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一章 叶月(八月)
你是有点神经衰弱。
教授边剔除鱼背上的骨头边说。
我问教授什么意思?教授只冷冷地说就是那个意思。
「你不能老躲在研究所里,也要多呼吸外面的空气,拓展人际关系。」
教授沉着地说,夹起鱼来蘸酱油。我猜不透教授想说什么,完全无心动筷子。
「您是在说我跟助教之间的事吗?」
「那也是其中之一,但不只那件事。」
教授简单地回答后,大口吃起鱼来。
在研究所,教授的话本来就不多,所以昨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有话要跟我说时,我大感惊讶。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定食餐厅,可能是暑假的关系,虽是晚餐时间,店内还是冷冷清清的。收银台旁,一台电风扇孤寂地旋转着。
我不懂教授说我神经衰弱是什么意思,我跟助教的确处得不好,我也知道因为这样,把研究所的气氛搞得很僵。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是想认真投入我的研究,绝不是什么神经衰弱。
「自从知道上次的实验结果失败后,你就显得心浮气躁。」
教授啜着味噌汤,终于开了金口。我停下夹鱼的手,「喔」一声,暧昧地点了点头。
「努力研究是好事,但是光这样不行。」
「您要我怎么做?离开研究所吗?请明说。」
「哟哟,你想离开吗?」
我慌忙摇头。
「那就不要说那种奇怪的话。」教授微微一笑安抚我说:「我觉得你的心境、神经都变得有些敏感,研究所也有人跟我提过两、三次。」
「是谁那么说?」
教授不理会我的反应,又接着说:
「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错,人难免会有这种时候,总而言之,就是缺少了思考的余裕,我希望你能找回那样的余裕。」
教授悠然停顿,盯着我的脸看。
「所以我想你何不暂时休学?」
我停下筷子,搜寻词汇。突然要我休学,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店员很快从教授面前收走吃完的碗盘。教授边喝茶,边问我是否有教师证。我说大学四年级时就拿到了,教授缓缓点点头,又唐突地问我有没有想过要当老师。
「老师?」
我不由得大声重复这个出其不意的字词。
教授用手帕擦拭嘴巴四周,开始说将起来。
他说大学时,他们班上有个叫大津的男同学,现在经营三所私立高中,最近打电话问他有没有人可以教理科。因为有一位老师请产假,所以想请人来代课,可是一直找不到。
「待遇跟专任老师一样,如何?只代第二学期①,年底就结束了。」
『注①:日本高中的学制是每年四月第一学期开始,八月放暑假;九月第二学期开始,隔年一月放短期的寒假后,第三学期开始,到三月底放短期的春假。』
我觉得教授的视线沉静地扎刺着我的脸颊。
「你的确有纤细的地方,但是适应力也不错,说不定很适合老师这个行业呢。」教授说了些场面话。
我问他是哪所学校,他咕嘟喝干杯里的麦茶说:
「是奈良的高中。」
「奈良?」好远的地方,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我觉得是很好的机会啊,说到奈良就会想到鹿啦、大佛啦,感觉上很优闲吧?洋溢着古都的余韵,很适合你找回心的余裕。」
店员走过来,收走我刚吃完的碗盘。我努力想象奈良这个地方,但是除了教授刚才说的鹿和大佛外,想不起任何画面。没办法,我打从出生以来,没去过箱根以西的地方。
「还有,那是一所女校。」
「女、女校?」
「喂喂,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呢?对心的健康来说,被年轻活力包围,总比待在这种都是臭男人的研究所好多了,对吧?何不当成一种新的学习去奈良看看呢?我帮你办手续,休学到年底,明年再复学。没什么啦,只是去代个课而已。而且,大津好像很烦恼的样子,我也很想帮他这个忙。」
我看着表面布满小水滴的麦茶杯子,心想,教授在说些什么啊,高中老师岂是一个外行人说做就能做的工作。我是参加过教育实习,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而且,还是女校,我一点都不想去那种地方教课。
这种事太扯了,当然要一口回绝——当我这么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时,教授出其不意地提起了助教的名字。
「这次他说不定可以去九州某大学担任副教授,十月底有个面试,他必须在那之前整理好论文资料。」
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来,我屏住气息,等教授继续说下去。
「所以他要用你现在正在使用的器材。你也知道,我们所做的研究,是属于『没钱途』的领域。因为你的关系,他曾经错过一次副教授的机会,这次我想尽可能协助他。既然器材只有一套,只能请你中断实验了。最好是你能协助他,但是你也不想那么做吧?总之,你的实验非暂停不可,所以干脆去奈良看看,就当作是个短暂的假期吧。」
助教那张额头特别突出、总是惨淡淡的脸,在我脑海浮现。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我在做研究所的电脑维修时,不小心把一台电脑格式化了,里面存满了助教的资料。那是他为了名古屋某大学副教授的职位,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忙得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辛辛苦苦汇整出来的论文,却被我点一下鼠标就全部消失了,结果助教升副教授的梦就那样被摧毁。
同样待在研究所,我非常理解助教的沮丧。从此以后,助教几乎没有跟我说过话;研究所里的人也总是对我投以苛责的眼光。我知道我在研究所已无立足之地,但是我无处可去。
