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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李彦直家要告余三田,便先须经过里甲、老人。第二日李刚就去请了乡中要好的亲朋过来,痛诉此事始末,跟着又上申明亭,请本乡的里甲、老人作主!
这申明亭是本朝洪武五年所建,当年朱元璋以田野之民不知禁令,往往误犯刑宪,故命有司于内外府州县以及乡之里社皆建申明亭。申明亭除了“劝善惩恶、申明教化”之外,也是里甲、乡老处理乡间诉讼的地方。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将《教民榜文》颁行天下,每个申明亭里都挂着一块——这是皇帝的权威!榜文规定,每乡设老人三、五、十名不等,报名在官,会同里甲,便可处理本里的民间诉讼——这个团体,在一定程度上是掌握了本乡的庶政了。
邻居亲朋见李大树闹上了申明亭,就猜他是不肯罢休!关系远的都来看热闹,关系近的却都为他们家捏了一把汗。
这日下午,申明亭内外围满了人,申明亭内,三老依次坐定,里甲次之,一干人等陆续到齐,唯有余三田未到,本里三老中最老的李老康是李大树的族叔,心自然是偏向族人,指着《教民榜文》不悦起来,道:“这个余三田,都通知了他这么久了还不来,他还将我们放在眼里吗?还将太祖皇帝的榜文放在眼里吗?”
姓李的纷纷叫道:“没错!”“太不像话了!”
里甲余荣祥是余三田的堂弟,便劝三老不要着急,笑道:“我哥哥忙,这会说不定正在招待县里哪位大人呢。”
余三田和县里乃至府里的官吏有勾结,这个满县的人都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来,明是劝告,暗中却透着威胁!很多人被他这么一唬,就不太敢说话了。
李彦直上前一步,先给乡老们请礼,这才道:“乡老见召,便当速至!哪能无故推搪?孙儿昨日也才从恩师知县大人处回来,一路劳顿,但爷爷们一唤,我也就来了。”
这句话是点明:别以为就你们余家势大,我们李家在上面也有关系!
三老中的另外两老一个是吴姓,一个是贾姓,听了这话对望一眼,都想:“李家就是出了这个神童,这件官司或许还有打头,要是不然,光凭李大树哪里晃得动余三田的大腿?”
李老康点了点头,便派人去催!到了黄昏时分,余三田才腆着肚子,摸着髭须,慢腾腾走进亭来,他身边还带着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打手,一进亭就四处赶人,赶出一大片空地来,然后便有两个仆人抬了张太师椅一放,余三田拱一拱手,向三老作了个揖,就往太师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道:“叔伯们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商量吗?”
三老见他如此猖狂,个个气得说不出话来!里甲余荣祥上前哈腰陪笑道:“哥,李大树到这里说要告你呢!”
李大树今天也被抬来了,放在亭子的另外一侧,余三田扫了他一眼,道:“还没死啊。”又问:“他告我什么?”
余荣祥道:“他说你打断他的腿。”
余三田笑了笑,问李大树道:“就算我把你的腿打断了,你准备如何?”
李刚大怒,就要上前理论,却被他爹扯住了。李彦直迈步而出,朝乡老以及乡亲们作了个环揖,道:“爷爷们,乡亲们,我们家穷,我爹爹这么一伤,不但要医要药,连生计也不知如何着落,因此上要他余家赔我们李家医药费加误工费,还请爷爷们主持公道。”
众乡人都道:“这要求在理。”
余三田也笑道:“说来说去,原来就是要钱!”随手摸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道:“拿去!”
李家的人受如此之辱,个个火起,李彦直又道:“此外,杀人偿命,他既打断了我父亲一条腿,我也不求什么,只请爷爷、乡亲们作主,也打断他一条腿,那彼此就两清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亭内亭外,无不大哗,李姓的人则都叫道:“没错!杀人偿命,李叔断了一条腿,也要让姓余的断一条!”
那边余三田绷着脸,他的打手就要拥上来,那边李刚和吴牛等后生也拥了上去,双方推搡,申明亭一时便乱了。
吴乡老怕事情闹大,喝令众人住手,道:“我看这样吧,双方各退一步!什么打断余三田一条腿的也就别说了,由余家赔偿医药费连同误工费十两给李家,这事就此了断!如何?”
余三田忽地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斜眼看李大树和李彦直,冷笑道:“姓李的今天要是好好求我,说几句好听的,我兴许就打发他们几两银子!现在居然还要打断我的腿?哼!那就一个铜钱都别想拿!”说着拂袖而去!把乡老晾在那里目瞪口呆。里甲余荣祥嘿嘿一笑,也作揖告辞。他们一走,亭内登时空了一小半!
等他们走了好久,李老康才回过神来,气得暴跳如雷,叫道:“这,这,这……”狠狠将椅子一拍,无奈坐倒。
李彦直又站出来,道:“他余家既然不肯和解,那我们只好上诉知县老爷,到时候还请爷爷们作证,以明我们李家并非越级诬告!大家到尤溪县衙再见真章吧!”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九 父母不打孝敬儿
张驼子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李彦直。而且这一次他见到的不是一个李彦直,而是一堆姓李的!
