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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说都督提及市舶司总管一职时曾说,咱们海军都督府衙门如今虽然人才济济,六艺堂出来的人才也算众多,但这个位置也就羽霆一人合适。”
陈羽霆听得呆了,望了望大员的方向。心里忽想:“都督他也不是有意调开我,或许我也是时候离开大员了。”心里对李彦直地不满便消减了不少。权力斗争所引起的疙瘩,原本非三言两语所能化解,陈羽霆这几日虽然拒绝了众商家地贿赂,一路被人拥簇追赶也有不胜其烦之恼,但烦恼之余,内心深处亦感到自己地权柄在转移之后是增强了而不是削弱了。
若他继续呆在大员。怕是十年也休想有这种思想转变。
陈羽霆这次北上不是一个人来,而是整个团队一起动。一行人进入嘉兴府境内后,竟在嘉善一带遇到了海盗的袭击——这里已经远离海岸数十里,但那伙海盗竟能潜行至此,该管此处海岸地海宁卫防务之崩坏可见一斑。
那伙海盗出现时,刘洗正在吹嘘,说他选的这条路能避开众士绅商家地烦扰,不想吹嘘还没到高潮就冒出了几百个强盗来。陈羽霆一行只有数十人。又多是文职,不是百战机兵,那伙海盗却有二百余人,双方实力悬殊,眼看难以幸免,那伙海盗的三个盗魁冲到近处之后却抱拳行礼,叫道:“是上海市舶司总署陈大总管吗?”
陈羽霆听了心想:“这是我地新官衔?”此刻他要避也避不开了,干脆大大方方地出车。答道:“我是陈羽霆!你们要做什么?”
那三个盗魁一起躬身行礼,其中一个说:“小的是渠岛岛主,这位是避风塘澳主,这位是东岱山岛主,我们三个今天斗胆在这里拦驾,就是想请陈大总管赐我们个进港的船引。”
陈羽霆听得莫名其妙。刘洗向他连使眼色,叫他答应,陈羽霆却沉吟了片刻,才问:“渠岛、避风塘是归附于七的吧?东岱山,我怎么记得是陈思盼的一个手下占了?最近都易主了么?还有,你们不都帮着王直和我们作对么?”他人在大员,并非只关心大员的内政,于东海事务也十分熟悉。
那三人慌忙说道:“现在谁还管什么王五峰?大家出海,都只是混口饭吃。现在满东海的人都知道,只要拿到船引。就能进上海。进了上海就能发财。可惜市舶司总署已经发地船引,都是给徐元亮、林碧川、洪迪珍这些和李都督有旧交情的大舶主。我们这些和李都督没什么旧交的,便只好来求陈大总管开恩了。”
刘洗连使眼色,要陈羽霆敷衍一下他们好脱身,陈羽霆却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这帮盘踞浙东的家伙,当初王直南下,你们依附的依附,跟着他来犯我大员,没依附的也盘踞各岛,阻了都督的南下之路。想来对我们应该深怀敌意才是啊,怎么转眼之间就跑来抱我们大腿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丝毫不像一个落入重围者的语气,但那三个岛主、澳主还是十分克制客气,其中那个东岱山地岛主十分老实,就说:“当初王五峰散布谣言,说什么李都督要赶尽杀绝,我们都吓怕了,这才没奉都督的帅令。结果都督到达上海以后,也没见他派遣船队要赶绝我们,反而要开海禁,设市舶司——都督做的这些事情我们都是有眼睛看的,知道不是虚文。现在上海那边都已经开始做生意了,只因宁波暂时不开,苏杭淮扬的货物便都往上海聚,浙东的海商也都在往那边涌,我们这才知道五峰船主说地那些多半是谣言。现在浙东海面没人再讲和李都督对抗的话了,大伙儿就想弄到船引好发财,就求陈大总管恩赐三张吧。”
刘洗忍不住暗中扯了一下陈羽霆的衣角,要他假装答应,陈羽霆却说道:“什么船引、货引的,我不知道。”
群盗愕然,陈羽霆又说道:“不过我听你们这么一说,现在这市舶司总署的规章制度,怕是有些乱,等我到上海之后会和都督重新商议,决定之后会发文公布的。你们这就回去等消息吧,别像没头苍蝇般乱撞了。”
几个岛主齐声叫道:“陈大总管,那我们是能进上海,还是进不了上海啊?”
