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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儿」,但也是「战胜功勋者的妹妹」,所以还是可以跟大家一起唱插秧歌。
——「女人真是自作自受啊」,诸如此类带点自弃自嘲意味的爽朗话语,总是在这个季节里出现。祭典不久就要开始了。女人们早在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忙到甚至连饭都是站着吃。在那位于村中心消防望楼的广场上,也来了不少小贩兜售唯有此时才吃得到的鲜鱼。县南居民们吃的是花寿司,而县北居民们吃的则是鲭鱼寿司。不同于靠海的南部,在这被中国山脉环抱的最北端村子里,只有在一年一度的秋之祭典上,才能品尝到被称为「无盐」的鲜鱼。
收入越来越丰厚的利吉,也买了许多鱼回家,那是放在笼子里撒上盐的秋刀鱼。光是撒在秋刀鱼上的盐巴,就可以当作麦饭的配菜。村民们也一窝蜂的大量购买。对于只能吃到河鱼的村民而言,这鱼就仿佛是一场热闹的祭典。小静也逐渐能露出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了。因为她今年终于能参加祭典,不用再像以往那样跟利吉两人,只能从杂树林望着对面朦胧的灯光了。
那之后,小静从不曾跟哥哥聊过「那件可怕的事情」。月之轮就是月之轮,而死去的娘也不过就是死去的娘。至于由次家的灭门惨案,村人已经举行很多次的稻草人驱邪仪式,所以犯人现在应该已经受尽痛苦折磨而死亡才对。没错,如果是犯人的话,应该不可能会满心期待着祭典的来临。更何况月之轮那诡异的牛怪物等,也不可能在这热闹非凡的祭典前现身。因为秋天的丰收已可预见,而战争也已获得胜利结束了。
把脸涂得像白色墙壁一样,身穿绚丽华服弹着三味线的女人,用高亢如鸟啭的声音唱着歌。一旁耍杂技的五个街头艺人,个子都跟小静一样矮小。配合面无表情高个子男人打的太鼓节奏,柔软矮小的身体也在同伴身上、地面上及空中转来转去。每个小孩都对感觉遥远的祭典,以及杂耍艺人的孩子,抱着淡淡的爱慕。年老的捏面人将糖温热使之膨胀,捏成花朵的形状,再涂上鲜红色的食用色素,立刻引来天真无邪的欢呼声。停再一旁兜售玩具的摊子上,摆满了清澈明亮的商品。玻璃做的手工风铃,发出充满夏日风情的可爱撞击声,五彩缤纷的扇子像蝴蝶的翅膀般随风摇曳。不过,整齐排列的狐狸面具可就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一向打赤脚的孩子们,这天也穿上了有着五颜六色夹脚带的木屐。小静的哥哥也帮她买了双有着红色夹脚带的木屐。四周只有营火和乙炔瓦斯灯的光线,只要稍微走远,人的脸便会变得模糊不清。尽管如此,小静还是对如此明亮的夜晚感到惊奇不已。
村民们以消防望楼为中心,围在四周跳起舞来。太鼓的震动传到地面,清脆的笛音直达天际。星星从这端到那端连成银河,就连那总是令人感到阴郁沉闷的黑色中国山脉,今晚也成了戏剧的布景。附近茂盛的杂树林尽管令人感到阴暗厌恶,但吹过那里的风却是清新宜人。
在郊外日晒雨淋的古老牌位,以及非得重新诚心祭拜不可的新牌位,此刻全都被并排在长板凳上。在那全新的牌位中,有日清战争的战死者,也有惨遭杀害的由次一家,以及在月之轮自尽的小静与利吉的娘。利吉牵着小静的手走着,却突然停下脚步。利吉认真凝视着牌位,以跟牛一样浑黑湿润的眼神,看着由次一家的牌位。
利吉再度跨步往前走,但才经过一家便又再度停下来。那不是一家店面却聚集了许多人。小静被哥哥推着背往前走了一步。那里有个异常矮小但头大畸形的男人,和一个衣衫不整穿着红色和服、外表艳丽但脸色灰白的半老徐娘,正以奇怪的节奏打着拍子。
「那也算夫妻啊?」不知是谁碎声念了一句,使得还没长大的小静也忍不住产生淫靡的遐想。她突然感觉到这是一对有着水性杨花个性妻子的夫妻。
