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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考官则抚须微笑,似对这次的取录情况十分得意,蓦地听书吏唱道:“第一名,李哲,系延平府尤溪县生员!”
全场骤然静了下来,所有考官都僵在那里,主考官更如变成了一尊泥雕,倒是外帘官员先反应过来,纷纷道:“果然是他!本科宗师,真是慧眼如炬啊!”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六 傲蒋生欲中却落榜
“高中了!高中了!”
报喜的声音自远而近,在这放榜时分,满城都回荡着这三个字,所以李彦直和蒋逸凡一开始也不当回事,继续下棋。
博文馆的前院挤满了福州的商人,个个都在那里等着给李彦直道贺,他们二人却坐在后堂里,仿佛根本不关自己的事。
不过在旁观棋的风启却看出:李彦直是真不在乎,蒋逸凡却只是表面镇定。正因此,原本棋力胜李彦直不止一筹的蒋逸凡,这一晚在没有让子的情况下也节节败退。
忽然之间,前院哄闹起来,好多人叫:“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听到这响动,风启才站起来道:“看来是到咱们这里来报喜的!”
蒋逸凡掂量着棋子,问李彦直:“三舍,你看这喜报是冲你来,还是冲我来?”
李彦直微笑着道:“若是解元、五经魁,那多半就是你。我嘛,能中就行。就是不中,也在意料之中。”
那边风启才走开了门,没等他们走出去,就见三路报喜人马冲了进来,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叫道:“报,报,报喜——”
风启笑道:“别急别急!三家都会有赏银!不过你们可得告诉我,是谁中了啊!”
其中一个回气比较快,就叫道:“解元,解元!”却有些答非所问。
蒋逸凡眼睛一亮,将棋子一推,笑道:“不下了!”
李彦直骂道:“好容易要赢你一盘!你竟然使诈!”随即转为笑容,道:“不过还是恭喜了。咱们六艺馆虽不以科举为务,但能出个解元,终究是美事。”
他话没说完,门外另外一个就叫了起来:“李,李,李……”
蒋逸凡和李彦直都为之一怔,风启问:“李什么?”
拥着报喜人进来的众商家都道:“还能是李什么,自然是李公子高中了!李解元,李解元!”
李彦直和蒋逸凡对望了一眼,蒋逸凡嘿了一声,道:“好啊,三舍!你行!”李彦直笑道:“怕是搞错了。”走出来问:“没弄错吧,是姓李,还是姓蒋?”
第三个报喜人高唱道:“延平府尤溪县李老爷讳哲,高中本科乡试五经魁首第一名!解元——”这个元字用男高音拖得老长老长,响亮悠扬,大有绕梁之势!他是最后一个开口,因为喘足了气,竟是由他第一个完整地把喜讯报了出来。
这一唱之后,便算是一锤定音,十几个商家、几十个帮闲齐声欢呼,都道:“果然如此!恭喜恭喜!”
李彦直甚觉意外,望了风启一眼,风启使了个眼色,示意不是自己搞的鬼,这个“解元”不是靠风启作弊弄来的,李彦直眉头一皱,心想:“怎么会考这么高?那考官瞎眼了!”又回望蒋逸凡,道:“老五,对不起,却被我捷足先登了。”
他二人本有师生之份,李彦直是师,蒋逸凡是徒,虽然蒋逸凡恃才傲物,常要压李彦直一头,但内心深处对他其实还是敬佩的,李彦直胜过了他,他倒也不意外,只是这时不免有些丧气。众商家命人抬出了早准备好的露天花轿,要抬李彦直出去游街受贺。李彦直道:“这个解元我中得实在有些意外。再说如今都还没拜过座师,这就坐轿子游街,有些夸张了。还是免了吧。”
他不想中解元倒是真心话,众人却道他是谦虚,或道:“李解元这番出手,轻轻松松便取了乡试的五经魁首。明年再往京师,会试、殿试,那还不手到擒来?到时候连中三元,必成本朝未有之佳话!”
连中三元者,解元、会元、状元也!考中举人已是万里挑一,能中进士那更是十万挑一!至于状元,那可是千万挑一!若要连中三元,那已经不止是要有不世出的天才,更要有不世出的运气!大明开国以来,只有两个学问与运气都超级变态的人成功过!李彦直笑道:“连中三元?那不免视天下英才为无物了!还是那句话,这游街就免了吧,我实不喜欢热闹。”
便有个老成的道:“就算游街免了,这欢宴总得去一去!大伙儿盼着解元高中,盼了多少时日,若是临了不去,不免冷了大伙儿的心。”
李彦直犹豫了一下,这才答应了,看看蒋逸凡,道:“再,这博文馆里还有一个举人呢。”
蒋逸凡只是年轻气盛,却不是完全不通情达理,道:“三舍,你先去吧。我待会若也得了吉报,自然会来。”
李彦直还要说什么时,早被众商户、帮闲拥出去了,他们说不游街、只赴宴,但要去赴宴,总得坐轿子,坐上了轿子,八名轿夫一声吆喝,便抬了他满福州城游去了!每过一处,都有商家预备好的鞭炮等着,这一路游遍了省城,鞭炮也就响遍了省城!
