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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未必故意’也不是有意杀人,只是偶然造成了人员死亡,不是和‘过失’一样了吗?”
今野证人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问得好。可是,‘过失’致死和‘未必故意’致死还是不一样。前者的行为本身就是无意的,而后者是有意为之。虽说出现人员死亡的结果都是偶然,但后者在前期阶段,可能致死的行为本身却是故意的,并非一时马虎。人的意志在这一瞬间发挥了作用。”
“哦,是这样啊。”教子嘟嚷道,“在这一点上不一样。我好像有点懂了。”
旁听席响起了久违的笑声。
今野证人苦笑道:“你虽然在努力地弄懂这些概念,可我要遗憾地告诉你,对犯人是否有意图的判断,依赖于犯人事先对‘自身行为会造成人员死亡’的认识程度,而这种判断是十分困难的,无论检方还是辩护方,都必须切实地加以证明。”
连坐在蒲田教子身边的沟口弥生也点起了头。
“即便对法律专家而言,这也是个难题。老实说,我也在学习这方面的判例。因为我的委托人正是根据这一标准被认定‘具有杀人意图’而遭到杀人罪起诉的。”今野证人重新面对凉子说道,“本案的检察官认为,我的委托人已经预测到在大出家纵火会造成人员死亡,却没有改变计划,为了获取报酬实施纵火行为。但我的看法不同。我认为检察官的事实认定发生了偏差,大出胜的母亲没能从火灾中逃生,是我的委托人无法预测的意外变故,我准备依此为他辩护。”
“就因为你的委托人是不会烧死人的‘烟火师’?”凉子问道。
“是的。”看着凉子的眼睛,今野证人微微一笑,“我听说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有时会无视真正法庭的死板规则。”
“不是‘有时’,是一直在无视。”井上法官说道,“所以陪审员会在不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直接向证人发问。”
蒲田教子缩起脖子。
今野证人笑了起来:“是吗?那好吧,我现在向法官提出一个请求。我可以向检察官藤野同学提问吗?”
“可以。”藤野凉子抢在井上法官之前作出答复。
今野证人看着凉子的眼睛,问道;“你为何要执著于我的委托人因杀人罪被起诉这一点呢?”目光温和,却能够深入对方的内心。
凉子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因为我觉得,如果他是个杀人犯,那他的证言并不可信。”
今野证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感谢你坦率的回答。”
凉子垂下眼帘:“交叉询问到此为止。”
“需要再次进行主询问吗?”
“不需要。”神原辩护人答道。
“既然如此,就请今野证人退庭。谢谢!”
今野律师最后扫视了一遍陪审员们的脸,对他们点了点头,离开证人席,走到辩护方席位跟前。他主动朝站起身来的神原辩护人伸出手,和他握手。随后轻轻拍了一下满脸通红的野田健一的肩膀,向大出俊次打了个简短的招呼,迈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沿着来的路线走出体育馆的后门。
“休庭。下午一点继续开庭。”
在法庭如同突然苏醒般的喧嚣中,只有凉子一人呆呆地坐着。时间仿佛停止了。
·
午休时,被告大出俊次换上了一件笔挺的校服衬衫,纽扣一个个全都扣上,裤子也不再邋遢地挂在胯上,而是用皮带死死勒在腰间,连头发都整理过了。然而即便如此,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短时间内也很难纠正过来,还显得特别心神不宁。在验证身份和宣誓的时候,他还是站没站相,说起话来嘟嘟囔嚷的。
态度端正一点好不好?凉子不由得在心中呵斥道。自己的名字总该大声地说出来吧。
“被告,请在证人席上坐……”
神原辩护人竟然粗暴地拦住了井上法官的话头:“不,被告应该站着回答问题。现在就开始询问。”
旁听席上到处有扇子和手帕在飞舞。神原辩护人绕过桌子,来到前方。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被告,上午今野努证人的证言,你都听到了吧?”
被告抬起下巴,点了点头。
“请回答。”
“听到了。”
“被告,你自己还记得去年圣诞夜的事吗?”
大出俊次哼了一声:“听人提起,觉得好像有这么回事。”他嘟囔着,用手挠了挠耳背。
“就是说,你自己并没有清晰的记忆,是吗?”
“我要是记得,早就说了。”
“这可是关系到不在场证明是否成立的大事。难道你没有努力回想过吗?”
被告撅起嘴,不由自主地晃动着双腿。
“那么,刚才听了今野证人的证言,你有没有回想起来?”
“嗯,有那么一点。”
“那天夜里,你用微波炉加热的是什么,想得起来吗?”
被告又小声地哼了一声。
“还能想起厨房遇到的那位客人的模样吗?哪怕一丁点也好。”
“不记得。”被告赌气似的说,“那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谁会记在心上啊。”
“对你来说,这事关重大,绝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家经常有老爸的客人来,我到了半夜才起来吃晚饭也是常有的事。”一心急,嗓音就变高了,大出俊次的孩子气暴露无遗,“怎么可能一一记……”
“明白了。”神原辩护人双手抱胸,盯着被告,“被告不记得自己在去年圣诞节深夜里做的事情,是吧?明白了。下面来确认一下被告没有做过的事情,可以吗?”
大出俊次又挠了挠耳背。
“那天夜里,被告到本校来过吗?”
“没来过。”
“到楼顶上去过吗?”
“没去过。”
“遇见过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吗?”