这对夫妻是到处巡回演出的艺人,他们把一个大木箱放在地上。那表面上设置了一个小窗,究竟是怎么样的装置呢?小静也看不明白,好像是只要观众一靠近窗口,新奇的看图说故事将就此展开。那女人会以奇妙的节奏讲述故事。
「……这是一个地狱巡礼的故事。」
小静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往那镶着玻璃的窗内窥看的呢?小静用右眼看着地狱场景,而左眼虽然闭着,但处在一片黑暗地狱里。
地狱不只是一张画,而是像纸剧场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变换场景。到处都是亡者、妖怪和鲜血。瘦到皮包骨的亡者却是面无表情,即使被妖怪追赶、被大卸八段、被烧热的铁棒猛刺屁股,也不会激动或痛苦。尽管说不上是愉悦,但因为身处地狱,似乎理所当然的飘着一股达观的气氛。祭典的喧闹,已从小静的后脑勺抽离。她眼前所见的,是双脚深陷的地狱。
把不洁的东西视为干净,并将干净的东西视为不洁,那是亡者前去的屎尿地狱,还有杀生抢劫者所坠入的黑绳地狱,连环画故事里的红是鲜艳刺眼的红,而背景的黑则是比任一个黑夜都还黑。鬼怪们行为残酷,却一脸愉悦的样子;而亡者受尽百般折磨,却仍软弱乖顺。
色彩鲜明的地狱巡礼,不知为何就在强奸自己母亲的恶人所堕入的无彼岸常受苦恼处结束了。惩罚这亡者的并不是一般长角的红鬼,而是牛头人身的牛头。那亡者的嘴里被灌入滚烫的熔铁,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的嘴巴居然呈现微笑的形状。大概是在想着母亲吧。
……从窥看小窗抬起头来的小静,全身血液像是被抽光般脸色蜡白。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冷到受不了。因为她已知道亡母堕入哪一层地狱,并且提前被告知哥哥与自己将会坠入哪一层地狱。
原本站在她背后的哥哥,突然不见了。杂树林被风吹得剧烈摇晃,某种野兽的嚎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手舞足蹈的村民们,是地狱里的小差吏。小静不禁开始害怕,难道他们正用营火在焚烧哥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哥哥不见踪影却是事实。乙炔瓦斯灯的火焰熊熊燃烧,却无法照亮广场的每个角落。小静在暗夜里拼命的狂奔着,忽高忽低的节奏响起,四周充斥着如同呜咽般的歌声。因为杂树林的另一头就是月之轮,那是个绝不能去的地方。
小静边奔跑边流着泪。在她眼前,突然伸出一只白色的手,依稀看到了白色袖口,但确实是只女人手。小静扑向那只手,但那却是只冰冷无血色……死人的手。小静吓得大叫,却还是抓住了那只手。那滑溜白净的手越伸越长。并非小静不想放手,而是那只白手紧抓着她不放。
尽管那衣袖的另一端深陷在一片黑暗里,小静却看到了,那是戴着牛头的娘。
……尽管全身毫发无伤,小静却像是被榨干血液般脸色发青。好不容易买到的木屐也丢了一只。小静独自跌坐在杂树林前。
「喂,这不是小静吗?」
哥哥的声音从杂树林里传来,接着哥哥就出现了,旁边带着一个十五、六岁梳着裂桃式发髯的姑娘。这姑娘身穿时髦的蓝白格纹和服,胸前跟下摆却衣衫不整,却完全不会不好意思。她捡起另一只掉落的木屐递给小静,同时发出口齿不清的甜美声音。外表看来是十五、六岁,但心智却似乎比小静还不成熟。尽管如此,这姑娘也算是个女人。
「为什么手会那么冰呢?」
在祭典结束后,哥哥牵着小静的手这么说。那姑娘则被她爹娘给带回去了。跟那操作说故事机关的女人一样,那姑娘也爱上了一旁的男人。只要爱上男人就会被打入地狱,这件事是小静从方才的窥视窗所看到的。虽然被哥哥紧握着手,但小静的手却始终无法恢复温暖。与其在意哥哥与那姑娘在杂树林里干些什么勾当,小静比较在意的是杂树林对面的月之轮。那沾满鲜血的破碎稻草人,应该也听得到祭典的喧闹声吧!
