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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法官也开始用看害虫的眼神盯着土桥雪子了。陪审员们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可证人完全感觉不到,她眼中只有神原辩护人。
“原来如此。可作为同班同学,你和柏木还算比较亲近的。
“作为同班同学?是作为邻座吧?”
“哦,对啊。应该是作为邻座。”
辩护人认同似的点了点头,证人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似乎可以听到两人心灵碰撞的声音。
“当时在教室里,你都和柏木说了些什么话呢?”
“什么话?”
“座位离得很近,就会不知不觉地交谈起来,不是吗?谈谈学习或者聊聊昨晚看过的电视节目之类的。”
“这个嘛,怎么说呢,记不得了。大家不是都这样的吗?闲聊的话谁会记得住呢?如果是写日记的人,说不定能査出来。”
井上法官像实在忍不住似的插话道:“证人,请仔细倾听辩护人的提问,并简明扼要地回答。”
“简明扼要?什么是‘扼要’?井上,你总是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来唬人。”
—瞬间,井上法官脸上显出了“我真的要生气了”的表情。与此同时,野田健一也用神情向他表达“真是对不起”的意思,随即立刻低下了头。
“土桥同学,提问的是我。请你看着我。”辩护人指着自己的脸,笑盈盈地说,“你看着这儿回答问题好了。”
“嗯。”
“和柏木说过些什么话?”
证人又扭捏起来:“记不清了嘛……好像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话。我这么说,你懂吗?”
“嗯,懂的。”
“柏木不怎么开口的……”
“是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啊。”辩护人夸张地做出同意的表情,似乎他希望的就是这样的回答,“你们有没有相互借看过课堂笔记?”
“对了,好像借过。柏木的笔记一直记得很漂亮。”
“你看过他的笔记本?”
“嗯。哦,对了,我还想,既然笔记记得这么漂亮,成绩也一定很好。第二学期统考的成绩贴出来后,我没看到柏木的名字,还吃惊不小呢。”
“是吗?你很吃惊?”
“嗯,我还对他说,有点想不通。”
“那柏木是怎样回答的?”
“他说他脑子笨,我就更加想不通了。”
旁听席上有部分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佐佐木礼子在人群中找寻津崎先生,发现这位前任校长并没有回到原先的座位,而是站在一旁的通道上。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柏木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什么样子?”
“是在开玩笑,还是很较真?”
“哦,他是笑着说的,好像稍稍有点害羞。”
其实这位证人还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她所诉说的这段回忆本也相当可爱。
神原辩护人像是正中下怀似的点了点头。“是吗?他回答了你的问题,还笑了?”
旁听席上的喧嚣在扩散。这一阵喧嚣并非说话声,而是来自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内心的动态。
以前确实存在过一个可爱又善解人意的柏木卓也。
一年级的柏木卓也。不来上学前的柏木卓也。这确实是个盲点。去年十一月十四日,二年级的他出现在理科准备室,随即就从学校里消失了,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早晨以遗体的状态出现在校园,之后便永远地消失了。这些零散的事件构成的事实非常有限,但在此之前,柏木卓也也是存在着的,是活在这个世上的。而知道他当时状况的同班同学,现在就在这里。
这位同班同学似乎感觉到了整个法庭的动摇,她自己也有点坐不住了,似乎马上又要回到迷糊疯癫的怯场模式。她的视线在前排注视着她的伙伴们脸上游移不定。又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傻话吗?
神原辩护人不失时机地招呼道:“土桥同学,请看着我。”
他将土桥雪子拉回证人模式。两人四目相对时,他再次露出笑容。土桥雪子也对着他笑了。这下,连一旁的被告也看呆了。从刚才起,大出俊次就一直呆呆地注视着神原和彦。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你和柏木比较亲近。”
“作为同班同学,嗯。”证人娇声娇气地补充道。
“对。当然是作为同班同学来说的。”
两人相视微笑,就像一对共犯同谋。
“你们身处同一间教室,座位又靠得很近。早晨一上学就见面,放学后又能看到回家的背影。”
“柏木他下课后立刻回家,一直像有什么急事似的。”
“是吗?不跟你道个别吗?”
证人想了想,扭扭捏捏地回答道:“我对他说‘再见’,他也只是‘嗯’一声。”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柏木卓也的真实姿态。
为了靠得更近些,辩护人又向前探出一点身子。“有没有两人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回家过呢?”
神原辩护人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什么秘密。这招似乎对土桥雪子挺管用。她立刻扭动全身,嚷嚷起来:“啊呀,讨厌,怎么会呢?”
“真的吗?”
“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偶然坐得近一点罢了。”
井上法官紧锁双眉,沉默不语,藤野检察官只是在旁观;萩尾一美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家伙看着就来气,要不要干掉她;佐佐木吾郎则对她使了个“稍等”的眼色。
“谢谢!这方面已经很清楚了。下面,我将改变提问内容。”神原辩护人端正身姿,语气也随之一变,“我要询问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情况。当时是二年级的第二学期,柏木已经不来上学了。”
藤野检察官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井上法官的银边眼镜闪现寒光。十二月二十三日?
“当时,你知道他不来上学的事吗?”
