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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在十四岁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自我意识过剩,与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不安分的心中充满优越与自卑的混合物,时而伤害别人,时而被别人伤害,度过几年这样的日子后,才满身疮痍地走出低谷。
我也是如此。卓也也是如此。可不知为何,卓也并不满足于此。
是因为有我在的缘故吗?因为有一个哥哥,就必须争夺父母的心吗?若真是如此,凡是有兄弟姐妹的青春期少男少女都会成为魔鬼吗?这显然不可能。
那么,是因为偶然遇到了神原和彦这个特例的缘故吗?身世不幸,带有阴影的优等生,聪明程度和思虑深度不亚于卓也,却比卓也招人喜欢得多。
无论怎样的悲剧,也比平庸来得好。希望拥有戏剧般的人生,决不成为平庸的路人甲乙丙。与其成为路人甲乙丙,还不如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悲剧。
十来岁的孩子一般都会这么想,至少会这样思考过一次。可不幸的是,卓也面前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样本。不是想象的产物,而是一个与他一起学习,一起欢笑的人。
柏木卓也想成为神原和彦那样的人。
“宏之。”
听到喊声,柏木宏之抬起头,见父亲用安慰的眼神望着自己。
“你要手帕吗?”
宏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脸上湿漉漉的。
父子两人默默无言地相互注视着。垂头丧气地坐在父亲身边的母亲神情恍惚,目光没有焦点。
“你很难受吧?”柏木则之开口道。
宏之摇了摇头:“难受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爸爸说的不是校内审判的事。”父亲一边用机械性的温柔手势抚摸母亲柏木功子的后背,一边说,“我说的是之前,你对卓也是怎么想的?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我们而去的?〃
眼泪从柏木则之眼中夺眶而出。
“对不起。”
面对父亲的眼泪,宏之无言以对。
“我们绝不是只想着卓也一个人。你也是我和你母亲的孩子。可是,卓也体弱多病……确实让人费心。”
“我明白。”宏之应道,“我明白你和妈妈的心思。所以我既没有生你们的气,也没有向你们抱怨。”
“那孩子是出类拔萃的。”
眼泪沿着鼻梁淌下,他擦也不擦,只是眨了几下红肿的眼睛。
柏木则之继续说道:“聪明得叫人难以置信。在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就相当与众不同了。那孩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宏之无法正视父亲的脸,只得低下头去。
弯腰坐着的母亲惨白的脸映在桌面上,仿若幽灵。可这个幽灵般的影子,却比柏木功子本人真实得多。母亲的身子太单薄,单薄得仿佛能透过她的身子看到后面的书架。
“他是个特别的孩子。”父亲任凭泪珠滚落,祈祷般地小声说道,“我觉得他长大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的人,与那些仅作为消费者存在的无聊的普通人不一样。”
宏之心想:我不就是“无聊的普通人”中的一个吗?
“所以,那孩子要做什么,我都认可。”柏木则之说道,“我觉得,卓也无法与那些没有心事,只顾快乐生活的同学们好好相处,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我认为,如果勉强自己去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只会损伤他的鲜明个性。”
宏之注意到,父亲在忏悔。不是向自己,而是在向卓也忏悔。
“年轻的时候,谁都会有棱角。爸爸宁可他成为一个孤傲的人,也不希望他变成一个世故的凡人。希望他能成为不怕孤单,坚定地走自己的路的年轻人。”
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如果能重新来过,我希望能回到那个出错的地方。卓也很孤独吗?他希望得到别人的爱吗?他想要朋友吗?他失去自信了吗?他讨厌自己吗?他在寻求救助吗?
宏之突然举起手,打断父亲滔滔不绝的倾诉:“父亲。”
柏木则之用通红充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行了,不要再说了。”
宏之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有一个塞子被拔掉了。贮藏在里面的水一般冰冷的东西不断翻滚起泡,清洗完宏之的身体内侧,马上要涌出体外了。
行了。够了。这不是对父亲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即使自以为早已大彻大悟,我也同样只有受伤的份儿。父母心中只有卓也,只会给予卓也他们的爱。以前曾想过,我甚至连为什么会生在这世上都搞不懂了。
如今,他们的爱转化成了忏悔。是面向卓也的忏悔,同样不会转向我。也罢,我反倒得救了。幸亏我不是特别的孩子,幸亏我身上没有闪闪发光的东西。
我要亲自去寻找到降生到世间的意义。作为“无聊的普通人”中的一员,我要亲自去发现自己。
这时,图书室的门上响起有节制的敲门声。
“对不起!”
门打开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那个叫作井上康夫的少年。他脱掉了黑色长袍,换上了校服。北尾老师站在他的身旁。
“突然打扰你们,真是对不住。”
看到柏木夫妇的模样,北尾老师有点慌乱。脱下黑色长袍的井上法官瞬间与宏之四目相对,又立刻转移视线,仿佛看到了一件不该看的事物。
“事情是这样的,陪审团提出一些请求。喂,你来说吧……”
在北尾老师的催促下,井上法官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陪审员们的脑袋可真犀利。宏之不禁暗暗吃惊。
“卓也在笔记本上写遗书的事,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之前,一家人寻找过书信、日记一类的东西,却从未检査过笔记本中的内容。
“请问卓也的爸爸妈妈,你们注意到什么了吗?”
