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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重。
搭档把语气放得很轻缓:“但是,你要知道,即便真用你所期望的那种催眠方法,让你太太回答完所有你想知道的,结果肯定还是一无所获。那么,你会就此安心了?不会再去猜疑?我们都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对吧?你依旧会猜疑,依旧会不安,并且还是依旧会企图找到某种方法来消除自己的不安感。但你要知道,这种不安感并不是来自于你的家庭,而是来自于你的内心深处,这一切,是源于你对母亲的愤怒和指责。”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可是……”
搭档打断他:“没有‘可是’,你不是那种会傻到一直带着愤怒生活下去的人吧?”
中年男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声音沙哑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搭档:“把一切都告诉你太太,包括你曾经因质疑她不忠而做过的那些事。”
中年男人:“这么简单?”
搭档:“就这么简单。”
中年男人:“她知道以后会不会……和我……和我离婚?”
搭档:“你太太绝对不会作那种选择的。”
中年男人:“你……怎么能确定?”
搭档:“记住,不是你选择的她,而是你们相互选择了对方。”
中年男人愣愣地坐在沙发上,那表情就好像刚刚从梦中被叫醒一样。
机长走后,我和搭档各自在塑料袋里翻找着自己的晚饭。
我:“应该给你在电台开个夜间栏目。”
搭档撕下一块比萨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解决家庭纠纷那类栏目吧?”
我:“我指的就是那个。”
搭档:“你就那么恨我?”
我:“我确定你能大幅降低离婚率。”
搭档:“……我不要……肯定很无聊……”
我拿起蒜蓉酱闻了闻,皱着眉扔到一边:“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
搭档:“反正都是一种情况,面对的都是一种人。”
我:“哪种人?”
搭档:“梦中人。”
12 时间线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搭档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个看上去面容无比憔悴的中年人和一个最多20岁出头的女孩。
我放下手里的杂志站起身:“这是?”
搭档边脱外套边告诉我:“父女俩在找咱们诊所,碰巧问的是我,就带过来了。”
我点点头:“什么情况?”
搭档:“我还没来得及问。”
安顿这对父女坐下后,我看了看那位憔悴的父亲:“您,有什么事儿吗?”
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您就是催眠师吧?我女儿她……你问她,你问她。”说着,他推了推坐在旁边的女孩。
我转向女孩:“怎么?”
女孩平静地笑了笑,但没说话。看上去她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很正常,眼神透出的是平静和淡然。
我看了看她父亲,又看了看搭档,然后把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这里:“现在不想说?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女孩依旧微笑着摇了摇头。
靠在旁边桌子上的搭档插了句话:“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你现在不想说,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或者也可以去我的书房待一会儿,等到想说的时候我们再聊。假如你今天都不想说话,那等哪天想说的时候再来,你看行吗?”
女孩的父亲显得有些急躁:“我、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我们已经去过很多家医院,也看过两个心理医生,但是他们都……都……所以我带她来想试试催眠有没有用,你们得帮帮她,否则……”说着,他抓过女孩的胳膊,挽起她的衣袖,露出双臂。
她两只手臂瘦得不成样子,看上去似乎是营养不良。
接着,中年人又隔着裤管捏着她的小腿让我们看——同样很瘦。
“爸!”女孩嗔怪地收了一下双腿,并把双臂重新遮盖住。
憔悴的中年人:“跟他们说吧,也许他们有办法。”
女孩摇了摇头:“不说了,说多少次也不会有人信的……”
搭档从桌子边走到女孩面前,半蹲下身体:“什么没人信?我能再看看吗?”他指了指女孩的胳膊。
女孩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双臂。
搭档分别挽起她两只袖管。
她的手臂完全不具备在她这个年龄应有的白皙与丰润,枯瘦得已经接近了皮包骨。
搭档:“这是……营养不良?或者似乎是神经问题造成的肌肉萎缩,你觉得呢?”他在问我。
我:“呃……这方面我不确定,有可能吧……”
搭档皱着眉抬起头问女孩的父亲:“这是怎么造成的?你们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什么?”
憔悴的中年人:“不是营养问题,去医院查了,说什么的都有,但没有人见过这种情况,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搭档:“像某种原因的肌肉萎缩……但您刚才提到‘看过两个心理医生’,为什么要找心理医生?”
憔悴的中年人:“因为……因为……”他带着一种乞求的神情看着女孩。
女孩咬着下唇,犹豫了一阵儿才开口:“这是代价,我也没办法……”
搭档:“什么代价?”
女孩又沉默了。
搭档看了我一眼,然后对那对父女点了点头:“来我书房吧。”
我把面容憔悴的中年人安排到书房靠墙的小沙发上,并且嘱咐他一会儿不要插话,也不要有任何提示,更不要催促。
憔悴的中年人连连点头。
搭档从抽屉里找出钢笔,若有所思地捏在手里,想了想才抬头问女孩:“你刚才提到的‘代价’是怎么回事儿?”