今年,我花了半年时间做的实验失败,助教知道后,走到我旁边,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说:「活该!」我立刻揪住了助教,研究所里的人蜂拥而上,把我拉开。教授找我们两人去询问原因,但是助教从头到尾都坚持他什么也没说。从此以后,我在研究所就被冠上了「神经衰弱」的绰号。
我不知道教授说的「你是有点神经衰弱」是什么意思,说不定只是在说我那个绰号,但我已无心再问。
我说:「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便告别了教授。
第二天,我去研究所时,看到助教已经坐在我的器材前准备做实验了。助教看着器材,冷冷地说:「从今天起,这套器材归我使用。」
我收拾我的笔记和书,直接走向教授房间。走廊的窗户敞开着,洪亮的蝉叫声在天花板回响。我告诉教授,愿意接受奈良这份工作,教授露出笑容说:「我想应该会是很好的经验,你要努力学习。」拍了拍我的肩膀。
再没几天,高中就要结束暑假,开始新的学期了。我无法在新学期开始的时间赶到奈良,所以跟学校说好延到九月中旬以后才赴任,我的奈良之行就此定案了。
第二章 长月(九月)
1
我在「1…A」的牌子前停下脚步。
先来个深呼吸,扯扯领带,确认裤子的拉链有没有拉上,再摸摸肚子。确定都没问题了,我才踮起脚尖三秒钟,在脚跟着地时,将手伸向门把。
纷扰的空气顿时一片静寂,我清楚地感觉到所有视线同时落在我身上。我挺起胸膛,一直线走上讲台。
在讲桌前站定后,便传来好整以暇的声音:
「起立。」
椅子嘎啦嘎啦移动作响。大家敬礼后,开始了声音浑厚的大合唱:
「老师早。」
轻快与柔和之间,飘荡着奇妙的慵懒,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同、同学早。」
我慌张地回应,台下一片嘻嘻窃笑声。我感觉血液冲上了耳际,赶紧环视教室一圈。
天哪,真的都是女生呢——
我茫然看着抬头对我投以好奇眼光的脸庞,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坐下。」
在椅子又毫无顾忌地嘎啦嘎啦作响中,我从胸前口袋拿出了全新的粉笔盒,放在讲桌上,拿起一根白色粉笔。从小我就讨厌粉笔粉粉的触感,所以我的粉笔中,有一根白的和一根红的,各自套上了钢制的握把。
我在黑板写下我的名字。脑中一片空白,写得大大的名字,向右下萎缩,越来越小。我知道很难看,可是没办法,只能从现在起练习改进。黑板右边有一排整齐的字,写着「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三」,下面并列着两个值日生的名字,今天好像是轮到第五组打扫。
我再次环视教室,发现每个学生桌上都摆着理科教科书。第一堂课是理科,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却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不打算一开始就上课,照学年主任所说,先核对学生的脸和名字。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这个班级的导师。虽然我从以前就不太会记名字,但现在也由不得我那么说了。
我打开厚厚的黑色表皮点名簿,里面的字很小,密密麻麻排着一堆名字,总共应该是四十二个人。我要她们从右边第一排的第一个开始依序自我介绍,自己坐在从讲桌下拉出来的圆板凳上。
光说名字,我还来不及记住长相就介绍完了,所以我要她们顺便介绍住处和喜欢的科目,至少要说到一分钟。不过刚到奈良两天的我,听到八木、富雄、五位堂等一连串地名,也搞不清楚在哪里。
其中不乏看起来颇为成熟的学生,但是大部分的高一学生,行为举止、遣词用字还是带着一点稚气。令人讶异的是,这堂课是理科时间,而且物理老师就在面前,却没有人说喜欢理科。我问坐在讲桌正前方的学生:「这里是理科系教室吧?」学生不解地回答:「是啊。」
几乎每两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名字要注上平假名,最近的学生都取很难念的名字,不是什么外国名就是什么水果名,麻烦透了。
自我介绍的声音突然中断,我从点名簿抬起头来,发现学生们的视线都在我前面这一排的后面游移。我稍微偏一下身子,看到倒数第二个位子没有人坐。我还以为全都到齐了,没想到有人没来,我慌忙确认贴在讲桌角落的座位表。表上每一格都塞满了产假中的前任老师的圆形字迹,我看过她写的交接单,再熟悉不过了。
空位子的那一格,写着「堀田」两个字,就是点名簿上的「堀田伊都」,多么典雅的名字。
这时候,教室后方的门突然打开了。我抬起头来看怎么回事,正好看到一个女学生抓着书包进来,默默坐上了我正前方这一排的倒数第二个位子。
她既然坐在堀田的位子上,应该就是堀田伊都吧?虽然名字看起来像个欧巴桑,但,当然是个女高中生。她一副不知道自己迟到了似的,打开放在桌上的书包。打从进入教室的那一刻起,她就没瞄过我一眼,态度充满挑衅。
「你是堀田?」我加强语气发声。
她仿佛真的没察觉我的存在似地,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反射般抬起头来,把我也吓了一大跳。我原本还有话要说,却不由得咽了下去,因为堀田正以可怕的表情瞪着我。
被叫到名字有必要这么震撼吗?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我瞒着学生,悄悄用指尖确认,并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堀田仿佛要把我瞪穿似的,瞪了大约十秒钟才开口说:「你是谁啊?」
她没礼貌的态度令我火冒三丈,但我佯装冷静地说:「我是这个班级的导师,今天刚上任。」
她不知道是不是不能理解我的话,依然满脸讶异地看着我,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真是个没礼貌到极点的家伙。
「喂,你迟到了,还不发一语地进来教室,有你这种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