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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个随从马上答道:“大人,下一个要查的人住在芙蓉街。”
夏浔摆摆手,举步就往外走。
王一元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上去道:“大人慢走。”
一直将夏浔送出门去,王一元才站定身子,夏浔虽然并未查出什么来,可是被夏浔这一闹,他的眼中分明已有了一丝警惕,开始觉得现在这个身份并不十分的安全了。
“大阳,你留下,盯着那个王一元!”
夏浔悄悄吩咐一声,跟随其后的史大阳先是一怔,随即答应一声,左右看看,悄悄混入人群之中。
牧子枫跟在后边,随着夏浔走了一阵,眉头微微一皱,快步走上前来,小声道:“大人可是觉得那王一元有些可疑?”
夏浔轻轻点了点头,牧子枫便一脸诚恳地道:“大人,卑职和史大阳,都是在都察院里常年当差的,于追踪监视一道并无所长,留他在这里,恐怕济不得甚么事,一旦被那王一元察觉,反而坏了大人的大计呀。”
夏浔微微一笑,知道这个油滑的老吏发现黄御使不太靠谱儿,这是向自己表忠心来了,便道:“呵呵,正是要他被人发觉,有时候,你会发现,打草惊蛇未必就是坏事。”
牧子枫先是一呆,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声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夏浔笑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牧子枫脸色一红,讪讪地道:“卑职明白……明白……”
夏浔哈哈一笑,吩咐道:“去,立即请曹大人行文,快马到河南南阳府查证这个王一元的身份是否属实,同时向易嘉逸易大人调几个缉察老手,给我盯紧了这个王一元!”
“遵命!”
牧子枫如释重负,立即答应一声,快步离开。
夏浔已经肯定王一元就是他要找的案发现场的外乡人了,只是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金刚奴。
若论潜伏伪装的功夫,王一元这种无师自通的人,哪能和他这种科班出身系统学习过的高手相比。夏浔那突如其来的一吓,虽未吓住杀人不眨眼的王一元,但是王一元的破绽,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向夏浔暴露无异了。
夏浔站在店铺中时,王一元送了姚家娘子回来,一见夏浔便代掌柜的向他打招呼,他用的是抱拳的动作,这是一个完全的下意识的动作,是在他还不知道夏浔真正身分,错把他当成顾客的时候,很自然地流露出的动作,必然也是他的习惯动作。
一个秀才,惯用的礼仪该是作揖,就这一个动作,他夏浔可是跟着张十三学了整整半个时辰,又听张十三解说了半个时辰,作揖的讲究很多,根据双方的地位和关系,见了什么样的人作什么样的揖,腰要弯到什么程度,什么土揖、时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等等,其中的说道多的很。
作揖是要弯腰的,不管你弯的角度大小,一定得配以弯腰动作。而王一元,他在抱拳!他当时脚下不丁不八,腰杆儿挺得笔直,冲着夏浔双手抱拳向外一推,好似一个赳赳武夫。
还有,他问夏浔到店里来买什么东西的时候,说的是纸墨笔砚,好吧,纸墨笔砚就是文房四宝,这么说没甚么不对的,可是一个得过功名的秀才,是不是该说的文雅一点呢?
第三,王一元是读书人,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他见了长辈该自称晚生,见了地位高的人可自称学生,在知道了夏浔的官身之后,仍然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在下,江湖味儿是不是太浓了些?
当然,这些只能证明他的秀才身份有可疑,并不能证明他与李家血案有关。这一次为了寻找李公子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外乡人”,济南府对外乡口音者大肆调查,先后已经抓获了多个流窜到此的外地逃犯,甚至还有几个是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这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王一元纵然可疑,仅凭这些线索也不能保证他就是官府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人,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姚家娘子说出那句话:“唉,说起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递张订货单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给攮了个透心凉。”
李家血案,凶手杀人用了种种手段,死者死法不尽相同,遵照按察使曹其根的严令,李府内种种情形,捕快、仵作们缄默不言。
就连死者家属都只是得到官府通知,其亲人被杀身亡,并未说明死亡细节,王一元是怎么知道姚皓轩是死于刀下的,只是信口一言么?
夏浔手中折扇一展,嘴角微微噙起一丝冷笑。
※※※※※※※
俟过两日,这一天有人找西门庆帮着打官司,是两兄弟争家产的官司,内中情形比较复杂,双方都在县衙找了人疏通关系,一时僵持不下,那哥哥口拙,想要找个讼师帮着打官司,他知道西门庆收费较高,所以先找了旁人,可一连找了几个讼师都不肯接这案子,只好来找西门庆。
讼师这一行并不好干,因为传统的儒家思想是:“无讼”,孔老夫子提倡以和为贵,重义轻利,最讨厌讼师以三寸不烂之舌,挑战司法权威,所以例代的执法者,对讼师都不大待见,认为“世上若无此等人,官府衙门不用设。”
可民间的事情,终究不可能只靠道德来协调,而老百姓要么目不识丁,要么不懂讼诉,一旦碰到打官司的事,就算碰到个不收贿赂的清官,也因为不懂诉讼流程,奔波往复,弄得疲惫不堪,所以老百姓不喜欢入公门,并不是民间没有官司,而是实在是怕了打官司。
而讼师们因为形象不好,所以帮忙打官司也很小心,一旦涉及官府中人,他们轻易是不接的,否则不管官司赢了还是输了,总不免要得罪几个公人,以后他再帮人打官司就要受人刁难,所以那几个讼师都不肯接。
小东听说后,原也劝说丈夫别接这案子,西门庆自恃本领,却不怕那小鬼刁难,硬是接下了这个案子。今晚找了几个公门里的熟人儿,由那原告请他们吃酒去了。
小东知道今晚丈夫去了哪儿,所以见他至晚不归并不奇怪,用过了晚膳关了药堂,便径回后宅休息了。可是等了许久,眼见已二更天了丈夫还没回来,不免放心不下,便要家人出去寻找,想起上回阿庆嫂子告诉她的话,特意嘱咐了家人往“缘聚源”去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家人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大事……大事不好啦。”
小东正在花厅等着,闻言惊起道:“出了什么事?”
