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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俱备,说干就干!礼子在心里握紧了无形的拳头。
22
图书馆的阅览室原本禁止替别人占座位,可事实上,谁都不遵守这条规则。
星期天下午一点零五分,阅览室内七成左右的座位上已经有了人,大部分都是学生,也星星点点地夹杂着一些成人。这里并未采取多位读者围坐一张大桌的布局,而是让大家坐在纵向排列的小书桌前,面朝同一个方向。只要一坐下来,就只能看到前方读者的后背和后脑勺了。
仓田真理子从来不遵守时间,迟到十多分钟已是家常便饭,有时竟会晚来将近一小时。所以打电话时,藤野凉子再三叮嘱她:“临近考试,图书馆里人很多,你要是来得太晚,就没法给你留位子了。你一定要准时来。”
“小凉你真是爱操心。”真理子当时是这么笑着回答的。
才不是呢,我只是比你更守时一些罢了。凉子想这样回敬她一句,当然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更严厉的叮嘱。
然而,真理子仍然迟到了。凉子没法集中精力学习,因为不知道真理子什么时候会来。每当有新来的人走进阅览室,凉子都会留意身旁座位上的书包。她不愿听到别人问:“这儿有人吗?”
凉子不喜欢破坏“一般”的规则。
而被她排除在“一般”之外的,就是校规中关于裙子和刘海长度的规定。她觉得,连这种规则都要不折不扣地遵守,实在有点傻。除此之外,那些与他人共享公共场所时需要遵守的规定,则必须加以尊重
“不能在图书馆占位”应该也算这样的规定。可只要跟真理子在一起,违规便已然成了理所当然的行为。她总是说: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有什么关系呢?小凉,没事儿的。
凉子当然认为这不太好。可是当她将这一想法付诸言语或表情,真理子便说她太严谨。我当然严谨,我可是警官的女儿。一旦如此反驳,真理子就会笑。别的朋友也会笑。不会笑的只有古野章子。章子能理解凉子的心情。她同样不喜欢不遵守规则的人。
“跟小凉一起复习,有不懂的地方马上可以问,很放心。”
“那就到我家里来。”凉子一邀请,真理子就不痛快了。
“你家里不是还有妹妹吗?我喜欢在图书馆学习。我只要一坐到阅览室的桌子前,就会觉得自己的脑袋和小凉的一样好使。”
凉子没法扔下真理子不管。
这还不限于真理子。凉子总感觉,自己的行动会受到周围人的影响,一点点地拖拉下来。即使在心底反对,也很难将心意表达出来。
我太懦弱了,明明觉得不对的事情,也不敢明确地反对。真理子央求我,我反倒会得意起来。这说明我自恋、肮脏、卑鄙。
如果她的父母、老师和朋友们知道她是如此认识自己的,大概会感到万分惊讶吧。大家都认为,藤野凉子是个优等生,有天赋,家教好,是棵好苗子,一定会成长为优秀人才。在大人们眼里,她是完美无缺的。
谁都不知道,凉子的内心积淀了太多自我厌恶,还有对自己根深蒂固的恼怒。这一切都藏得太深了。然而,时不时地因为一些契机,如在图书馆占座这类小事,这份厌恶和愤怒会紧紧包裹住她的心。
最近,这样的情况好像多了起来。凉子并不清楚原因。柏木卓也的死估计是一个诱因。她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因为那时只有她—个人没有流泪。
那时的凉子听到了自己心中真实的声音。柏木卓也不遵守学校这个小社会的规则,我行我素地活着,我行我素地死去。大家挤出眼泪来哀悼他。对此,凉子无法认同。为什么觉得他可怜?为什么觉得他是个牺牲者?他不该是个失败者吗?
所以凉子流不出眼泪。这一点,只有高木老师看到并认同了。这样理解柏木卓也的死没有错,老师懂你的心思——凉子当时从高木老师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一层含义。
所以,那件事已经完全过去了。
可直到如今,凉子的心还会不时隐隐作痛。你真的这么了不起吗?你真的有认定柏木卓也是失败者的资格吗?其实,你一点也不优秀,一点也不坚强。你不过是缺少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同情心。
“这里有人吗?”
听到有人对她说话,凉子抬起了头。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不认识。她穿着便服,背着一个大书包,上面别着四中的校徽。“对不起,我的朋友马上就来了。”
听了凉子的回答,那女孩扭头就走,去别处寻找空位。
凉子低下头,将目光落在数学习题集上。只要专心致志,就不会被轻易打扰。
每道题都解开了,几乎没遇到过障碍。这次是第三学期期末考,出题范围不如第二学期时那么广,相对比较轻松,用不着多花力气,估计也能取得好成绩。听说升入初三后,会根据这次考试的成绩,按能力重新分班。要是能和古野章子分在一个班级就好了。真理子嘛最好离她远一点。既然是按能力分班,不同班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在学习能力上,我们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呢?自上小学起,我跟真理子一直是好朋友,这么想不就是对她的侮辱吗?