女孩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表情似乎是在走神。
憔悴的中年人张了张嘴,我无声地伸出一个手指,对他做出了个安静的示意。
过了几分钟,女孩回过神:“我知道你们都不会信的。”
搭档叹了口气:“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女孩:“好吧,在告诉你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搭档:“好,你说。”
女孩:“如果你们觉得这很可笑、很荒谬,请不要把情绪挂在脸上,我已经无所谓了,但我不想让我爸再受刺激。”
搭档认真点了点头:“我保证。”
女孩又沉默了几分钟才再次缓缓开口:“我的身体会越来越瘦,再有最多10年我猜自己就……”
搭档:“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你刚才提过的‘代价’?什么的‘代价’?”
女孩:“因为时间线。”
搭档一脸困惑:“什么?”
女孩:“嗯……你知道末日吗?”
搭档:“末日?传闻的那个2012世界末日?”
女孩:“不,1999年的。”
搭档迟疑了一下:“呃……你是想说相信那个什么末日吧?”
女孩:“我信不信不重要,那是事实。”
搭档:“没发生的不能算事实吧?”
女孩:“如果发生了,可人们并不知道呢?”
搭档:“怎么可能,1999年早过去了,我们不都是好好儿坐在这里吗?”
女孩:“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
搭档:“真实……嗯?你是说,世界末日已经发生了?”
女孩:“还没有,大约在3个月之后会发生——在原本那条时间线上。”
搭档:“呃……稍等一下,我有个逻辑问题没搞清。你刚刚说世界末日已经发生了,但是没人知道。但是,现在你说3个月之后会发生?这个解释不通吧?”
女孩:“这要看你在哪一条时间线上。”
搭档:“你说的时间线就是这个意思?”
女孩:“是这样。”
搭档:“那么,既然世界末日已经发生了,现在呢?我们的交谈,我们的当下其实并没发生?”
女孩:“当下是现实的。”
搭档:“你不会是说我们都已经死了吧?”
女孩:“不,还活着,因为我们现在身处在另一条时间线上。”
看得出搭档已经被她搞糊涂了,我也是。
搭档:“我想我有个逻辑关系没搞清楚……”
女孩打断他:“我知道,让我换个方式来说吧。你能告诉我现在是哪年吗?”
搭档瞟了一眼桌上的台历后说出年月日。
女孩摇了摇头:“你认为自己正身处在21世纪的某一年,但是实际情况是,我们从未进入到21世纪,一直停留在1999年8月17日。大约在3个月之后,会发生一连串事件,那将是整个人类世界的终点,那一天被我们称之为‘世界末日’。”
搭档飞快地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今年是1999年?”
女孩:“不止是当下,你们所说的去年、前年,甚至更往前,一直反推到1999年,都是1999年。”
搭档:“我们就停在1999年了?”
女孩:“也算停,也算没停。”
搭档一脸困惑:“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说吗?”
女孩:“假如按照原本的那条时间线延续下去的话,在1999年的11月或者12月,就是世界末日。所以我们在延续一条新的时间线,在这条线上没有1999年的世界末日。”
搭档:“那原来的那条时间线呢?已经因为世界末日不存在了?”
女孩:“那条时间线会一直存在,不存在的是人类——我刚才解释了世界末日意味着什么。”
搭档:“哦,对,是人类的末日……”
女孩:“我重新说一遍,请你认真听,就能听懂是怎么回事儿,好吗?”
搭档:“好,我的确还是有点儿糊涂。”
女孩有意放慢语速:“在1999年的年底,会发生一连串的事件,那是毁灭性的、人类无法阻止的灾难。不知道是谁,从1999年8月17日创造了一条新的时间线。在这条时间线上不会发生灾难,整个人类就活了下来,也没有经历世界末日。现在,你和我正在谈话都是真实的,因为我们此时此刻就存在于这条新的时间线上。这回你听懂了?”
搭档仔细想了几秒钟:“听是听懂了,可是你所说的这些,过于……嗯,过于奇幻,你怎么能证明自己说的就是真的呢?”
女孩:“我就是活着的证明,因为我是‘时间的维护者’之一。”
搭档:“‘时间的维护者’是什么?”
女孩:“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条新的时间线原本是不存在的,所以为了让它延续下去,‘时间的维护者’们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让它延续下去。”说着,她挽起袖子,露出枯瘦见骨的胳膊。
搭档:“‘时间维护者’——们?不止你一个人?”
女孩:“不止我一个,但是我不清楚有多少人,也许很多,也许就几个人,具体人数我不是很了解。”
搭档:“如果你们不维护呢?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死掉?还是停在原地不能动了?”
女孩:“不。假如这条时间线因为没有维护而终止,人类会重新跳回到1999年8月17日的新时间线起始点,3个月后,就是世界末日。”
搭档:“你不是说在那条时间线上世界末日已经发生了吗?”
女孩耐心地向他说明:“对,但是我说了,我们会跳回到原本时间线的1999年8月17日的时间点上,因为那个点是现在这条线的初始点。所以,假如当下的这条时间线不存在了,现在的一切会回到我们现在身处的新时间线初始点,而不是直接跨越到原本那条线的同等位置。”
搭档想了一下,飞快地在本子上画了一张图,并且按照女孩所说的标注上说明和弧线,然后举起来给她看:“是这样吗?”
女孩点点头:“就是这样。”
搭档看了看自己在本子上画的后接着问女孩:“也就是说,你们为了不让人类遭受灭顶之灾,在维护着这条新线,对吧?”
女孩:“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