……窝在稻草堆里睡觉的小静,半夜里突然惊醒。在这连烛台或油灯都没有的小屋里,夜里的光线只有从外照入的月光。小静发现哥哥不见了。黑暗被更深的黑覆盖着。一阵奇怪的呻吟声,突然从暗处传来。小静顿时停止呼吸,一跃而起,不自觉的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由次一家就站在那里。穿着单薄夏季衣物的奈贺,全身颤抖的抱着婴儿,那婴儿也小声喊着,好冷呀……
穿透过他们看到了灶前,那里也有个东西。小静突然觉得全身发麻,仿佛正在真实情境里浮游。由次一家子缓缓的消失了,但对面的那东西却没有消失。
那是那天在祭典夜里跟哥哥在一起的姑娘。她就像那天母亲的亡灵般,只有一双白色的脚浮现在黑暗里,后面则融在黑暗里看不见。那白色的双脚,似乎正跨坐在某个黑色的东西上面。那东西正重复做着犁田的动作……那是哥哥。
儿时的情景再度浮现在吓得瞪大双眼的小静眼帘。那画面跟这简直如出一辙。灶前有对男女,像头牛般的嚎叫着。对于年幼的小静而言,那重叠的两人身影,看来就像只头部畸形的牛。那情景又再度重现,一摸一样,不同的是叠在下面的女人。压在上面的男人跟那天一样都是哥哥,而下方的女人则不同。在儿时那天的女人是娘。因此,小静的哥哥其实就是小静的爹。
月娘似乎被云给藏起来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耳边传来牛的呼吸声。小静抱头屏息。牛儿持续念着某个名字,那名字是——
隔天早上,哥哥若无其事的准备出门。而怎么也起不来的小静,则维持原来的姿势呻吟着。继续沉默或许比较好,但终究还是非问清楚不可。
「哥哥……你把镰刀藏到哪儿去了呢?」
灶上的饭锅正冒出白色水气。利吉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后来才缓缓的回答,但却没有回过头来。
「你也留意到了吗?竹爷家的宫太根本没去什么神户……他被埋在后面那条河里了。」
小静突然想起那诡异的味道,以及竹婆那莫名苍白的脸。
「我在那儿挖了个洞,把它给埋了,然后再把已化成骨头的宫太挖其来丢弃。反正竹爷竹婆会帮忙保密,所以我很放心。不说这个了,你要吃这个吗?」
利吉把背笼拉到一旁,取出一包东西。接着把饭锅取下,放上锅子。
「虽然有人说会遭天谴什么的,但这真的很好吃呀。」
小静闻到了久违的牛的味道。虽不知那放在灶上烹煮的牛肉,是否来自那只温柔的褐色老牛,但此刻已经飘出香气了。
「这是报应,是诅咒啊。谁教这头牛要教小静这么多不必要的智慧,所以就应该像这样把它给吃了。」
傍晚时分已吹起凉风,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拉长了。在灶上映照出长角的哥哥,一脸满足的啜饮着牛肉汤。而静静的搅拌着锅中食材的,则是露出在白色衣袖外的、娘那细瘦的手——。
解说 京极夏彦
真的,好恐怖。
这本小说的书名,就是这个意思。
真的,好恐怖(とても、怖い)——bokkee kyoutee(ぼっけえ、きょうてえ、冈山腔)。光从字面上解读,却不了解书名含义的人应该不少吧。不管是「ぼっけえ」或「きょうてえ」,都是冈山地方的方言,并不是一般通用的词汇。尽管如此,这仍是本非常罕见的,以「真的,好恐怖」的意涵当作书名的小说。
我认为这是个十分出色的书名。
即使不了解意思,也觉得好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