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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这个老……”
“呃,虽然我很不想当然你们,不过我能插一句话么?”被吵起来的老两口忽略在一旁的“王先生”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从包中翻出了一张纸递给潘威廉:“你的儿子并不是想要钱,而是想给你们钱。”
潘威廉还想争辩,但当他看到纸上开头的两个大字:“遗嘱”,他的脑袋一懵,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除了来自陌生人的尊重,现代都市人的第二类感情缺失,就是来自于亲人的谅解。
当人们赚的钱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他们能够陪伴自己亲人的时间,却也越来越少。
工作,加班,应酬,兼职……到了最后,甚至所谓的娱乐和休闲,都带着架设人脉的目的。
和上司与同事之间的关系要维护,和客户更要紧密联系,至于自己的家人,那些不需要自己费尽心机呵护的情感,久而久之难免有所忽略。
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晚回来?他的身上为什么除了酒气,就是女人轻浮的香水味?做妻子的会这样忧心忡忡。
他为什么从来不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他常常几天都不回家,又又凭什么来骂我晚回家?做孩子的会这样暗暗反抗。
当家人之间出现了不谅解的隔阂,这种隔阂就只会越来越深,最后让原本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变成相见两厌的冤家对头。
爱至深,恨至切,当至爱的人反目,他们之间的间隙会更加难以弥合。
无法获得家人谅解的可怜人,即使再如何腰缠万贯,也只是一个可悲的孤家寡人而已。
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思考生物,所以“谅解”,远比“尊重”来得更难获取。
当然啦,这些限制都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的,而言先生显然不受到此种“普通级”认知的限制。
想要获得谅解,根本不需要千万句的解释,或是什么“铁一般的事实”,所有的言语在家人所受到的“感情伤害”之前,都只是无力的狡辩而已。
只要你的家人还处在为自己的痛苦而痛苦的状态,他们就根本听不进你说的任何话。
所以要想解决问题,你要做的就是——用言先生的话来说——“翻转沙漏”。
沙漏的一端是愤怒,沙漏的另外一端则依然是爱。当愤怒被黄沙堆满时,“爱”就自然空空如也了。
相反的,当沙漏被翻转过来,只要有一粒沙从愤怒中逃脱出来,落入了爱的那头,之后人用愤怒建立起的围墙就会崩溃,压抑在心底的爱,就会一下子倾泻而出。
当爱压过了痛苦,所有的误会也就不再重要。
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谅解,言先生不知道,言先生也不在乎——还是那句话,只要客户的观感上分不出区别,言先生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其实说到底,人到底能不能彻底的原谅别人给自己带来的伤害,理解别人的痛苦,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一对父母看到面前摆着自己孩子的遗嘱和重大疾病证明时,你就算把黑的给说成白的,他们也不会有心思去分辨其中的真伪了。
“虽然肝癌还是早期,不过彼得他却已经定下了遗嘱,希望如果自己走在前面,他的财产能够全部由二老继承,而不会分散给……”“王律师”欲言又止。
“他又没有孩子,女朋友又跑了,他还能把钱给谁?”潘威廉木然地看着面前的遗嘱,苦笑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想一出是一出。他不懂,难道做律师的你也不懂么?”
王律师面色不变,带着隐隐的悲痛,低声道:“我当然明白,但你没有见到当时的情况……”
说到一半,潘夫人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彼得不仅是我的委托人,也是我的朋友,”王律师一边轻拍着潘夫人的背,一边和潘威廉说着:“所以我没有告诉彼得这份遗嘱并没有法律上的意义。”
“是小……是彼……”尽管拼命地克制着,但身体的颤抖,说话的吐字艰难,却真实地体现出潘威廉内心的挣扎:“是他让你来的么?”
王律师艰难地笑了笑:“您是他的父亲,您觉得他会是一个得了病就会服软,就会哭倒在父母怀里的人么?”
“当然不会,”潘威廉笑了,凄然地笑了:“我们潘家的男人,都是长了铁骨的死犟头。”
在那苍老的笑容中,在那满是皱纹的眼角旁,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
沙漏,已经被翻转了。
这是一个属于王律师和老潘夫妇的秘密,老潘夫妇答应王律师不会让他的孩子知道今天的事,他们会当作不知道孩子身上的病。
王律师在回去之后,会劝说潘彼得更好地接受治疗,毕竟癌症早期并不是完全的不可医治。
从“王律师”口中得知自己孩子“心意”的父亲,相信不会再对过去的事情苛责,而会抓紧能和孩子渡过的每分每秒。
现在的潘彼得无论再做成什么,都会是父亲心中最大的骄傲。而等到“癌症事件”败露的时候,言先生早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临走时,“王律师”还被潘夫人含着泪千拜万谢,她为了等到这对父子化解干戈的一天,几乎已经等了一辈子。
这样看来,潘彼得这道主菜,言先生已经轻松吃下三分之二了。言先生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伸了一个懒腰。
“主菜还吃得可口吧?现在你准备拿我这道甜点怎么办?”言先生的愉悦还没有持续一分钟,一个矮小的身影便拦住了言先生的去路。
言先生的脸一僵,无奈地叹道:“你这个小鬼……是有多阴魂不散啊?”
第六章:晴雨的故事(一)——我害怕
看得见,并不代表我不害怕。
又是一家快餐店,又是满桌的鸡腿、鸡翅和汉堡包,又是林晴在言先生的面前大吃大喝。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言先生又一次产生了之前的困惑:自己是不是又被这个小鬼头耍了?
