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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二应了声“是”,他的身影被月光映在窗上,看得见,他习惯性地哈了哈腰,然后迟疑地停住,语气有些担心地道:“娘娘?”
沙宁淡淡地道:“我没事,关门一开,你就带那没良心的,回来见我吧!”
“遵命!”
曾二的身影在窗外就像演皮影戏似的,脑袋重重地一顿,一阵脚步声响,离开了。
沙宁把被子扯起来,拢到了自己的身上,依然那么坐着,依稀朦胧的月光下,脸颊上有两道亮晶晶的痕迹,看不清楚是甚么……
※※※※※※※
刘家口外的山林中,燕王负责奇袭的先头部队已经悄悄埋伏下来,尽可能地靠近关下,密切注视着关上动静,关隘上偶有兵丁走动,懒洋洋的,对他们早已熟悉的山间风景懒得多看一眼。这一侧是关内,另一侧虽是关外,但关门大片领土也在大明手中,朝廷在关外驻军有八万之众,他们有什么好警觉的呢?
山道上来了八九个人,都是镇上居民打扮,其中有四个大汉合力抬着一张床板,床板上有一个人,盖着被子,关上的守军看见了,远远叫道:“站住,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军爷,老汉……老汉是刘总旗府上的老家人,你还认得吧?”
上边有个兵丁伏在箭垛口向下张望了一眼,认得确是常来关上见刘总旗的那个老家人,还被一个大汉扶着,便笑道:“啊哈,原来是你,我们总旗大人不是去镇上了么,你来做甚么?”
扶着老头儿的夏浔用短刃顶了顶他的腰眼儿,低斥道:“说!”
老头儿一机灵,忙跺跺脚,扯开嗓子带着哭音儿喊道:“军爷,出大事儿啦,我们老爷昨儿夜里患了失心疯,胡言乱语,见人就打,镇子上被老爷打伤了好几个人啦,老汉找了几个小伙子帮忙,这才把老爷制住,你瞧瞧,这不是绑着呢么,军爷们呐,老爷府上就老汉一个人儿,这毛病老汉侍候不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老头儿说完,半真半假,一半是在夏浔的授意下,一半却是吓的,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关口上的几个兵丁听了又是惊奇又是纳罕:“失心疯?总旗大人怎么就得了失心疯了?”
几个兵都伏在城头往下瞅,城头下的人把门板顺了过来,露出刘奎那张脸,关上几个兵卒一瞅,不禁叫道:“快着快着,快放吊桥,果然是总旗大人。”
这几个大兵承平日子过久了,又见喊话的的确是总旗官的家人,所以毫无戒心,马上放下吊桥,有人急急跑去把这消息告知副总旗王彦稀了。
几个大汉抬着门板过了吊桥,登上城门楼儿,忽啦啦围上几个看热闹的守关官兵,只见棉被下边躺着的果然是总旗大人,总旗大人怒目圆睁,脸孔涨红,额头青筋一根根绷起,果然像是患了疯病。有个大兵见总旗大人嘴上勒着一条绳子,好像烈马上了嚼头,不禁好奇地道:“怎么还把总旗大人的嘴勒上了?”说着就要去绑他解绳子。
“别动!”
塞哈智一声吼,把那士兵吓得一哆嗦,塞哈智连忙换上一副笑脸,嘿嘿地道:“军爷,你可别动他,你一解绳子,这位大人是要咬人的。喏……”
塞哈智把曾二的手举了起来,那手上缠着白布条子,有血迹渗出来,这是昨夜抓捕刘奎的时候受伤的,塞哈智认真地道:“看到没有,我二兄弟的手指头都被总旗大人吃掉了一根。”
那士兵一听唬了一跳,赶紧躲得远远的,骇然道:“总旗大人莫不是中了邪吧,怎么疯得这么厉害?”
“唔唔唔……呼……”
刘奎的头剧烈地摇晃着,两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他被绑得死死的,哪里动弹得了,夏浔马上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刘老爷又发疯了……”
“刘总旗发疯了!”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副总旗非常惊讶,向那报信的士兵仔细问了清楚,这才欣喜若狂地跳起来:“俺日他个姥姥,总算熬出头了!想当初石总旗被提拔起来的时候,就该老子当总旗了,结果可好,宁王府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这总旗官就被从天而降的刘奎而占据了,现在他疯了,哈哈哈,谁还跟俺抢,谁能跟俺抢啊?”
