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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公说:“通道已经关闭,你永远都别想再回去。”
“少来骗人,我跟踪过你几次,知道你回去过。”
“我有办法回去,可是你想都别想。再说你回去干什么?你们草氏早就沦为贱民。”
老春头恶狠狠地说:“老子回去杀光你们黑氏这帮鸟人。”
师公不屑一顾地说:“就你,做梦还可以。”
“老子已经找到石锁链……”
师公冷笑着打断他:“你真愚蠢,那种骗人的把戏也会相信。”
老春头哈哈大笑,说:“你才愚蠢,这个诅咒是真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你应该知道,是你重新发动诅咒,那它也会反噬你。”
老春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目光闪烁,“老子不在乎。”
师公依然满脸不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子一阵抽搐,脸上现出痛苦难熬的神色,他连忙趴到地上不停地蹭着脸,蛇鳞纷纷掉落。老春头脸上也露出厌恶之色,说:“你瞧你,还是个人吗?真他妈的恶心。”
师公置若罔闻,只是专心致志地磨掉脸上的蛇鳞,嘴巴里发出既痛苦又满足的呻吟。方离想起刚才他跟自己说话时,曾几次扭动着脖子,眼睛里闪过痛苦之色,原来他一直忍着不去蹭脸。看他现在蹭掉蛇鳞的满足呻吟,可知道当时他要用多大的决心才忍住,她心里十分感动,这个师公虽然长满丑陋的蛇鳞,对自己却相当爱护。
老春头见他不回答,拿枪托狠狠地砸他后背,师公被砸得整个人伏到地上,他扭头瞪着老春头,眼神恶毒如蛇。脸颊上的黑色蛇鳞围着月牙状的粉红肌肤,有几片蛇鳞将要脱落而没有完全脱落,随着他一扭头的动作晃动着。凶狠如老春头,也被他唬得后退半步。随即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又狠狠地砸着师公的后背。
师公瞪着老春头,没有哼半声,鲜血从嘴角渗出,滴答落地,触目惊心。方离心里一阵冲动,想爬进洞里制止老春头,转念一想,多半没救到师公自己也遭殃。苦思半天也没有良策,她肚子里好像一团火烧似的。眼看着师公嘴角鲜血越来越多,她再也忍耐不住,大喊一声:“住手。”
老春头停住动作。他身侧的瞳子会巫师惊愕地叫了一声:“方离……姐。”
听到这声熟悉的“方离姐”,方离犹如五雷轰顶,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另一名瞳子会巫师。“桔枝?”怪不得她的身量体形举动都如此熟稔,原来是跌入运河里原以为尸骨无存的何桔枝。
“方离姐,是我。”何桔枝摘下面具,依然是一年前怯怯的小女生模样。两人互相凝视着,心中五味杂呈。这一年时间方离时常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在钟东桥家里拍下的傩面具令何桔枝回到童年母亲被杀的噩梦里,也许她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去杀蒋屏儿和洪恩庆;也许她已经大学毕业,在南浦大学当一名简单快乐的老师;也许两人还会时常聚在一起研究共同的民俗爱好……内心深处,方离一直希望何桔枝还活着,并且有天能够重逢。没想到她真的还活着,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身份相遇,方离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老春头对方离的出现并无惊讶,高高地扬起枪托,对师公说:“我再问一次,通道在哪里?”他恶狠狠的口气惊醒了方离,眼前不是感慨旧事的时候,虽然她听不懂老春头的话,但看他的姿势也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走过去阻止他。
