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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中间的微妙变化,朱载垕到现在还没搞懂呢!他只是觉得老天爷太开玩笑,只是觉得事情变化得出乎想象,他看到了这种变化,却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更不知道这盘棋局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背后具体是那几个人下了哪几招棋子。
徐阶是明白的。
这次的事件,他一开始觉得李彦直做得实在漂亮,漂亮得有些恐怖——人在福建,居然还能够操纵北至京城、南至南海的军政大局!
可他很快就觉得,这次的事情套路与李彦直以往地行事风格有微妙的差异。这种微妙的差异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达的。但在徐阶这样的官场老狐狸眼里,两种权谋套路的差异——哪怕只是很小的差异——也比长江与黄河地颜色差异要更加明显!
“难道,不是李哲?”
可从事件的得益者看来,应该是李彦直在操纵地没错啊。若是别人,也许思考到这里就停止了,但徐阶却继续深思。
从利益结果反推回去的结论,和从事件推演过程中看到的表象既然矛盾。那也就是说可能有新的变数发生了。
“难道说,是李哲手下的人自主在推动这件事情?”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就说明李彦直一系已经大到内部也开始产生分支与派别,开始产生有自主活动能力的人物了。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推动这件事的人也必是高手,而且很可能是将来他们在官场中地对手——或者是继承人。
这时候,张居正正在吕宋和胡宗宪把酒倾谈,他们讨论得最多的却不是近在咫尺的马尼拉海战,而是万里之外的朝局。
在一些人眼里。当下发生的是国与国之间的问题,但在另外一些人手里,这些国际问题也只是朝政斗争的筹码。
由于各地边疆军人的“配合”,在短短一个月内,本来安定无事地大明竟变得烽烟四起、边患丛生!
东南,胡宗宪、张居正、商行建三人接连上书,而且都是报败!据说广州和潮州也已受到了侵扰,甚至福建也已经被战火波及!可朝廷不敢轻率地降旨处罚战败的军队。因为这时候还要仰赖他们来抵抗外患、收复失地呢。
东北,王牧民来报说日本进犯。据说,当初曾和王直一起挟持太上皇与景王的破山和尚,回到日本后又站稳了脚跟,甚至利用他引回九州的华人力量大肆扩张。由于之前李彦直一直将目光放在南进的事情上,所以没有在向东、向南两个方向同时采取进攻的姿态。而是采取了对南海积极进取、对日本积极防守地态度,在朝鲜釜山、山东半岛以及琉球岛链采取定点设防,形成一个半圆形军事包围,一边训练新兵一边赶造战船,却没有主动出击。
这是大明对日本军事上的行动,东海两岸的政治是对立的,但民间的贸易却没有中止。
日本的白银是大明需要的,通倭贸易是洪迪珍等商人不愿意放弃的,而与大明的贸易又是破山最重要的财货来源之一。所以李彦直和破山便好像有默契一样对这种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华商到达五岛以后就地贸易。因为破山为了安全考虑不允许他们踏足九州。
李彦直允许这种民间贸易地存在。是因为通倭贸易对开海派势力来说是有益地补充,而破山则在争取时间。希望能赶在李彦直处理完大明内部问题之前构建起一道足以自保的防线和一个能够自足地后方。
他的伙伴——日向宗湛曾问他:“如果让李三统一了大明,我们真的还能守住日本?”
破山沉默了,可他拒绝束手就擒,拒绝没抗争到最后就放弃。
在而大明和日本的民间贸易,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维持着。可如今,大明与日本之间的平宁似乎打破了,因为王牧民上报说:“日本犯琉球、掠大员!”
然后这家伙跑到汉城去,告诉朝鲜国王李崱担骸百量芊父搅耍憧炷獗硐虺⑶笤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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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民作色喝道:“我说有就有!难道我的话你都不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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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派遣大臣,陈兵边境,万一大明真的派人来问,就说倭寇虽然来犯,但已经退却了。大明来使者我们好生招待,若来了兵马,就委婉劝他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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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奏表王牧民先要了去看——当然不是他自己看,而是由首席幕僚代目,看过后修改了一些关键词语,才发回去让李崱匦绿艹⒏钦拢屯本
朱载垕接到求援奏表,对倭寇又是恼怒,又觉麻烦,怒道:“太祖皇帝钦定日本为不征之国,如今却屡来惹事,可恨!可恨!”
他就要发兵时,西南俞大猷又传来消息,说安南兴九万大军犯边。朱载垕惊道:“小小安南,也敢如此放肆?”
“启禀陛下,”兵部尚书张经奏道:“安南之所以敢胆大妄为,据说是因为背后勾结了佛郎机人。其实日本那边,也是听说我南海有失,这才趁机启衅的啊!”
朱载垕大恨!
现在是他重掌朝政的重要时刻啊,少年天子要接掌朝政,在和平时期是比较容易过渡的,若是边患四起,使国家有倾荡之危,那时候人们就更习惯于认同老臣,而非少主了。
“这些撮尔小国,平时都装得温顺忠诚,到了这关键时刻却都来趁乱打劫——该杀!该灭!”
倭寇来犯只是让朱载垕觉得麻烦而已,安南起兵也只是让朱载垕觉得烦恼,但接下来的一封奏报却叫朱载垕胆战心惊!
西北,戚继光报说蒙古人听说大明危机四伏,也已经蠢蠢欲动!