“嗯……不知道呀。”土桥雪子证人的语气就像在撒娇。
神原辩护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不知道?”
“那时,我跟他不在一个班级。”
“更不会是邻座,对吗?”
“嗯,就是嘛。”
“十一月十四日,柏木和被告在理科准备室里扭打起来,这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我怎么会知道呢?
“跟我没关系嘛。”
“是这样啊。也难怪,学校那么大,学生很多。”
“公立学校就是人多,太拥挤了。”土桥雪子一边摆弄头发,一边随口说,“私立学校都是特别的学生上的吧?神原同学你真酷,上的是私立。那会儿我也想上东都大附中呢。”
辩护人没理会她的自由发挥,一只手叉在腰间,眼睛紧盯着桌上的文件。
“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过后,呃,那天是星期天。”辩护人抬起头问证人,“你是在校内哪个地方遇见柏木的?”
震惊的波纹在旁听席和陪审员间迅速扩散。
就连证人也吃了一惊。“我吗?”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哎?大伙这是怎么了?这骚动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不必在意,土桥同学。”神原和彦脸上又浮现出“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的笑容。土桥证人见状便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重新站直身体。
“哦,呃……对了,刚才说什么来着?”她微微偏着脑袋,慌忙说了下去,“哦,对了。是的,我遇见他了。是在三点过后,不过,这个时间只是个大概。”
“是在哪里遇见的?”
“图书室前面的楼梯上。”
“图书室在二楼的南面,对吧?”
“是的。那天是图书室的开放日,我也想去那儿看看。我先去了一下教室,下楼梯时……”
“二年级的教室在三楼,你当时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那楼梯也是在大楼的南面吧?”
“方位我搞不清楚,反正是离图书室最近的楼梯。”
那确实是南面的楼梯。
“这时,我看到柏木正走上楼梯。”
法庭内又是一阵骚动,井上法官差一点又要喊肃静了。
神原辩护人的微笑越发灿烂。“你一下子就认出是柏木吗?”
“嗯,见了面当然认识。
“是啊。你们曾经是同班同学,你跟他还亲近过一段时间。”
绝不会看错。
“啊,不过,”土桥证人猛地甩了一下头发,“柏木穿的是便服,我还吃了一惊呢。
“他向你打招呼了吗?”
“他也挺吃惊的,我就对他说了声,‘哦,好久不见。’”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只是‘嗯’一声。还是老样子,柏木只会说‘嗯’。”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是的,还动不动就害羞。他在这方面挺可爱的。”
说到这里,土桥雪子似乎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设立法庭是为了什么?
“他曾经很可爱。”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表情也黯淡了不少,“我不讨厌他害羞的样子,还觉得挺好的。”
神原辩护人也略带阴沉地回应道:“柏木一定会高兴的。因为,他对你也曾怀有过作为同班同学的好意。”
证人低头整理着刘海。
“那么,你向柏木打过招呼后,后来又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后来,我去了图书室,柏木就上楼去了。
“有没有说起他要去哪里?”
“没有。我们只是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罢了。”
“我再确认一遍。你当时并不知道柏木不来上学的事,对吗?”
“嗯。”
“所以在学校里遇见他,也没觉得奇怪或震惊,是吗?”
“是啊。刚才我也说过,那天是图书室的开放日,再说星期天也有不少社团活动,学校里有很多同学。”
“你对他表露自然的态度,他也只是跟往常一样,回了你一声‘嗯’,是吗?”
“是啊。和一年级时候比,他没什么改变。好像稍稍长高了一点。可是,对于他不来上学这件事,我可一点也……”她省略了“不知道”三个字,“知道的话,一定会跟他再多说几句话。”
“你觉得很遗憾,是吗?”
“是的……”
等到土桥雪子这句话低低的余音传遍整个法庭,神原辩护人换上了一副安慰证人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得知他的死讯的?”
“二十五日的中午。”
“是听谁说的?”
“一个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告诉我的。说那天早上,柏木卓也在学校里自杀了。”
辩护人眯起眼睛。“请允许我确认一下,这位同学确实是那么说的吗?说‘今天早上,柏木卓也在学校里自杀了’?”
“是的。我记得是这么说的。”
辩护人放低了声音:“你一定很受刺激吧?”
证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前天还见到过他本人。他跟一年级时相比没多大变化,只不过个子长高了一点。你向他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他也和以前坐在你身旁的时候一样,应了一声‘嗯’。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害羞的柏木卓也。可是突然间,他就死了,还说他是自杀的。”
“是的。我受了不小的刺激。”证人的声音也很小,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当时,你对别人说过前天还在图书室前见过柏木的事吗?”
“说了,我说我才见过他。对很多人说过。”
“大家一定都很震惊吧?”
“嗯。也是在那时我才第一次听说柏木拒绝上学的事。对此我也很震惊。”土桥雪子绞动双手,声音微微发颤,“所以我还想过。我偶然遇见他时,他是不是来学校做临终告别的呢。”
这句话辩护人会如何利用呢?佐佐木礼子密切关注着。
然而,辩护人并没有借题发挥。
“你去参加柏木的葬礼了吗?”
“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