“这已经是一天里的第二顿了,”言先生看着又在狼吞虎咽的林晴,皱眉道:“你是不是永远都吃不饱?”
林晴囫囵吞枣似的咽下了一大块鸡肉,笑道:“如果你也挨过饿,你就会知道这些东西又多美味了!”
言先生耸了耸肩,表示了自己的不屑,然后便也自顾自地吃起汉堡来,不再理会林晴。
沉默了大概五分钟,还是林晴先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言先生抹了抹嘴,慢条斯理道:“这么快就憋不住了?没错,能从我给你的留言,猜到我会来找潘彼得的父母,接下来居然还能靠自己查到他父母的地址并找了过来,你确实很聪明,但还没聪明到让我吃惊,或是足够你来炫耀的地步。”
林晴被言先生一番话说得张口结舌,本来那自傲的气焰立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吧,那就不说废话了,”林晴有些不快道:“我是想问你,你现在准备如何处理你的事?”
“什么处理?”言先生故作惊讶道:“你的事我不已经解决了?当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收账。”
“什么解决了?那两个家伙可都还没彻底消失!”林晴指了指自己的眼:“我也是能看得见的,别以为这样就算是糊弄过去了。”
“灵体到底是被消灭还是被打散,这你都能区分?”言先生眯缝起眼笑道:“这可不像是一个把‘食唾’当成私人宠物的小孩该知道的事。”
看到林晴被自己说得一愣,言先生继续问道:“而且现在你的家里已经没有鬼了——至少一天内都不会再有,像你这样聪明的小孩,不趁现在将自己家里的那些值钱的东西先往外搬,却过来纠缠我,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这……这……”林晴毕竟还是小孩儿,一下子就被言先生说得词穷了。
“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言先生“善意”地替林晴解围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不在乎那些钱,你只想在赶走那些鬼之后,住回那可以遮阳挡雨的瓦墙下?”
“对,对!如果不赶走他们,我永远都没有安身之所!我就是想这么说的!”林晴赶紧点头承认。
“哎,给你一个套子,你就拼命往里钻,典型的说谎者心理。”言先生摇了摇头,一脸的嘲弄相:“你该知道我是一个做多少事,便会抬多少价的人。那栋随时可能坍塌的破房子,值得你再为此多付几年阳寿?你不像是那么不清楚利弊的笨小孩哪!”
再次说得林晴张口结舌的言先生,笑着从小男孩的手上拿下了他刚啃了一半的鸡腿:“如果你真的挨过饿,真的在外流浪了三个月,你现在就会在老屋里翻箱倒柜地找钱,而不是在这里蹭我的饭,担心那两个至少一天后才能再成形的缚灵。”
似乎永远吃不饱的林晴,一下子没了胃口。
他没有想到,言先生居然连一个孩子的话都不信——不是那种微微的怀疑,是彻底的一个字都不信。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的字典里到底有没有“信任”这个词?
林晴第一次发现,原来言先生的武器不只有言咒。
他就像是深海中的豪猪鱼,看似与人无害,但当你要吞下他时,那些柔顺的皮鳞便会变成无数的尖刺,扎得你满口是血。
“我知道你没说实话,至少没有全说实话。”言先生那空洞无底的黑眸像是能看穿人心:“而这样的直接结果,是我被折腾得狼狈不堪。所以现在我很不爽,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只要回那替你驱鬼所花掉的三年,你的事我也不再插手,就算我自己倒霉认栽,你看如何?”
他不是当真想退出,他只是想加码。林晴当然不会猜不到言先生的小算盘,不过看他的表情,言先生也并没有掩饰自己“坐地起价”的意图。
林晴不可能让言先生就这样抽身离去,在这一点上,这一大一小两个聪明脑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好吧,你想知道,我就全告诉你,老大!”林晴的妥协,算是为这段争执画上了一个小小的据点。
同时,也为林晴自己的故事,起了一个头。
我们通常提到阴阳眼时,其实都是和另外一个词联系在一起的,那就是“通灵”。
在那些故事里,拥有阴阳眼的人可以和鬼魂们交谈。如果运气不错的话,还会勾搭上几个艳鬼,随手翻一翻《聊斋》,你就会看到有多少书生是莫名其妙地见到了鬼,接着莫名其妙地和他们翻云覆雨,最后漂亮的鬼美眉们居然还因为“吸了足够的阳气”而还阳,和主角们幸福地生活下去。虽然有一定概率会招惹麻烦,不过大体而言,可以看到鬼的“阴阳眼”似乎还是好处多多。
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或许林晴的故事会告诉我们一些信息。
“你知道的,我有阴阳眼。”
“不过你或许不知道,我的父亲生前也有阴阳眼,我的爷爷也有……事实上,就当初我父亲告诉我的,我们家的男人似乎都有阴阳眼,都能看到那些……那些东西。”
“所以,我们家的男人,似乎也没有几个能活过四十岁的。”
“你问为什么?因为我们怕鬼啊!”
“怎么,难道就因为我们能看到它们,看到飞在空中的头颅,看到嘴裂到耳朵根的笑容,看到没手没脚、似人非人的怪物,我们就应该对这些习以为常?我们就不该感到害怕?”
“我们害怕,因为我们只能看见它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它们就在我们的身旁,甚至就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却既碰不到,也摸不着。”
“我虽然没和父亲怎么聊过这个话题,但我从第一次学会‘开眼’的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