可事实就是如此。真理子学习太差劲了。让她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不过性格倒挺好,活泼可爱,心地善良。
可是……可是,要成为真正的朋友,两人的步伐得更一致些。
凉子的头脑流畅地转动着,一道道数学题迎刃而解。写下公式,计算数字。与此同时,凉子内心涌出肮脏的优越感,刺激着她的自我厌恶不断膨胀。
风卷残云般地做完题,她重新检查一遍写下的公式,作了验算。
接下来就是应用题了。翻过一页,她抬起头来喘了口气。仿佛刚才一直在潜水,现在要探出水面换气似的。
这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座图书馆里,阅览室和书架都安排在同一层宽敞的楼面。将两个区域隔开的隔墙虽高达屋顶,由于上半部分是透明的,即使身在阅览室,也能看到书架区的一部分。
那张侧脸,是野田健一。
离凉子的座位大约十米。野田健一一边看着书架上成排的书,一边慢慢地横向移动身体。
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伸手搭在某一本书上,又用视线飞快地扫视一下周围。今天是星期天,书架区人确实很多,不过他的身边并没有人。
野田健一确认四下无人后,抽出了那本书。那是本看上去很重,像字典一样的书。
尽管凉子的视力好得异乎寻常,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书。不过进出阅览室时,她常常从野田健一所在的书架经过,大致类别还是清楚的。那是“化学”的书架。
哎?凉子感到有些奇怪。他不抓紧复习,还在査什么东西。真悠闲啊。
野田健一成绩中等,在班级中就像背景音乐般缺乏存在感。这可不是凉子的主观评价,男生们也这么说。他为人老实,没有自己的主张。这样的学生对老师和学校而言,就像一张安全牌,随时扔出去都不会闯祸。不错,成为这样的人,倒也轻松自在。
野田健一翻开那本厚厚的书看着,还时不时转动眼珠,关注周围的动静。他弯着瘦弱的背,低着头,似乎要用身体遮住手里捧着的书。他这模样,简直像在便利店里偷看成人杂志。
他在看什么书呢?凉子来了兴趣。
突然,身旁的椅子被拉开了。凉子大吃一惊,差点跳了起来。
“哎?这是你的包吗?”
抬头一看,一个挎着帆布小包的年轻男子正低头看着凉子。他个子高,脖子长,肩膀宽,那模样好像要整个罩在凉子头上。
凉子赶紧抓起书包放到自己的膝盖上。那人微微一笑。
“多谢。”说着,那人坐了下来。黑色高领毛衣配牛仔裤。坐下后,他的肩膀碰到了凉子的肩膀。
凉子放眼阅览室,发现读者虽然增多了,但还是有空位的,完全没必要挤到这里来。
好像听到她的心声似的,身边的年轻男子小声说:“占座位可不行。”
凉子朝他看了看,那人正在从帆布包里往外掏教科书和笔记本,还用余光瞟了凉子一眼。凉子慌忙将目光转向正前方。她感到很不自在,心跳开始“噗通噗通”地加速起来。
年轻男子将要用的东西放到桌上后,弯下腰把帆布包塞到椅子下面。这时,他的肩膀又碰到了凉子的肩膀。凉子坐在狭窄的椅子上,尽可能将身体朝相反的方向挪。她也想把自己的书包放到椅子下面,可担心会碰到身边的男人,就没敢动。
凉子只好继续做她的应用题。可是,题目读了好多遍还是不能理解。她的目光仅仅仅从字面上滑过,根本没有看进去。
就在这时,邻座男子的胳膊肘划过凉子的侧腹部。
他人高马大,也难免。不趟故意的,只是毛手毛脚罢了。
凉子迫使自已如此想着。她重新握紧自动铅笔,视线落在习题集上。专心,专心!
邻座的男子将身子靠过来,在座位上蠢蠢欲动,随即用旧运动鞋的鞋尖踢了一下凉子的脚后跟。
这次,凉子斜眼瞪了他一下。
邻座的男子摊开书本。注意到凉子的眼神后,他也朝这边看了看,视线散漫,装模作样。
凉子赶紧低下头,手里的自动铅笔滑落了,她慌忙重新握紧。这时,那个男人的胳膊肘又碰到了凉子的身体。他这次碰到的,是心爱的对襟毛衣包裹住的隆起的胸部。
他是故意的!
凉子“噼里啪啦”地合上习题集,收拾起文具。在这一过程中,她一直屏住呼吸,不朝邻座看一眼。可即便如此,她仍然知道,身边男人的脸上浮出了令人厌恶的奸笑。
提起书包站起身,正要离开座位时,凉子打了个冷战:会不会被他抓住呢?
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凉子逃出阅览室,踏出很响的脚步声。来到书架区,隔着透明隔墙,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刚才坐过的座位。
只见邻座的男人也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恶心的笑容。
凉子觉得嗓子发干。她用力猛跺脚下铺着地毯的地板,径直朝“化学”书架跑去。
野田健一还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与刚才不同的书。感到有人朝他跑去,他抬起头,看到凉子后,又像个弹簧玩具似的跳开了。
“野田。”凉子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袖子,手上传来羊毛的柔软触感,”对不起,能跟我一起出去吗?”
健一明显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凉子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情急之下,健一手里的书掉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在了那本书上。由于落下时封面朝上,书名清晰可见。
「日常生活中的毒药百科大全」
健一的目光钉在了书名上。凉子也愣住了。
日常生活中的毒药百科辞典?
凉子感到背后有人。回头一看,刚才那个年轻男子已经出了阅览区,正沿着通道朝这边走来,很快逼近到两三步开外的距离。他脸上的奸笑越来越清晰。
“我说,”那人嬉皮笑脸地指着凉子说道,“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这样子可让我很难堪呀。”
凉子飞快地弯下腰,拾起地上那本《日常生活中的毒药百科大全》,塞给野田健一。健一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接了过去。正在凉子准备逃出去时,野田健一动了动似有似无的喉结,转向那个年轻男子:“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年轻男子站住了。已经伸出来、马上要碰到凉子的手臂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