一辈子的精力都献给了博物馆,自己半点儿藏品也没留下。
何老不再看这个儿子,脸上的肌肉开始变得柔和,他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儒雅的模样,转向查文斌说道:“文斌啊,是不是到时候了啊?”说这话的时候,查文斌看见何老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他知道那是疼痛造成的。
查文斌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何老依旧笑着说道:“那就要麻烦你了,还有这小子也交给你看着了,你要不出去先准备准备,我还有几句话跟这小子说。”
查文斌带着卓雄退出房门,轻轻地关上了门。外面的王鑫正披着大衣拿着木棒出来了,一看是查文斌,这才问道:“是查先生,出啥事了啊?”
查文斌再看了一眼天象说道:“命星落了。”
这话说完,王鑫不明就里地抬头看了一眼,一颗闪亮的流星刷地划过天际,朝着西边消失在茫茫夜空。
第193章 葬礼(上)
“嘣!啪!”一枚带着火光的爆竹在天色开始有些蒙蒙亮的时候,飞向了清晨安宁的王庄半空,继而炸响开来。耳朵灵的人马上就醒了,然后趴在床头,一听到另外两声爆竹声响便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院门。
爆竹三声响,这是农村里在人咽气后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大抵的意思便是有人过世了,通知下,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多一下少一下那都不成。路上遇到的人们互相打探着这是谁家在发丧事的信号,又是谁家的谁谁谁最有可能归天了。
老人们面色凝重,心想这回该又是哪个童年的玩伴先走了,指不定村子里的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妇女们不用招呼,得赶紧准备着去帮衬,农村出丧事,那可要海了去的帮手。年纪轻正当壮年的,那是自家的代表,自然是准备要出力的,抬中的抬中,建坟的建坟,有的还要去当脚力。在那个年代,报丧也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孩子们呢,则被年长的奶奶辈捂在家里不让出门,怕触了霉头。其实小孩子们在这种场合多半是感觉不到悲伤的,相反他们会因为这是难得一次的全村大聚会而觉得非常热闹。
没一会儿,全村的家庭代表基本都齐聚王家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这王家又死了谁。眼尖的人一早就看见查文斌这个道士已经换上了那身紫金道袍站在王家大院里了。
讣告是查文斌亲自写的,用大红纸写上了何老归天的时辰,也算出了冲哪些属相,冲哪些八字,这是告诉大家伙儿有的人您得回避了,弄不好就得被冲上。
当得知过世的是何老,村子里的人便开始唏嘘开来。虽然何老不是王庄的人,却胜似这儿的乡亲。何老为人耿直又善良,还是这里能沾亲带故出去的人里面最有学问的,人家可是专家。王庄那些个老乡亲有需要去趟省城办事的,也基本都是去找他。只要是乡亲们去,何老多半会留人家吃顿酒,然后安排在自己家里过上一夜。
“何老是个好人啊!”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按照惯例,查文斌自己先当了一回入殓师。因为何老就超子一个独子,所以给老人洗澡的事就落在了外甥王鑫身上。
到村里的媳妇们给何老穿寿衣时,才发现这老头的胸口已经瘦得只剩下根根肋骨了,心疼得泪水跟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何老是闭着眼睛走的,而超子从他走后,便一直跪着。何老的尸体在哪儿,他就跪到哪儿,一步也不肯起,连走都是跪着走。
王家的木头大门被拆下来放在堂屋内,拿了两条通长的大板凳放在下面架着,木板上铺着一层红色绸缎的被子,穿上寿衣寿鞋的何老就这么睡在上面,身上还盖着一床薄被子。何老很安详,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后来人们在整理他房间的时候,发现那张桌子下面的痰盂里已成了红色。这位老人走得很体面,也走得很从容。
查文斌心想一定要为他办好这次葬礼,让自己的这位忘年之交走好最后一程。
灵堂就设在堂屋里,这里已经送走过很多人了,可能连王老太爷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女婿最终也还是从这里走了。
一口黑魆魆的大棺材已经被人们用粗粗的麻绳捆着,“吱呀、吱呀”抬了进来,也用两条大板凳垫着,并排放在何老的身边,悬着惨白惨白的丧幛。这口棺材原本是给王老太爷的夫人准备的,她现在已经是这王庄里年纪最大的人了,先是丧了夫,又丧了女,这会儿连女婿也走到自己前头了,这棺材也就先给女婿用上了。
这王家老太太身子骨虽然硬朗,但也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躺在床上干流泪,几个孙子辈的媳妇儿正在照顾她。
王家的孝子们,此时都已经戴着白孝,穿着孝服,腰间系着麻绳,站在灵堂的两侧接待来吊唁的客人。何毅超和王鑫他们这些晚辈以及他们的媳妇儿,何老的孙子辈的亲人们则穿着孝服,跪在灵堂前号啕大哭。这在农村里有一说法,哭丧的人越多,人走得就越顺,何毅超红着眼圈,一张纸钱接着一张纸钱地烧着,一下子没憋住,号得一嗓子哭喊道:“爹啊,你两眼一闭就这么走了,去找我妈了。怎么忍心把我一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啊,我这都还没成家呢,您都还没抱上孙子呢……”嘴里念叨的都是让何老下去之后多照顾他妈妈之类的话。
其他人听见他这么一哭喊,不禁也觉得伤心,都跟着哭了起来。说着,超子就跟疯了一般扑向他爹的尸体,却被卓雄和横肉脸死死按在地上。超子就那么哭得鼻孔里都在冒着泡,脸上糊的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鼻涕,那真叫一个伤心。
查文斌白天是不用做什么法事的,但也有其他事交给他,搁在平日里道士们不屑做的,但这一次他却亲力亲为。
第一件事便是写挽联。
这农村里有人死后是得写一副挽联,大小同春联差不多,但是得选用白色宣纸做底,黑色浓墨书写,写完了贴在大门的两侧,在往后的三年里,这户人家过春节都不得贴红对联,以表示守孝三年,不得参加任何事情的庆祝。何老这副贴在大门口的挽联便是查文斌亲笔书写的。
上联:鹤驾已随云影杳
下联:鹃声犹带月光寒
横批:宝婺星沉
这些个大字,个个都是方方正正,笔锋铿锵有力,全是查文斌一气呵成的。王庄里头有些个爱好书法的老人看完这副挽联,无不在私下里品论这查道士的几个字写得当真好看,有气势!