满城的喜庆中,却有两人最是郁闷,第一个是本科的正主考,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取中李彦直!第二个则是蒋逸凡。他在家中左等右等,听着给李彦直开路祝贺的鞭炮声自近而远,终于只剩下回音了,还是没人来传喜报。风启看看形势不对,派了人赶去打听,不久派出去的人回来报道:“本科正副两榜早都张了,没蒋少爷的名字。”
蒋逸凡在屋内听见,愤懑欲死,风启推门进来,见到他这模样就知他已听见了,劝道:“当初入六艺堂时,不已说好了不以科举为目的了的么?钜子考这举人,那是为了咱们事业上的需要。你这回要参加大比,钜子也没拦你,但既然考不上也就算了吧,何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为了这个举人!”蒋逸凡道:“我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连榜都没上!之前……之前还那样夸口,现在想想真是没脸!”说着便猛冲出去,到酒窖找酒喝去了。
这一天里,李彦直和蒋逸凡都很快就醉了,不同的是李彦直乃喝着道贺的酒醉倒在应酬桌上,而蒋逸凡则是喝闷酒醉倒在酒窖旁。李彦直醒了以后,还有一大堆的行程等着他,比如拜谢座师、约见同年。而蒋逸凡醒来之后,便只见到风启派在自己身边侍候的一个童子,于是他一醒来又去找酒喝,喝了又醉,醉醒又喝。如此七日,把整个人都折腾坏了。
这日醒来又要找酒喝时,忽听门外李彦直道:“你怎么让他喝成这样!”
却听风启答道:“他要自暴自弃,我有什么办法?一点小小的打击都承受不住,我看他不配呆在一以室内!”
蒋逸凡吃了一惊,陡然从床上跳起,大叫:“谁说我不配呆在一以室的!”
风启在门外听见,就知他醒了,却不进来,只道:“你认为你配么?一以室的几个人里头,哪个不是独当一面?只有你,除了吃喝玩乐,吹拉弹唱,你还会做什么?”
蒋逸凡怒道:“那是因为三舍没给我机会!”
门外忽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李彦直推门进来,问:“你要什么机会?”
蒋逸凡道:“什么机会都行!”
“好。”李彦直道:“那就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蒋逸凡问道:“去哪里?”
“先去苏州、湖州宜兴走一趟,然后去景德镇。”李彦直道:“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先去一趟松江府,拜见一下我的老师。”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七 苦无对策多官惶惶
李彦直的老师多了去,取他县试的知县,取他道试的提学,以及这一次推荐他卷子的同考官和点中他作举人的主考,都算是他的老师。不过这些都只是礼貌,只是规矩,只是例行公事。
在蒋逸凡等人面前,只有两个人李彦直会叫他们做老师,一个是徐阶,另一个是李良钦。前者告诉了他什么是官场,后者告诉了他什么是武艺。本来还应该有第三个人,那就是李彦直兵法的入门老师俞大猷,不过对这个人李彦直有个更加亲密的叫法:大哥!
所以,他的老师就只有两个人。而住在松江府的,当然是徐阶。
徐阶离开延平以后,一路高升,先在浙江做了一年多的提学佥事,跟着改任江西副使,仍然是提督学政,再跟着就回了京城,做了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读,以正四品服色俸给供职。这两个职位,第一个是在东宫行走,有机会接近储君,而第二个更是被视为宰相后备!当时徐阶才三十七岁!仕途走到这里,前面的道路便是一片光明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徐阶的母亲去世了。撇开私人情感不说,按照明朝的定制,徐阶也必须回去丁忧,而且这一忧就得忧三年,而今年正是徐阶丁忧年满的第三年!丁忧期满,孝服一除,如果朝廷还记得徐阶,他就得得走马上任。所以李彦直要赶在他的动身之前来见他一见。
至于去苏州、湖州、宜兴和景德镇,那就是出于商业考虑了。苏州之绣,湖州之丝,宜兴之陶,景德镇之瓷,那都是天下第一品!也是走私出口中利润极高的货物。这些年李彦直双脚不沾海水,却有心要建立一个海内采购网络,以抗衡海外正日趋板块化的走私集团。
李光头在海外尽管仍有很深厚的根基,但近几年却有越来越被边缘化的趋势,李彦直一时没法直接下海帮他叔叔,再则直接在海上去和许栋等博弈那将会是过于激烈的红海战争,也会与他边考科举边经商两条腿走路的策略相抵触,所以他决定避开直接的竞争,转为在海内建立购销网络来配合走私商们的活动。
这时候的走私商人,生意做得越大就越难上岸,整个团体都需要一个愿意并且能够与他们配合的海内购销网络,李彦直这样做简直就是顺应时势,大得众走私商的欢心。可又有几个走私商人看出:当这个海内网络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发展到他们的进货和出货都离不开的时候,这张网络的主人将不下海就能控制他们!
这十年里李彦直已经把福建省内的商路打通,接下来就要把触角延伸到浙江和南直隶。这几个地方既是这个时代最高档商品的生产地,也是全世界最有消费力的地方!若能在这一带成功建立起购销网络,那么同利就能实现双向贸易:用日本的白银购入丝绣和陶瓷,再卖出香料把白银赚回来。
不过,在中国做生意,一定要有政治保护伞,若是有钱无权,有财无势,那生意做得越大就越危险。这也是李彦直一定要考举人的原因。不过这回能考取个举人固然满足了他的愿望,但一不小心中了解元,却是非他所愿。
从多年前开始,李彦直就深刻地理解到低调的重要性,如果他能决定的话,他甚至希望能中个倒数第二名的举人,最好是贴着安全线通过,那样他就既有了功名又不太引人瞩目,可惜科举的流程,却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
李彦直要建立海内购销网络的盘算,风启和蒋逸凡自然清楚,就连驻苏州、驻杭州、驻宜兴、驻景德镇等地的中层干部,他也都安排妥当,甚至连店铺都选好了地点,只等关系一打通了就开张。
“不过,”蒋逸凡道:“明年的会试,三舍你不去考了么?”
会试一般安排在乡试的第二年二月,如今已是九月,若要进京赶考,去除走路所需要的功夫,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如果是凭真才实学地去考,倒是人去到了就行,但若要打点关系,那时间上就有点紧张了。李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