柏木则之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脸。柏木功子不对任何人的话语作出反应,只是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前后微微摇晃身子。
“功子。”柏木则之注视着她的脸。
柏木功子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那就是遗书。”
在场的其他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功子一边摇晃身子,一边对着桌面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小说,以为那孩子写了篇小说。他藏在书桌抽屉靠里面的地方。”
宏之双手撑在桌面,将身子探向母亲,压低声音,尽可能温和、平静地问:“妈,你见过那本笔记本,是吗?”
功子一边摇晃身子一边点头。
“他没写‘我’。是有主人公的,但不是卓也自己,所以是小说。我心想,随便拿给别人看,那孩子一定会不高兴。”
“那本笔记本在哪里?”
“是小说。”功子重复道,“不是真事,是卓也编的。也可能是个剧本,写了很多对白,有些句子写得真好。”
“那本笔记本在哪里?”柏木则之抱住妻子的肩膀,阻止她继续摇晃。
“妈,你把卓也的笔记本藏到哪里去了?”
功子终于抬起头,似乎刚刚发觉宏之在场,显得有些吃惊。
“啊,是宏之。”
“是我,妈。你听到我在问什么吗?卓也那本写着虚构故事的笔记本,现在在哪儿?
失控似的猛地垂下头后,功子说:“就在那个放家庭账簿的柜子里面。”
宏之站起身,对北尾老师说那个地方我知道,我去拿来。”
·
佐佐木礼子此刻正与津崎先生一起坐在操场角落的长凳上。
体育馆里大概还留有三分之一的旁听者,其余的三分之二大多在操场上,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也有些回家去了,不过应该会在评议结果公布之前回到这里来。
很多人注意到了坐在长凳上的津崎先生。前任校长这张豆狸脸,家长们相当熟悉。有人对他点头致意,也有人远远地朝他投来冰冷的视线。
津崎先生十分平静。别人对他点头致意,他便点头还礼。至于那些冷酷的视线,以及议论他的窃窃私语,他就假装不在意。
“三宅现在怎么样了?”礼子问道。
津崎先生用平和的眼神看着礼子,答道:“和她父母一起回家去了,尾崎老师也在一起。”
“浅井的父母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嗯,直到刚才都在一起。”津崎先生用手抹了一把脸,“浅井的父母说,等会儿要回来听评议结果,三宅会不会回来就不清楚了。我觉得她还是在家安安静静地休息比较好。”
“我也觉得这样好,”礼子点点头,“到头来,我们这些大人都没能打动三宅的心。”
津崎先生默不作声。
“然而,法庭打动了她。我觉得对三宅来说,这算是最恰当的方式吧。”
津崎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多亏了神原。”
“是啊……”
“打扰了。”
听到招呼声,两人抬起头,见眼前站着的竟是茂木悦男。
“啊呀,”礼子撅起了嘴。“就你一个人?石川会长在哪儿?”
茂木记者今天依然衣冠楚楚。大家都大汗淋漓,这家伙的衬衫为什么总是笔挺的?
对于佐佐木礼子,茂木悦男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致意,随即便转向了津崎先生。
“津崎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津崎先生默不作声地仰望着这位记者的脸。
“我准备将此次校内审判写成报告文学,在得到石川会长同意的前提下,正在进行采访我想在得出评议结果,校内审判彻底结束之后采访您。改天,请您指定地点,我再来打扰你。”
“茂木先生,你还不肯放过这件事吗?”
什么报告文学!礼子不由得直冒火。
“都是你捅了娄子,才搞得一团糟吧?浅井松子遭车祸横死,不也是你那仅凭胡乱猜测炮制的电视节目带来的后果吗?你听到三宅的证言了吧。浅井松子会惊恐万分,就是那期节目闹出来的。”
茂木悦男脸上再次堆出虚假的笑容,俯视着礼子说道:“那是一连串不幸的巧合。”
“巧合?我说……”礼子禁不住站起身,似乎想一把揪住茂木悦男的衣领。津崎先生在一旁伸手拦住了她。
“我不接受采访。”津崎先生语调平稳。
茂木悦男挑起一边的眉毛:“不接受?那不就是逃避吗?原来你还想逃避责任啊?”
津崎先生毫不示弱,脸上露出豆狸招牌式的亲切笑容:“茂木先生,我也有个请求。我想采访你一下。”
茂木悦男和佐佐木礼子都瞪大了眼睛。
“我想将这一连串事件,写成一篇完整的文章。”津崎先生微笑道,“不是为了自我辩解,只是想记录学生们作出的种种努力。”
从长凳上站起身后,津崎先生恭敬地朝茂木悦男鞠了一躬。
“拜托了。具体细节日后再谈,我们先静候评议结果吧。”
就这样,朴实无华的小个子前任校长,与衣着光鲜的小个子电视台记者,在晚夏时节尘土飞扬的操场一角对面相持。
“你是个不错的新闻工作者。”
对津崎先生这句话,礼子立麵要表示异议。可看到津崎先生那张嘴边带着温和笑意,眼里却蕴藏锐利光芒的脸,她就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对于你过去以《新闻探秘》节目为平台开展的活动,以及身为记者,不顾一切地追求真相的勇气和热情,我深表敬意。由于你的工作,一些真相才大白于天下。你揭露了许多被拋弃、掩盖的悲剧。你指责学校制度的缺陷,挽救受到欺凌或体罚后无处伸冤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你的工作十分出色。”
要说过去,礼子也不得不认可,茂木悦男的工作确实卓有成效。
“在柏木卓也的死亡事件上,我在多个重大时刻犯下错误。为了明哲保身,优柔寡断、拖延塞责,致使事件愈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