第二件事呢,就是为送信的人写好报丧信。
农村里那会儿通信还不方便,电话都还没普及,更别说手机了。在更早的时候,人们报丧就会挑选村子里脚力的人,让他揣上这报丧信。过去的时候是给报丧的人发一双新的布鞋,得是千层底的。后来人们图省事,就改配发一双解放鞋了,让他穿着去通知远方的亲人来奔丧。
这奔丧可有讲究了,查文斌都把这注意事项告诉了那些个送信的人。
第一,能走路尽量走路,这代表着对死者的一种尊重,实在不行得赶车的,路上也别和他人多话,这信封里的东西更加不能拿出来给陌生人看。
第二,要是遇上路远的,需要过夜,那也不能到农户家里去借宿,这是大不敬,会给人家带去霉运的,实在憋不住了,只能选择那些个村里的老祠堂凑合一夜。
第三,到了收信人的家里,不得进门,得在人家门外把主人喊出来,也是避免带晦气进去,更加不得和收信人在路上结伴吃饭,这收信人的第一口饭必须熬到这王庄来吃白豆腐,路上可以吃些从这儿带去的干粮充饥。
第四,回到王庄后,需要先把人带到灵堂磕头烧香完毕,自己方可返回家中。进门之前需要脱掉鞋子,赤脚进门,然后抓上一把米拌上茶叶向自己的背后撒出大门外,接着就得马上去沐浴更衣,这也是为了不让报丧的人自己沾上晦气。因为送的是丧信,路上有些个孤魂野鬼看见了,便会跟着,想找机会投胎,很容易就带进了自己家。
所以这送信,真是一个辛苦活儿,肯去送信的人多半也是和主人家有着不错的交情。好在何老和王家平时就德高望重,不愁送信的人选。
第三件事情,便是写上几道天师符,粘在那大门上悬着。这种黑色符纸是为了门神而贴,目的是不让那些个野鬼进来抢着投胎。也是为了接下来做七的时候,能够保主人家一份安宁。
干完这些,查文斌便一整天守着那长眠灯,时不时地给它添点油,拨弄拨弄火焰,好让它烧得更旺,嘴里念叨着让何老路上看得清楚些,别摔着。这时候的查文斌真不像道士,反而像是一个失去老朋友而感到落寞的人。
村里的妇女们忙着洗菜、刷碗;男人们分成几拨,一拨在门口搭上帐篷,吃饭就在这帐篷下面吃,另外一拨则负责杀猪宰羊和打豆腐,这豆腐就是白喜事上最重要的东西,有的负责搬运桌椅,还有的则负责招待来宾。
总之,村子里的所有人各司其职,都没闲着。在物质不发达的农村地区,人们就是靠着团结,靠着互相帮衬过来的。一家有事,万家来帮。
本来何老这场丧事也就按照规矩这么办下来了,谁也没想到,查文斌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最终还是出了点意外。
第194章 葬礼(下)
这被派去送信的,有一个人叫胡长子,因为他腿长人高,姓胡,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儿。
这胡长子是个热心肠,王家出了事儿,他是撒腿就冲进了院子里到处讨活儿干的。负责招待宾客里的有一个人叫“指客”,这个指客呢相当于现在王家的临时总管,负责处理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安排和招待吊唁的宾客,一般都是村里头有些头脸和威望的人干的。
胡长子那年也刚三十出头,因为家里条件不大好,媳妇娶得晚,那年正月里才得了一儿子。这儿子出世后,胡长子在村里连走路都挺起了背脊,用他们的话说叫走道过去都带一阵风。
但是这人穷啊,自古就在村里没啥地位的,为了博人家一个好印象,便只能给别人家里多帮忙,好让别人记得他那点人情,农村地区就讲究这个。
当时老王家里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在我老家的邻县。农村里办喜事你可以不去喊这些个远房亲戚,人家是不怪你的;但若是办丧事不去喊,人家会认为你这是瞧不起他,那得结梁子。所以啊,那时候只要是谁家办个丧事,村子里一准能见着好多生面孔,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会千里迢迢赶来奔丧。丧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