陈羽霆反问:“那你们现在是想来求我,还是想来劫持我?”
三个岛主面面相觑,刘洗也是暗暗叫苦,心想陈大官人你怎么说话这么直啊,把不该挑破的事情都挑破了。陈羽霆却不管这些,就对那三个海盗说:“你们听好了,若你们是来求我,那就留下你们的姓名,退回东海去,将来李都督若真个让我执掌市舶司,我在不违反章程的情况下,会记得你们今天的情,给你们行个方便之门。若你们是要劫持我,那就动手吧,拿了我去上海叩海关,看看李都督给不给你们船引。”
那三个岛主听了这话,便聚在一起商量了好一会,才由那带头地出来道:“陈大总管,我们在浙海也多听过你地令名,知道你一诺千金。李都督我们是万万不敢得罪的。今天来犯陈大总管地驾也实在是没办法,还请陈大总管体谅我们是粗人,莫要怪罪。”因留下了各自的姓名,又说:“此处往北,在进入松江府之前还有几拨人马呢,陈大总管最好换条路走。”
刘洗问:“哪条路上没人呢?”
那东岱山岛主苦笑道:“只怕哪条路上都有人,不是兵就是盗,不是缙绅就是商家,我们能遇到陈大总管,那也是运气。”
那渠岛岛主灵机一动,说:“要不就由我们护送陈大总管往上海吧。”
刘洗便问陈羽霆:“怎么样?”
陈羽霆一时却没回答,看着这些毕恭毕敬的海盗,心想:“这些人见到我都这样了,若是见到了都督,那还不如老鼠见猫一般?都督当日不恃强冒险下浙东,却来了个釜底抽薪,按军不动,却先发起商贸攻势,如今浙东海面还敢反抗都督的,怕没几家了。浙东海路一打开,王直便后方不稳,大员的压力也将大减。”想到此处,不由对李彦直似缓实速的部署钦佩不已:“亏他当日忍得。”
刘洗屡使眼色,低声道:“陈大总管,不如就收了这帮人给我们开路吧。”
陈羽霆却不肯答应,心想:“眼下我们早过了需要大肆扩张的时期了,今后无论政、商、军都必是求精不求多,现在收了这样一帮不成气候的海匪,回头难以安置。”
其实陈羽霆对人对事都太负责任了,若按刘洗的想法,眼前这伙人利用完了就过桥拆板,丢一边算了,但陈羽霆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他也不愿意去欺骗对方——哪怕对方是海盗。这会若他接受了这群海盗的帮助,回头便觉得自己对他们负有相应的责任,因此他才不肯轻易答应。
正犹豫时,东北方向忽然响起几声鸟铳,有林鸟惊飞而起,刘洗惊道:“哎哟!莫非又来了一拨人马?这伙人有鸟铳啊,只怕比眼前这伙更不好对付。”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八 通商令
刘洗心情一紧,不想这次来的却是付远,带了一支鸟铳队,一支倭刀队,约二百余人,跨府越界赶来接,见到了陈羽霆有些歉意地道:“陈少爷,我们可来迟了。”
说着就要逐散那三个岛主,陈羽霆道:“莫赶他们,他们也没怎么着我,让他们走吧。”
那伙海盗犹在那里叫:“陈大总管,可别忘了你许的诺啊。”
此处已是松江府与嘉兴府的交界,付远接了陈羽霆后直接送往上海。大明的天下大体上毕竟是太平的,只是三北有胡马冲突,沿海有海贼为患,所以才闹出这点事,这时进入松江府以后,情况便大大不同,自李彦直进驻上海,将水陆兵将部署开来,自金山卫至宝山所,再无海盗敢上岸犯事。
松江府本以府治所在最是繁华,如今却被上海比下去了:小小一个县城里,不知挤了多少来自三江五湖的豪商巨贾,苏湖宁扬运来的货物堆挤不下,李彦直便在黄埔江入海口划了一片地,让商家自建楼房帐篷藩篱去。陈羽霆低调地进了城,再不惊动任何人,风启见到了他,也不诉别来之情,先拍着额头叫道:“哎哟!羽霆,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累死了。”
陈羽霆笑了笑:“风老大你大才,是坐镇中枢宰割天下的人。这小县城里地这点小事,能难得倒你?”
