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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傻话呢。”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转向白夜。
“你不要吓她。”
“我可没有危言耸听,信不信由你。”白夜摊了摊手,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啪!
遥把书扔到了他脸上。
我独自跑到后院里坐着,这里是整座建筑里最安静的地方了。
我看着离别珠,它的根须似乎跟刚刚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更扩散了一些,靠近皮肤的根部已经变成了隐隐的红色,用手一碰,就有痛感袭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要去找另一串珠子,又谈何容易呢?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另外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呢?”
我抬起头来,看见墙头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女,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姿容气质看起来很迷人。
“倘若你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去,能不叹气吗?”
少女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
“可是你并没有生病。”
“反正都差不多,活不了多久了。”
我有些自暴自弃,干脆把戴着珠子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
她看了一下,倒又笑起来了。
我有些恼了。
“没什么好笑的吧?”
“你这个人,有时间在这里反驳我,还不如省省力气,去找另一串珠子呢?”
我看着她:“你也知道离别珠的事情吗?”
“我不单知道离别珠的事情,连另外一串珠子的下落也知道哦,想知道吗?”她坐在墙头上,两只小巧的脚晃来晃去,气定神闲地看着我。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我没有傻到以为别人会平白无故地帮我。
“待你找到另一串珠子,把两串一起给我,怎样?”
“成交。”
※※※
回到店里,白夜已经不在了,遥在厨房忙活着,似乎在准备做饭,我背着个小包,蹑手蹑脚地从门口悄悄溜了出去。
火车站永远是个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带着一张张冷漠的脸,行色匆匆。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我很容易就买到了去重庆的火车票。
几十个小时的旅途,旅伴的品质如何自然很重要。
我买的是卧铺,车厢是最后一节的,害我跑了半天,才找到检票口。
车厢里人不是很多,稀稀拉拉,上座率大约只有大半。对面下铺是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皮肤很白,看得出来是擦了粉,眉毛修得细细的,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很是和气。
上铺的男生,看样子是他同学,外表倒是反差很大,是个高高壮壮的北方男孩,嗓门儿很洪亮,爱说爱笑。
白脸男生毫不掩饰对上铺男生的好感,刚上车就摆出了一大堆零食,对上铺男生关怀备至,十分殷勤。
我买的是上铺,下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画着黑眼线,涂着很鲜艳的口红,身材很丰满,胸口开得低低的,身上一股子呛人的香水味。
将这几个人都看过一遍后,火车也已经开了。
下铺女人一坐定,就开始跟对面的两个男生聊天,没多久,就打得火热起来。
列车行进时特有的节奏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我靠在铺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天调笑,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关灯了,一片黑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外面偶尔滑过的灯光也看不见。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出来得匆忙,连手机也忘了带,心里不免有些懊悔。
不知道谁在听收音机,音量调得很低,里面一个女声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隔窗儿咳嗽了一声。”
※※※
完全没有了困意,我慢慢地从床上爬下来,打算在过道里的凳子上坐一会儿。掀开窗帘一角,果然天已经黑了,车行驶的这一带似乎是山区,黑乎乎的一片,连亮灯的人家都没见几户。
打开在车站买的水,抿了一口,滋润下干渴的口腔。旅途还很长。
我有些后悔睡得太早了,因为列车上的夜晚相当无聊,连风景都没得看。遥应该早就发现我不见了吧,虽然偷偷跑掉有些抱歉,不过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跟来,而我不想让他跟来。
这次出来,找到那串珠子当然好,找不到的话,死在外面倒也罢了,无论如何,死亡的场面不想被他目睹。
因为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我应该被他遗忘掉。他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我白白浪费掉。
火车仍然在飞速前行,我站起身来,打算到车站连接处吹吹风,顺便看看有没有值班列车员,问问几点钟了。
乘务员室黑着灯,大约是去别的车厢巡逻去了。
车厢连接处很是空旷,一个男人靠在门边抽着烟,从门上的大块玻璃可以看到,火车现在仍然行驶在人烟稀少的山区里。
我站在门边,努力睁大眼睛朝外看,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天和地都是黑乎乎的一团混沌。眼角余光窥到男人手腕上似乎戴了块表,便向他搭话。
“大哥,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男人认真地看了看手上的表,回答我。
“十一点三十三分,不,已经是三十四分了。”
我谢了他,就在车厢接头处到处转悠,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列车时刻表之类的东西,却发现这节车厢与下节车厢相连的地方是封闭的,门被锁住了,扭了两下不见动静,我只好放弃了。
男人看见我东摸西摸,就问:“你找什么?”
“我想找找看有没有时刻表,不知道下站该到哪里了。”
男人摇了摇头。
“要那东西没用,这车只停一个站的。”
“直接就到重庆了吗?”