“什么!”
朱载垕毕竟年轻,朝争权谋他算是入了门,可论到对天下大事的掌控,当年乃父嘉靖在全盛时期都没处理好呢,何况现在的他?
“怎么办,怎么办呢?”
从东南到东北,从东北到西北,从西北到西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都来侵犯——偏偏这时候内部又闹出了问题,不识时务的鲁王竟然上表,称眼前的危局都是徐阶惹来的,要皇帝立刻罢免徐阶,以安天下!与此相应的,是直隶境内的沧州又发生了一起暴乱!
“混账!混账!”朱载垕忽然觉得,自己的这帮叔伯兄弟除了给自己添乱以外,实在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他现在要的是稳定,要的是保住江山,而不是继续斗徐阶!可是他自己的能力,显然还做不到同时攘外安内!
朱载垕天性其实较为柔和,和乃父嘉靖不同,他并不是一个太过逞强的人。在帝国一切都处于顺境时,他也想过要争夺权力,而现在一到逆境,当初那种对徐阶、对李彦直的依赖感又冒了出来。
这时候,上海的高拱、中央的欧阳德等都开始上书,建议让李哲提前结束丁忧,“夺情以应外事”!
徐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年轻的皇帝等他点头。
“李哲……李哲……”
朱载垕忽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这是一种信心崩溃的前兆,他感到自己仿佛离开了徐阶、离开了李彦直就没法坐稳这个皇位、管理好这个国家一般。
点头,还是不点头?
事情到了这份上,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这天晚上朱载垕睡下后,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个梦了。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五十五 布攻防
隆庆五年,春,上海城外人头挤挤,都望着淞江拱桥期盼着。
作为市舶司总署所在,这座城市数年来发展得极为迅猛,在原本的县城之外又扩出比县城大三倍的市井,新市区很快就把旧县城比了下去,商业与娱乐设施全都云集于此。以前人家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如今却常常将扬州换成了上海,这里既是发财地,又是销金窟。上海县的行政级别也水涨船高,由县升级为道——道不是三极行政级别中的正式一阶,乃是一种临时性或特殊性的行政设置。
而今天,上海所有的达官贵人、巨商豪贾空巷出动,大清早地就都跑到城外来吹冷风。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是各行各业里的顶尖人物,但这时候却都把身段放得极低,因为他们在等待的是大明皇朝的梁柱、开海事业的巨擘——海军都督府左都督、镇海侯李哲。
这是李彦直第二次接掌海军都督府了。一个人要登上如斯高位,难。登上如斯高位而能全身而退,更难。全身而退后还能东山再起,那就难上加难了。
所有来迎接李侯爷的人,不仅是趋附他的势力,更看好了他的前程,认为经过这么一下野一复出,其地位将再也无法撼动了。
可是他们从早晨等到中午,也没见李侯爷的车马驾到,这一天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上海新城各街道继续打开门做生意。进进出出地人很多,可就是不见侯爷的大驾。
各大富商纷纷派人打听消息,得到的回复却五花八门,有人说侯爷的仪仗还在杭州呢,也有人说侯爷已经进入松江府,随时就要到达了,在杭州也好在松江府也好。只要侯爷还在路上,大家就都不敢不等。
“等得越久。方见我等的诚信。”
可等来等去,就是不见影儿。
终于又有消息传来——不是来自城外的消息而是来自城内的消息:“大家不用等了!听说侯爷已经进城了!”
“进城?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就在半个时辰前,侯爷就已经进城了。”
“什么?那我们怎么没看到?侯爷从哪里进城?”
“据说就是从这里进城,市坊有认得侯爷地说看见侯爷骑着一头驴子走进海军都督府去了,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厮。”
“什么?骑着驴子?没有车?没有马?没有轿子?就带着一个小厮?”
“听说是。”
众商一听都后悔得跌脚,李侯爷的排场素来大,当初还是海上白丁时。到双屿也已是那等气派,大家方才都猜测着这次他重回上海会是如何壮观地景象呢,哪里知道他反而低调了。
“这也对,这也对。”一个老成的商人感慨道:“做得大事业的人,哪个不谦下的?这就叫胸襟,这就叫修养!”
众人感叹着,唏嘘着,慢慢的便都散了。
待人群散得尽了。才有一顶小轿子从淞江的拱桥上走下来,方才那从城里出来传话的人迎了上去,低声唤道:“都督。”
轿子里地人掀起窗帘一角,果然是李彦直,他看见这人一身市井小商人的打扮,笑道:“刘洗。现在你也是堂堂正五品大官了,手下有几千人,居然还打扮成这副模样,可真是难为你了。其实这点小事,你派个手下来干不就行了?”
刘洗含笑说道:“给都督办事,怎么能不亲力亲为?再说我也喜欢干这等事。”
轿子便由刘洗引着,进了城直入海军都督府,风启蒋逸凡早在那里候着了,一干人入府,高拱捧着打印、宝剑、令旗。左右两排人。左边是吴平等一干武将,右边是殷正茂等一干文臣。文人行官礼,武将行军礼,齐贺李都督重掌帅印。
“各位辛苦了。”李彦直却只是微微点头,并无刻意的抚慰动作。眼前这帮武将都是和他在风浪里翻滚过来的,这帮文官都也都靠着他才升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一堂之内都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