风启也笑,却是苦笑:“别挖苦我了,再说,上海现在可不是个小小县城,大明财货在东南,东南财货在江东。如今江东的财货,可都望着这上海来呢——这还是咱们中华内部的。这海外的货物迟早也得进来在这里交易,那时这里转动的可就不止是大明了,海内海外都绕着这里转。现在大家就等着市舶司的规矩怎么定,好做往后的生意。”
陈羽霆心想:“大员海峡都还没弄干净呢,佛郎机人和回回人想过来做生意都难,至于日本人,有破山王直在中间捣蛋。这事暂时也难成。”口中却问道:“市舶司地规矩,都督还没定下么?”
“我和张岳商量过后拟了几条,”风启说:“都督看过之后,拿给外间让几户大商家、大士绅评议去了,看看大家的反应,又说得等你回来,看看需要修改否再作定夺。”
原来张岳也是做生意地料,又长年在海外行走。定出的那几条自然都是方便于海商,而风启定的几条却都是顾虑着朝廷、士林的反应,两种条款颇有冲突,李彦直看了之后觉得需要修改,就公开了发给松江、苏州、湖州、扬州的二十八位有名望的商人、士绅,征求他们的意见。
李彦直此举虽不是向全社会各阶层征询此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地墙,何况是这样一件人人都盯着的事情,征求意见的信件一寄出去,这二十八家士商家里马上就有人上门,或是亲戚,或是同僚,或是年友,或是生意伙伴。这个打听出了一条,那个打听出了一条,不久这草拟细则大部分在东南的商圈传开了。
陈羽霆想起大员那边的事。想起吴平王牧民的横蛮专断。心想:“他们敢这么横,背后还不是都督撑的腰?在这边却搞集思广益的事情……嗯。是了,他未必真是要集思广益,只是要通过这个手段把自己地政令纲领宣传出去,同时拉拢江东的士商大族。”
陈羽霆对李彦直的揣测,虽不全中亦不远矣。
之前李彦直宣谕浙海说自己此来不是像王直宣传的那样,要对东南通番者“斩尽杀绝”,可谁也不肯信他。但发了这二十八封征求意见的书信以后,却迅速就在舆论上造足了势,不半月间就让整个江南地区无论士农工商都知道李都督是要开海了。人人都说,这海禁一开,市舶司总署一设,东南最豪富的生意就再不是扬州地食盐买卖,而必是上海的海外生意了。
这种舆论由士及商,由陆及海,由市井自发地宣扬传播,渲染细节,很快地浙东的海商也便都信了,再跟着海盗们也开始心动,这可比李彦直发几百道海军都督府衙门的盖印公文还管用。
大明素有议政的传统,朝廷要开市舶司先向江南士林征求开海的章程,这事很合士林的胃口,可将征询的对象扩大到商人阶层,这可就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了。大明的商人们从来都只是在制度缝隙中游走、行贿、钻营,夹着尾巴做人做事,可从来没想过主持开放海务地最高长官,在制定游戏规则时会来咨询他们地意见。因此江东、淮扬接到征询信件的十四家商家听到消息,拿到信件,个个都受宠若惊,将这件事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同时一改之前对李彦直这个新任都督地猜忌怀疑,有心靠拢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