老春头枪托一扫将方离逼退,跟着眼露凶光,狠狠地朝师公后背砸下去。师公却忽然脸露微笑,用曼西族的方言说:“石锁链的诅咒,我们谁也逃不掉。”他的目光穿过老春头的肩部落到后方。老春头留意到他的瞳孔里有一团黑影,正在迅速地放大,他一愣,飞快地转身,一群黑压压的蝙蝠冲过来。
方离、老春头、何桔枝在古榕洞已经见识过这群蝙蝠的厉害,再次狭路相逢,在这么逼仄的洞穴里,顿时个个被扑得狼狈不堪。
方离抱住脑袋整个人趴在地上,屡次与蝙蝠打交道,她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它们不能飞得太低。果然一趴到地上,就没有蝙蝠再扑到身上,而头顶半尺高的地方全是盘旋不去的蝙蝠。她看到不远处的师公浑身打颤,想来是刚才被老春头砸得太狠,于是连忙趴过去,拉住他往洞穴外爬。
师公身子剧烈地抽搐几下,忽然,他一把抓住方离的手腕。抓得十分紧,十指几乎要陷进肉里。方离惊愕地抬头,只见师公缓缓地抬起头,满脸的蛇鳞都在抖动,而他泛着蛇眼般冰冷光泽的眼睛里正涌进一股暗红液体……
方离倒吸一口冷气,又悲伤又害怕。她的神色令师公有点迷惑,蠕动着嘴唇半天,挤出两个字:“快跑……”握着她的手松开。
“师公……”方离泫然欲泣,虽然相识不久,但他对自己的爱护,让她一直暖到心窝最深处。她就这么一迟缓,师公脸上的迷惑消失,本来松开的手再度握紧,比刚才还紧,像金刚箍。
方离的手腕已经破皮,鲜血渗出。她顾不得再悲伤,有力地抽回手,飞快地爬出洞穴。却见另一个人挡住自己的去路,她抬头看到梁平死灰的脸。“教授……”
这一声令梁平闪过一丝迷惑,然后直直地倒下来。方离大吃一惊,一探他鼻翼,呼吸微弱。再看眼晴,瞳仁正呈逐渐扩大之势。她强忍着眼泪,翻过他的身子,在他脖颈处有两个青黑小孔,与鬼师一模一样。她想起师公刚才所说:是蛊毒先后令鬼师与梁平变成“幽灵”,那么这个蛊毒究竟是什么?现在只要想办法绕到师公后面看一眼就能明白。她趴在地上,看见正在寻思对策、被蝙蝠扑得晕头转向的老春头忍不住放了一枪。蝙蝠本能地受惊飞高,老春头趁机拉着何桔枝飞快地奔出洞穴。
方离也不敢再逗留,爬起身往远处跑去。一会儿,受惊的蝙蝠重新聚集,潮水般地涌向她。她一边闪躲,一边在钟乳石、石笋、石柱间穿梭,整个洞穴里全是她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凌乱的呼吸声。
等到脱离蝙蝠的包围,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发现自己早已迷失了方向。前方似有水声哗然,她用手电筒晃了晃,面前好大一个幽潭,水波荡漾,阻住整个溶洞的前路。潭看起来深不可测,方离知道咯斯特地貌溶洞的特点,这个水潭极有可能是地下水的溶蚀与塌陷作用长期相结合而形成的无底潭。
无底潭后面挂着一道三折飞瀑,水珠四溅,烟雾空濛,气势恢宏。看到这三折瀑布,方离想起师公说的话,摸出口袋里的单孔埙摩挲着,说不出的伤心。话犹在耳边,而他已经似人非人。
蝙蝠的尖叫声又传来,伴之而来的还有迟缓沉重的脚步声,方离回过头去,看到师公缓缓地走过来,身边飞着萦绕不去的蝙蝠。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许蛊毒已经进入师公体会,方离知道被他逮住,多半就要变成蝙蝠洞里挂满蝙蝠的人。
眼前是步步紧逼的“幽灵”,身后是无底潭,她绝望极了。浑然没有注意到潭水开始涌动,有巨大的暗影上浮。一股恶腥味弥漫开来,方离终于意识到不妙,回头只见一截巨大的蟒蛇身躯在水面翻滚。
“如果你遇到危险,沿着水流一直往里面跑,跑到三折瀑前,吹响这个。”她不假思索地将埙塞进嘴巴里吹响。水里哗啦巨响,蟒蛇尾巴飞过来卷住她的腰。“啊……”方离惊呼一声,嘴里的单孔埙与手里的电筒同时掉进水里。
不远处传来另一声尖叫:“方离姐!”何桔枝两眼瞪大,看着方离被蟒蛇迅速地拉进水里……
追索真相之十四