李彦直来考县试,毕竟是件好事,所以他得到委托后也乐得接待,但如今李家是要来打官司,这可就是一件麻烦事!因此长驼子甚不乐意。只是上次李彦直兄弟在这边住了好几天,双方算是结下了一点交情,熟面之下不好推,只好收留了他们。
现代人打官司要去找律师,古代人打官司要去找讼师,李家的人参详了一下,便去找陆秀才,陆秀才知道此事后,经过一番盘算也愿意帮忙,又让李家的人搬到自己院子里来居住。第二天刚好遇到放告日,他便拟了状纸,递上县衙。
明朝的知县,并非天天都坐在衙门里等升堂,一般是逢三、六、九日放告,案件少的地方或遇上个懒一点的知县,甚至是每个月逢初二、十六才放告。若在农忙时节,为了不妨农时,有时候还会止讼几个月——若遇到这种情况,百姓们就算想告状也得等了。
这日初九,尤溪知县升堂,出放告牌,众原告捧着状纸依次递进县衙,状纸递进去后,由承发房的吏员接下挂号,轮到李彦直时,知县往下面一望,见到一个小孩,先是一愣,跟着便认出了是李彦直,讶异道:“怎么是你!出什么事情了?”
李彦直便递上了状纸,叫冤道:“请恩师大老爷给学生伸冤!”
知县便优先看他的状纸,见写的是:
本县溪前村李哲,有父李大树,年四十一岁,本月初六亥时,与同里余三田为矿事相争,被其执拿棍棒将父腿打有斜伤一处,长三寸,阔两寸,青色,骨破,恐残,背心打有横伤一处,红色,见今着床不食。乡人吴牛李大傻见证。为此抬扶到官,伏乞相看,案候保辜,责令本犯寻医调治。上告。
这状纸的格式有严格的标准,除了年月日事要写明之外,在每一个细节上只许用几个字都有硬性规定,因此通常无法将案情描述清楚,知县看过后便叫李彦直上前,道:“你才县试得中,怎么就出这事?”
李彦直伏地哭道:“学生蒙大人青眼,县试得中,满心欢喜,回家报贺,不想一回家门,便遇家父被乡里恶霸打断右腿,学生见家父得此飞来横祸,心如刀绞,恨不能代父受此伤痛。更令学生痛恨者,乃是犯人事后全无悔改之心,亦无致歉之意,更不伏乡老调停,故此无法,只好将一纸状书告到县衙,伏请父母大人为学生伸冤,惩治此鱼肉乡里之恶霸,还家父一个公道,还本乡一个太平!”
知县听完他的哭诉,心下哀戚,大怒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意我治下竟还有这等土豪!”当即便签押信牌,命人去拘被告来审。
捕快领了信牌,才出县衙大门,就被一个弓兵拦住,小声道:“这个余三田的名字,我似乎听过,你最好先到王坤那里走一趟,或许能弄到点好处。”
王坤是户房的典吏,那捕快一听,便走后门,先到户房来,见王坤正在办公,叫了声“王公”,上前悄悄将信牌给他看了,王坤一见骇了一跳,小声道:“先拖一拖,我这就去见大人!”
那捕快道:“只怕王公你摆不平大人时,我这边又过了时限,不免……”
王坤便摸出一锭银子来,塞到他手里,又道:“这余三田是个大主顾,回头知道此事,一定另有孝敬。”
那捕快这才笑了起来,小声道:“原告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人小鬼大,又才被知县老爷录取过了县试,如今是恩师学生叫得亲热呢!”他得了银子便卖消息,这叫有来有往。
王坤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是那个什么小神童了。哼哼!在此事上,别说是个才考过县试的白丁,就算是个举人秀才,也得栽!”说着取了样东西,就来寻知县,到后堂来时,见知县正陪一个小孩喝茶,他在屏风后咳嗽一声。
知县眼光一扫,见到了他,便对那小孩道:“且坐。”自己到后面来,问王坤:“怎么?”
王坤道:“大人,有件急事,要请你批复。”
知县皱了皱眉,不甚乐意,但见王坤那样子不像没事找事,便走出来对那小孩——也就是李彦直——道:“你且回去等消息。明日那土豪拘到,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李彦直拜谢去了,王坤这才出来,叫道:“大人!这余三田不能拘啊!”
“不能拘?”知县冷笑道:“这尤溪境内,有谁是我不能拘的?”
王坤道:“他就是不能拘啊!”
知县道:“他可是有功名?”
王坤道:“没有。”
知县道:“那莫非是你亲戚?”
王坤道:“也不是。”
知县道:“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拘的!”
王坤便袖出一本小册子来,翻出一个数字给知县看,那个数字之前,写着:“溪后”二字,知县看了道:“这是做什么?”王坤道:“这是余三田给大人的孝敬啊!大人到任以来,但逢年节,他都未曾缺过啊。”
知县再将那小册子看了一看,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他是银……”便没说下去,王坤已经点了点头,知县道:“怎么不早说!”顿了顿,又道:“我刚才已经签发了拘押信牌,你赶快去追回来!”
王坤道:“是!我这就去!”忽又停步道:“那这件案子……”
知县道:“你快去追回信牌,其它的不用你管!”
王坤领了命令,快步出门,到了外头却停了下来,只听里面知县又叫来一个皂隶,道:“你到刑房走一趟,让刑房把原告李哲的那个案子销了。还有,吩咐门子,姓李那孩子以后再来就给我挡在门外,我不见他。去!”王坤听了,脸上绽开了笑容,踱步回户房去了。
先前那个奉命去溪后村拘押余三田的捕快还在那里等着,见到他问:“怎么样了?”
王坤笑道:“还能怎么样?你到外头溜达一圈,就可以回去交回信牌了。”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十 安心读书作甚?
李彦直一家在陆秀才的院子等了两天也没一点动静,明明说好了第二天余三田就拘押过来的,但到第三天了还不见人影,李彦直再往县衙去打探消息时却被挡在门外。
“大人身体欠安,请回吧。”
门子很客气,一种冷漠的客气!
“事情要糟糕!”
李彦直敏锐起来,回到陆秀才家后便请陆秀才帮忙拉拉线,陆秀才也觉得不妙,便出去走动走动,回来时满脸的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