“不,直接到丰都。”
丰都是没有火车站的。
我在火车站时已经问过售票员,丰都根本就不通火车,必须先去重庆或成都,再转汽车才行。
况且,我买的明明是去重庆的火车票。
我不动声色地把车票从口袋里掏出来,上面的“重庆”两个字果然已经变成了“丰都”。
看来我极其幸运地搭上了鬼城专列。
对面这个人,还有满车的乘客,大约也都不是什么正常人类吧。
我偷偷打量着这个男人,这才发现,他手上戴的那块表已经七零八落,玻璃面都没有了,脸颊的另一边,有很多凌乱的伤口,有的还没有结痂,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丝,胸口也有一条深深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致命伤。
但奇怪的是,他的样子虽然有些可怕,却并不是鬼魂。
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些许生气,存在于某处的肉体,应该还没有死亡。
他似乎只是一个生魂,如果能及时发现自己的处境,大概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动声色地跟他聊起天来。
“大哥,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洛阳人。”
“洛阳?那是河南的喽,离丰都还远得很哪……”
“嗯哪,是远得很。”
“这是去丰都工作?”
“不是。”
“那是?”
“到底是要来干啥?……我好像想不起来了……”他挠了下头,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看来他已经有些疑惑了。
我不动声色,继续引导他。
“大哥,你下午上车之前在干什么?”
“跟平常一样,骑着车子去上班。”
“上班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是……遇到了个小偷,有人在喊抓小偷,他正好朝我这边跑过来,我就拦住他了。”
“然后呢?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好像是有点疼……我记得,好像有人送我上医院了。”
“医生说了什么?”
“医生弄了一阵子,让我好好休息……”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坐火车。”
“你想一下自己在干什么?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医院休息,对不对?”
“对,我应该在医院休息,我应该在医院休息。”他挠着头皮,“我为啥会在这里?”
“你该回去了……”
“我该回去了,不然儿子该急了。”
车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他对我笑了一笑,头也不回地跳下去了。
※※※
列车仍然在继续前进,我注视着窗外的黑夜,转身往车厢里走去。
乘客们都在沉睡,在这诡异的列车上,引起别人的注意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也爬上铺位,悄悄地躺下,装作睡着的样子,却没想到弄假成真,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时,才被一阵晃动吵醒。
我睁开眼睛,并没有起身,只是翻了个身,视野正好对上对面的床。
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看东西就很清楚了。
对面铺位上是空的,被子随意地掀开着,看样子主人只不过刚刚下去。
或许是去卫生间了吧,我这么想着。接下来的声音却让我不得不否决掉这个猜测。
从我的下铺传来一阵阵抖动,其间夹杂着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看样子,在我睡着的这一段时间内,列车上刚刚诞生了一对露水夫妻。
列车真是艳遇的好地方。
他们的动静并不小,白脸男生应该也被吵醒了。回想起他情真义切的脸,我突然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他的床,他侧睡着,眼睛却没有闭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所看不到的,活春宫上演的地方。
我研究不出他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表情,又对床下这一对不怎么感兴趣,手腕一动,不小心碰到了铺位上的栏杆,很痛。
他的手应该更痛吧?毕竟,一直在流血,流到整床被子都湿透了。
情字这一关,无论男女,总是很难过的。
只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没有人能够改变。
我又翻了个身,决定闭上眼睛继续睡,却已经没了睡意。
我突然有些想念一个人。
※※※
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我手心里的红月还存在着。
无关前世,唯有今生。
我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即使那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也无法体会。
唯一留下来的,只有感情。
只有它不会欺骗人。
下铺的动静渐渐平息,接着女人的惊叫声响起,“啊”的一声,划破车厢内的黑暗,几行脚步声匆匆响起,不一会儿,有束灯光照了过来,原来是列车员来了。
有人割脉自杀了。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列车员却没有什么惊慌的表情,仿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略微探了下鼻息,就断定没有救了,招呼着上铺男生和他一起,把尸体抬去车厢连接处的库房了。
我以为这不过是情景重演,心怀不甘的自杀灵魂,会常常徘徊在死去的这一刻情景里,无法解脱。而刚刚看到的列车员,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那个列车员都是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不对劲也就在这里,如果一个正常的列车员,看到这种事件发生,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他的态度,就好像不过是旅客的婴儿尿了床一样,仅仅觉得有些麻烦而已。
而且,去丰都的直达火车,本身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不存在的列车,不存在的列车员。
很快列车员就和上铺男生一起回来了。
他动手把沾满了血迹的被褥收拾了一下,拎着走了。
围观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下铺的女人显然很有些害怕,不敢呆在自己铺位上,干脆爬到对面上铺,和那个男生光明正大地抱成一团。
我冷笑了一下,朋友刚刚死去,尸骨未寒,他倒也真的沉得住气。
“他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餐。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
收音机里的女声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