麻醉剂已经起效,军医帮马俊南剜去烂肉,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我听到她说去取点水,当时我烧得难受,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都是我的错,我连累了方离,都是我这条腿……”他拍打着自己受伤的大腿,麻木得什么感觉也没有。“她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子,当时几乎要累垮,还硬要把我从山坡下面拉进洞里,我都五十岁了,人生过了大半,她才二十出头呀……”
徐海城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按着马俊南的肩膀说:“不要再说了。”
马俊南收口不再唠叨,眼泪还是止不住,滑过皱纹交错的脸。这几天他昏昏沉沉,饿了就啃些压缩饼干,渴了就爬到外面接点水喝。仅仅是几天时间,他却老了将近十岁。
徐海城心绪混乱,一想到方离已死,眼泪就一个劲地上涌,他不好意思在人前落泪,只好蹲下假装收拾背囊里的东西。泪水在他蹲下的瞬间滴到背囊里的记事本上,他伸手去掸,结果落下更多。他紧紧地握着记事本,手上青筋毕露。
忽然听到去洞内搜索的士兵回来,对班长报告:“猎狗跟着方离的气息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洞里,那里有具尸体……”徐海城没有听完,就冲出这个洞穴,往士兵所说的那个洞穴跑去。
猎狗跟席二虎还有其他三名士兵都在,看到他飞奔过来,脸上还有斑斑泪痕,都露出诧异的神情。徐海城冲进洞里,一看尸体身着考察团统一服装,心脏几乎要爆炸。第二眼看清尸体的头发很短,他才吁出一口长气。只要一天没有看到方离尸体,他就可以假定她还活着。他蹲下身,戴上手套,将尸体翻过来,尸体已经肿胀发泡,面目变形,但徐海城还是认出,这是考察团的团长梁平,这位年过五十的温良学者,就这么死去,叫人十分惋惜。奇怪的是,看尸斑,梁平已经死掉有五六天的样子,尸体却只是变形而没有腐烂。要是在平时,徐海城一定会好好检查,看看致死的原因是什么。但现在他牵挂方离的生死,只是吩咐三名士兵去外面捡些木柴,将梁平火化。跟着又吩咐席二虎:“放开狗,看看她还去过哪里?”
席二虎依言放开猎狗,它一溜小跑钻出这个洞穴,沿着中间的水流往溶洞深处跑去。徐海城紧随其后,跟着它绕过无数漂亮异常的石钟乳、石笋、石幔。猎狗在无底潭前十米处裹足不前,轻轻地吠叫一声,叫声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惧意。
徐海城不懂它在害怕什么,所以还准备继续前进,深知猎狗习性的席二虎一把拉住他,说:“不要过去,有危险。”
“什么危险?”
话音未落,深潭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巨大水声,水面上翻过一截蛇身。猎狗赶紧转身往回跑,席二虎拉着徐海城后退好几步,心惊胆战地说:“我的天,这么大的蟒蛇。”
徐海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猎狗追寻着方离的气息跑到这里,无疑她来过这里,而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无底幽潭,潭里有条巨蟒。假如先前他还以没有看到尸体为由来安慰自己,那么现在他是彻底绝望了。他久久地凝视着深潭,形如化石。
席二虎小心地打量着他,想提醒他还是尽早离开为妙,却被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悲伤震慑住了。好半天,徐海城才缓过一口气,低头看着手里,还拿着刚才落泪时抓着的记事本。他漫不经心地翻开,记事本的很多地方被雨水浇湿,粘在一起,字迹模糊,但他认得是方离的字。在记事本的最后几页,她折了一下,那几页字迹特别潦草,而且字体都是忽大忽小,看起来是在黑暗中写的。
徐海城看到那几页纸里有自己的名字,于是定睛细看:我感觉到死亡的靠近,脑海里只有你,大徐,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封信,一定是我荣归死神。如果我还活着,又会将它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