那家人道:“小人寻去‘缘聚源’,只听里边哭声嘤嘤很是渗人,小人拍了拍门没人应答,发现那门开着,便寻了进去,却见那酒家姐妹的二姑娘披头散发,浑身湿透,正在寻死觅活,她那姐姐抱着她只是阻拦,又见老爷他……他跪在地上,苦苦哀告……”
小东失声道:“发生了甚么事?”
家人苦着脸道:“今晚那酒席,早已经散了,老爷吃醉了酒,一时便不走,只在人家留连,后来……后来竟借着酒兴,强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现在人家姑娘清白已失,只要求死,她那姐姐说,明儿一早,要告到官府,拿老爷问罪呢。”
小东一听大惊失色,急忙道:“快,快带我去。”
第184章 各有所得
西门大嫂慌忙出了门,到了那酒家一看,果如家人所言,酒家小妹性情贞烈,几番求死不得,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昏厥过去,自己丈夫唬得脸色煞白,正在那儿嗫嚅求饶,小东也不禁慌了手脚,好半晌才定下神来,先代丈夫向酒家姐妹赔罪讨饶,又想使钱平息了此事。
那姐姐抱着晕厥过去的妹子,噙泪道:“大娘子也是个女人家,若是你的一生清白受人玷污,可肯受些银钱,忍气吞声?”
她狠狠地盯了西门庆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个女儿家,打他不得,杀他不得,否则今晚一定打杀了他,方消心头之恨!”
她把脸一仰,冷冷地道:“你们回去吧,旁不多说,明儿一早,咱们衙门里见!”
小东听了一颗心如浸冰窖,拔凉拔凉的。
这官司要是打到衙门里,自己这个家就完了。
她的丈夫整日帮人诉讼,对《大明律》,耳濡目染之下,小东也是了解许多的,她知道,依《大明律》:强奸者处绞刑,强奸未遂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奸十二岁以下幼女者,纵是和奸私通,亦以强奸论处。这案子真告到官府里,丈夫必死无疑,好好一个家也就散了。
小东想到此处,不禁泪流满面,眼见丈夫还跪在那儿,不禁骂道:“你这混帐,请人家吃酒,你灌那么多黄汤做甚么?借着酒兴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你……你这该死的东西,现如今……现如今可怎生是好?”
西门庆垂头丧气,往日的伶俐劲儿全不见了,只是低头不语,小东看看丈夫,再看看昏死过去的酒家妹子,忽然想起一个法子,她也陪丈夫跪在那里,向谢家姑娘陪笑道:“谢家姑娘,今日之事,全是我家官人的错,可事已至此,就算把他千刀万剐,终究不能还你妹子清白。闹将开去,坏了名声,又是甚么好事了?我这里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或可补救一二。”
谢姑娘擦擦眼泪,问道:“甚么法子?”
小东嫂子看看丈夫,说道:“他这人只是酒后乱性,平素为人……还是很本分的。我西门家在阳谷县,也是殷实富裕的大户人家。常言道,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夫。事已至此,若是……若是令妹进了我家的门儿,那今晚之事,便是夫妻之事,可也不算失了名节,于令妹终身便也有了交待,你看这样可好?”
“这个……”
谢雨霏苦心筹划,就为让自己痴心的妹子得与郎君长相厮守,一听这话正合心意,只是若痛快答应,不免惹人生疑,她略显犹豫地瞟了西门庆一眼,其实是示意他也附合求饶,自己趁势答应。
小东却以为她不肯答应,只想着天色一亮,告到官府,自己与丈夫就要阴阳两隔,不禁大急,忙又说道:“姑娘放心,你这义妹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子,我西门家自然不能亏待了她,她若进我家来,绝不当她作妾侍对待,小东愿与她姐妹相称,平起平坐。”
西门庆听见娘子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只觉妻子待自己真个恩爱,可若让他舍了南飞飞,又实在舍不得,只在心中暗道:“娘子待我情深义重,飞飞对我一往情深。西门庆何德何能有此福气!从此后我西门庆一定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对待你们,再不油嘴滑舌,拈花惹草。你们要做两头大,我便做那中间小吧。”
“好吧,既如此……我便答应了你,你们先回去,等我妹子醒了,我会好好劝她,你们在这里,恐怕她醒来……”
谢雨霏迟疑着答应,心中却是暗暗欢喜:“小妮子,你总算是终身有靠,有人疼爱了。不枉姐姐做一回恶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轻轻一叹,幽幽地想:“你倒是好福气,姐姐我呢,他呀,此刻怕是正在青州风流快活,哪里还记得起我这个苦命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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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书铺坐落在济南比较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大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名色繁多。大生书铺旁边是一家茶坊,门口挂着水帘子,屋内支起泥炉子,专售梅子汤、和合汤、胡桃松子泡茶。
正对面是一家酒楼,很起派,立地三层,里面有百十个座儿,临街都是绿栏杆儿。酒楼里酒客不断,还有那粉头酒女,或油头粉面,或怀抱琵琶,侍酒唱曲、吹箫品笛,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