“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没见过他们?”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见过柏木卓也吗?”
“没见过。”
“有没有将柏木卓也带到屋顶上去?”
“怎么可能……”
“请回答,有没有将柏木卓也带到屋顶上去?”
“没有。”
“有没有将柏木卓也从屋顶上推下去?”
被告瞪起眼睛盯着神原辩护人。神原辩护人也盯着他看。
“没把他推下去。”大出俊次用朗读剧本似的腔调回答道。真是个蹩脚的演员。由于演技太差,看起来反倒像真的一样。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到底彩排过几次?他到底是怎么把无可救药的大出训练成这样的?
“被告有没有杀害柏木卓也?”
陪审员们全都绷紧了脸——事到如今,用不着这样吧?
大出俊次回答道:“没有。”
“可是,井口证人说,被告在柏木死后,说过‘是我干的’,还记得吗?”
“谁他妈的……”一生气就禁不住高声叫喊起来。他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妥,于是马上闭上了嘴,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怎么能把这种话当真呢?井口那小子明明也知道嘛。”
“这么说,被告确实是对井口证人说过‘是我杀了柏木’这样的话?”
“谁知道?早忘了。谁会把那种无聊的玩笑话记在心上呢?”
“你是说,即使说过,也是开玩笑的,是吗?”
“当然如此。”
“被告并没有杀害柏木卓也,是吗?”
“你怎么啰唆个没完了,烦不烦?”
一直瞪着被告的胜木惠子,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
神原辩护人继续以平淡的口吻问道:“然而,被告被冠上杀害柏木卓也的罪名,来到了这个法庭。你觉得这是由什么原因导致的?”
“这还用说?还不是为了那封胡说八道的举报信?”
“是因为那封无中生有的举报信吗?”
“是啊。”
“也就是说,被告是被那封举报信冤枉陷害了,是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被告说道,“我不是早说过,我是被人陷害的吗?”
“为什么会被人陷害?”
面对神原辩护人锐利的反击,大出明显露怯了:“为什么?”
“我在询问被告你如何理解写信人的动机。举报被告的人,为何要花如此心思撒下弥天大谎?”
被告灵巧地晃着腿,眼神却游移不定,分明在逃避神原辩护人的视线:“我怎么会知道?这种问题,你要去问写举报信的人。”
“我在询问被告你的意见。为什么会遭人陷害,这其中的缘由,被告自己能否想到什么线索呢?”
所有在场者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被告的脸上。被告则不停地闪烁躲避。凉子咬住了嘴唇。这样的询问他们也排练过吗?由神原辩护人编排好,大出完全心知肚明……
可不知道为何,坐在神原辩护人身边的野田健一也和凉子一样咬紧嘴唇,连下嘴唇都看不见了。
“我再问一遍。被告,你是否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人陷害?”
大出俊次没有回答。他背部僵硬,肩膀上下耸动。
“各位陪审员,被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请大家记住这一点。”
神原辩护人一闪身回到桌子后方,“现在进入下一个问题。”
助手野田健一的眼神已由严肃转为悲凉。对此,凉子有点纳闷。野田,你这是干吗?
“接下来,我想确认被告以前的生活状态,即在本校的种种行为。问题很多,被告请用‘是’‘不是’或‘有’‘没有’来回答。如果我问的事情确实有过,就回答‘是’或‘有’;如果没有,就回答‘不是’或‘没有’。全部问题都可以这样回答。”
事情交代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语调冷峻异常。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吗?这样的对手戏都能应付,真是难为大出俊次了。
神原辩护人左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翻开后一边看着一边开始他的提问:“这是发生在前年四月末,被告刚成为本校一年级新生时的事情。被告在体育馆后面抽烟,请问有没有此事?”
一瞬间,旁听席上的观众似乎都愣了一下,随后稀稀落落地响起了笑声。
“被告有没有抽过烟?”神原辩护人抬起头,换了个问题,“请回答。”
大出俊次低声说:“有。”
“在同一年的四月中旬,你有没有从一年级二班男生的鞋箱中偷出几双鞋,并扔进校门口的垃圾箱里?”
旁听席上再次响起笑声。
“什么呀,这是?”或许是遭到嘲笑脸上有些挂不住,被告的眼角发红了,“这算什么问题?这个跟审判有关系吗?”
“请回答问题,请用‘有’或‘没有’来回答。”
被告猛地回头,朝正在笑着的人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出俊次的凶恶本性暴露无遗。
嘲笑声真的平息了。然而,神原辩护人并没有为被告的凶恶眼神所动摇。
“‘有’,还是‘没有’?”
“没有。”被告说话的口吻像在吐唾沬。
“下一件事发生在同年五月长假之后,”神原辩护人继续问道,“放学时,你从背后踢飞一名一年级女生背着的书包,该女生跌倒后,你又踩住了她的后背,是吗?”
旁听席上的人们又是一愣,连笑声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大出俊次声音变了调,脸涨得通红,他想走近辩护人……
“被告,肃静!”井上法官及时制止了他,守候在被告左后方的法警山崎晋吾迅速向前跨出一步。
神原辩护人看着文件上的文字,语调平淡地问道:“这样的情况,有还是没有?”
“这是谁他妈的……”
“问题不在于‘谁’。我问的情况,有还是没有?请回答。”
“这是谁他妈告的状?”
“你既然说‘告状’,就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