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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桥田佑太郎,无论问哪一位学生、哪一位家长,得到的答复似乎都与只有恶评的大出和井口不太相同。甚至有人说,他本质上还是个不错的人。还听说,最近他很少跟另外两位混在一起。
桥田佑太郎说不定会成为解开柏木卓也谋杀案的关键人物。会不会是杀害柏木卓也带来的罪恶感促使他疏远大出和井口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撬开他的嘴应该不难。
茂木记者斗志昂扬。
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份斗志的本质已经和刚开始采访时有了细微的变化。
在昨天的企划会议上汇报采访情况之前,茂木的心里只有解开柏木卓也死亡真相的热情。即使觉得谋杀的嫌疑很大,他也没有彻底抛却他杀的可能性。他要揭露的问题,是城东三中坚持隐瞒事实,为了不损害学校的名誉,将事件弄得复杂化。
导演和节目组的其他成员根本不把他的采访报告放在眼里,还宣布不采用这一题材。从那时起,他的心境就发生变化了。
如此巨大的问题,能被“把握不好会很危险”这样消极的理由葬送掉吗?难道这是新闻工作者应有的态度吗?
更气人的是,有人竟说:“老是搞校园题材,观众会看腻的。”
什么看腻不看腻的!这是新闻报道,又不是娱乐节目。一个孩子被杀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是自杀,也是被那些只顾明哲保身的混蛋老师逼死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谋杀”!怎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观众会看腻的”搪塞过去?
开什么玩笑!我不会轻易罢手。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查出那些在柏木卓也死亡事件上负有责任和罪恶的人,将他们公之于众。
我绝不,绝不会放弃。
33
刑事课的办公室总是烟味呛人。
名古屋警官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跟往常一样,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他眼神蒙昽,像在打瞌睡。
别的桌子跟前都没人,连课长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哦。”看到礼子后,他用跟表情一样松松垮垮的声调打了个招呼。西装外套前襟敞开,没戴领带,衬衫的下摆从皮带下溜了出来。
“谁抽了这么多烟?”
礼子不由得皱起眉头。她轻手轻脚地从名古屋边上那张堆满文件资料的桌子底下抽出一把椅子,刚要坐下,桌上的文件资料就像雪崩一般坍塌下来,她慌忙用手摁住。
“刚才还有一大帮人在这里吵嚷着呢。”
“名古屋警官,你这样戒烟还有什么意义呢?”
将椅子放回原地,才终于遏制住了“雪崩”。结果,佐佐木礼子只得直挺挺地站着。
“境由心生嘛。”名古屋微微一笑,但很快就收敛了笑容,捏起那根过滤嘴含得湿乎乎的烟,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大伙都去总部了?””
“估计那边也是空的。现场调查的关键时期嘛。”
今天凌晨,辖区内一家饮食店发生了抢劫杀人事件。为此,警署的训示场设立了特别侦查总部,刑事课的主要警力都扑到那边去了。
“那你呢?”
“听电话呗。总得有人看家吧。”说完,他打了个大哈欠,牙齿蜡黄,是尼古丁的颜色,“我说,你又怎么了?眉毛都打结了。”
这家伙说不出好听话。至少说句“愁眉苦脸”也好嘛。
“听庄田说,有HBS的记者来采访过你?”
就是那个专题报道节目《新闻探秘》的茂木记者,特会搞教育题材,几乎算得上节目的当家。
“你看那个节目吗?”
“看啊。”
“那家伙比电视里寒碜多了。”
我可不是来听你这种不痛不痒的观感的。
“他都问了你些什么?”
名古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从桌上那包压扁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别那么神经过敏,又没说什么要紧的。”
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礼子有些生气了。听他这口气,好像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礼子来封他的口似的。
“你跟那个记者见过面?”
“都谈过好几次了。电话也打了不少。”
《新闻探秘》是一档过硬的节目,礼子对他们的报道方式也抱有好感。不过她很早之前就觉得,茂木记者的做法多少有点过头。作为一名记者,他的感情过于充沛了。这次,由于城东三中柏木卓也的自杀事件,终于有了跟茂木记者面对面接触的机会,也因此明白自己原先的感想并没有错。
“那家伙好像怎么也要弄成杀人事件。我是说柏木的事。”
“好像是吧。”名古屋漫不经心地说。
“你有没有觉得,他名为采访,可我们所说的话他根本没在听,好像他心里早就想好了。”
“也难怪。把举报信撕碎丢弃,确实很糟糕。”
“可是,森内老师说她没那么做。”
“你觉得这种说法,人家能接受吗?”名古屋说得没错,“佐佐木警官,你坐下吧。”
名古屋一把拖出邻桌下方的椅子。桌上堆着的那些文件资料终于“哗啦”一声,痛快地掉了下来。
“这桌子是谁的?”
“是我的地盘。东西太多了。”
“不能稍微整理一下吗?”
“都是正在办的案子。”
名古屋问要不要喝茶,礼子说不要。反正要喝也是她去倒。
“心急上火不会有好事。既然电视台这么起劲,拦也拦不住。他们要干就让他们去干。忍着吧。”
这时,电话响了。名古屋拿起听筒“哦,哦”地应了几声,有气无力的。随后他又“嗯,嗯”地应了几声,叫人无法判断内容。这里真的是城东警察署的刑事课吗?不是三十年前的乡下派出所?
“嗯,明白了。”名古屋挂断电话后,探过头来看了看佐佐木礼子,“还是想喝杯茶。”
礼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放着热水瓶和茶杯的角落走去,揭开一把大茶壶的盖子一看,里面还剩着泡开了的茶叶。
“学校那边乱了阵脚?”名古屋扯开破锣嗓子,高声问道。
“简直乱作一团。”
昨天下午,茂木记者正式通知学校,要将这起事件制作成电视节目公开播放。于是津崎校长就去跟区教育委员会商量了。礼子是今天早晨接到津崎校长的电话后才知道的。
“教育委员会的老师们又怎么说呢?”
“一样,惊慌失措,没出一点主意。估计是想让津崎校长负全部责任。”
“那边也去采访过?”
“好像还没有。不过,这是迟早的事。”
“校长要被开除了吧?”名古屋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随后接过礼子递上的茶杯。
“不知道。要看节目内容。”礼子盯着茶汤黄绿、味道不怎么样的绿茶说。声音缺乏气力,就像在呻吟。
“那位记者肯定要追究三中老师的责任,因为不可能拿那些小混蛋开刀。他们还未成年。”说着,名古屋又歪了歪脑袋,“那些小混蛋的家长怎么样了?”
“据说也去釆访过了。”
“哦。”
“那位茂木记者好像还挨了揍。”
名古屋笑了起来:“是被木材厂的社长揍的吧?好像叫大出,对吧?”
“有什么好笑的。听说挨揍的场面也被拍下来了。”
这也是茂木记者告诉津崎校长的信息。被采访弄得火冒三丈的大出胜直接跑到三中的校长室,对校长大打出手。而这一光景似乎也被茂木偷拍下来了。因为当时在校园里游玩的学生看到茂木记者手里拿着摄像机。
“嗯,好啊。这样的话,世人就都知道不仅仅是学校有问题,家长原本就够糟糕。”
礼子搞不懂,名古屋为什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我刚去过三中,才回来。”
“哦,是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吗?”
“教职工都在开会,没见到老师……”
不过她跟岩崎总务沟通了一下。令礼子感到意外的是,他对这件事了解得十分详细,也非常担心津崎校长和森内老师。
“听岩崎说,森内老师已经递交了停职报告。”
“啊呀呀,”名古屋的小眼睛瞪得溜圆,“这怎么行?至少在节目播放之前,一定要严守教育阵地啊。在这个节骨眼上当逃兵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似乎真的患上了神经衰弱。”
“那是。撒谎的人会得神经衰弱。撒的谎没人信,精神压力自然就大了。”
这番话刺痛了礼子的耳朵,让她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来找这个小老头的。
礼子的眼前浮现出三宅树理那张脸。瘦如骷髅、满是粉刺,没有半点青春期少女的活力。心底则回响起她那些流畅无比的谎言。
「我听过这样的说法。什么时候来着?嗯,大概是去年秋天。那天放学后,我看见大出他们三个人在教室里窃窃私语。他们说:柏木那家伙看着就来气。」
“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想听听你的意见。我想你在这方面肯定经验丰富。”话有点难以出口,礼子说得结结巴巴的,“某个事件的相关者说的话很难令人相信,为了戳穿这个人的谎言,我付出了努力,谁知她又编造了新的谎言……”
我在说些什么呀?自己都快听不懂了。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顽固的说谎者?”
名古屋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眯起眼睛看着礼子:“你说的这个相关者,就是写举报信的那位?”
礼子大吃一惊。他怎么会知道?
名古屋慵懒地笑了笑。笑的模样也半点不正经。
“一猜就中?” 。
“你怎么知道的?”
“哈,我有耳朵啊。”说着,他还故意用手指挖了挖耳朵眼。
“不会是庄田他……”
“喂,这种事你跟庄田说过?”
礼子沉默了。其实这等于承认了。
“放心。我不是听他说的。我的耳朵灵着呢。别这么板着脸啊,也不是别人说的。”礼子刚想回敬他几句,谁知他又明确地说,“是那个学校的女生吧?”
完全被名古屋牵着鼻子走了。
“嗯,是。”
“跟那三个小混蛋有仇?”
“我想也是。”礼子低着头叹了口气,说,“她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这时,礼子听到了一声坐垫漏气般的怪异声响。抬头一看,原来名古屋也在叹气。“太天真了。”
“可是……”
“无论动机如何,都不能编造谎言。做了坏事,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不然这社会可就不像样了。”
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礼子一时不敢相信,坐在自己跟前的,真是那个名古屋?
没错,就是名古屋,还有空气中飘荡的尘埃和尼古丁的味道。
“你们这些少年课的,张口闭口就是什么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啦,学校是圣地啦,孩子可塑性大,不能严加惩罚啦。要我说,这些都是屁话。我们经手的案子中有一大半吧,如果那些犯案的家伙小时候能受到父母老师的严格管教,就不会犯罪。可你们总是想包庇他们。”
“哪里包庇了?只是遵守青少年保护法的精神罢了。”
“上次那起抢劫伤害事件就不明不白地不了了之了,而你们只会袖手旁观,难道这也是青少年保护法的精神?”
听名古屋的口气,他好像多少有些愤慨。没想到,这个小老头对这件事还挺上心的。
“那可是两码事。”
“哦,是吗?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名古屋又抽出了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上,依然没有点上火。
“我只是想问该怎样对待顽固的撒谎者。她本质上并不坏,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谎言继续有效而接连撒谎,最受伤的还是她自己。我很困惑,所以想到来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