王彦稀像范进中举似的,疯疯颠颠地跑到横眉怒目宛若降魔金刚似的刘奎身边,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的问候两句,他的总旗梦便破灭了,曾二从门板底下摸出一柄刀来,很干脆地攮进了他的肚子。
王彦稀挨刀的同时,那几个大汉便同时行动起来,纷纷自门板下边摸出兵器,一半冲去守住了烽火台,另一半冲到另一侧关口,铿铿两刀,剁断了吊桥的绳索,吊桥轰然落地,埋伏在密林中的燕军先锋一见吊桥落下,发一声喊,便顶着草帽蓑衣各类伪装物冲了出来……
关上守军稀稀落落,有的正在到处闲逛,有的正在营房里闲侃聊天,正副总旗一个受制一个被杀,燕军又从近在咫尺处突然杀入,群虫无首,已是毫无反机之力。
这座小关隘存在的最大价值,其实就是烽火台的讯号传递,而现在烽火台被几个大汉抢先登上去,居高临下控制住了,这儿就是杀得天翻地覆,其他关口的驻防官兵最近的也要在几十里地以外,是根本听不到的,刘家口关隘……顺利失守!
※※※※※※※
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烂。
后世的时候,已经很难在这一带看到大片的胡杨树了,不过此时,这里的胡杨树还是密密成林的。
《英雄》里面,张曼玉和章子怡打斗的那场戏,就是在胡杨林里,漫天飞舞的黄叶和铺天盖地的金黄,仿佛人间天堂,看到那场面,扑面而来直入脑海的,不只是那美景,还有那凋零的凄婉和苍凉。
此刻,胡杨林中景色,堪可比拟。阳光从胡杨树上投射下来,斑斓地洒在地面厚厚的金黄色的胡杨树叶上。
刘奎的双手被牛皮绳儿捆得紧紧的,脸色苍白地站在林中,风起,漫天飞舞的胡杨树叶刮在他的身上、脸上,他却不敢稍稍眯起眼睛,他正惊恐地看着前面,前面有一匹马,马上有一个人,白衣如雪,牛皮绳索的尽头,就握在她的手中。
沙宁静静地看着他,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刘奎的膝头几度想要跪下,跪下去向她叩头求饶,可是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的脾气,如果他敢跪下去,她很可能会马上一箭射杀了他。即便他就是刘奎,沙宁也不会允许他把她的情郎侮辱得如此一文不值,她的男人,活就要活得像条汉子。
“如果,你不愿意,你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在谋取刘家口之前,我会暂时禁锢你的自由,但我早晚会放你离去。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沙宁目光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痛心地质问:“你可以走你自己的路,我不挡着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用出卖我换来的荣华富贵,你就能安心受用?”
“我……我……”
刘奎嘴唇哆嗦,想辩解、也想求饶,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嗖!”
一柄刀寒光一闪,“噗”地一声没有刘奎脚下的树叶丛,只露出一个刀柄,沙宁幽幽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那儿摸索这把刀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
刘奎慢慢低下了头,他真的已是无话可说了。
“刘奎,你有什么?你告诉我,你有什么?”
沙宁的声音高亢起来:“论才华,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琴棋书画、诸子百家,你及得宁王万一?”
“论权势地位、人品相貌、富贵荣华,你及得宁王万一?”
“刘奎,我沙宁不傻,你对我多少有些怨尤,我是知道的,你因为我,而把家人安置在外,心中十分不快,我也是知道的。可是,你就只想着你,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做,我为你又付出了多少?我把一颗心都给了你,你就这般对我?!”
“我……我……”
刘奎的头快要埋到胸口了,还是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沙宁目盈泪光,低低地道:“你知不知道,我问你在做什么时,还在盼你回心转意。当时……只要你放下刀,回到我身边,这件事……我会当做永远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风又起,漫天黄叶,盘旋飞舞,经久不息。
刘家口关隘上,张玉握住夏浔的手,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又立下奇功一件,哥哥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夏浔谦笑道:“小弟冲锋陷阵的本领,不及大哥万一,只好在旁门左道上下下功夫了。殿下什么时候会到?”
张玉道:“殿下领着数万大军呢,若是早早赶到这里,那就无法掩人耳目了,此刻殿下还在百里开外,你放心,我已派人去报知殿下,殿下必会以最快的速度率军赶来。”
说着,他四下张望了一眼,问道:“宁王妃呢,殿下若到了,应该会见见她。”
夏浔道:“她在山下镇上,张大哥先守住这刘家口,我去见见王妃。”
夏浔赶到山下,还未穿过胡杨树林进入小镇,就见地上有一道道深深的拖痕,将胡杨落叶犁开两边,露出了冻土的地面,隐隐还有一些血迹,仿佛是一条巨蟒在这林中疯狂地翻滚穿行过,夏浔立即提高了警觉,他按着刀小心地向前行走,拐过一棵大树,就见曾二牵着一匹马,正在林间立定。
夏浔松了口气,放开刀柄道:“曾二哥。”
曾二道:“娘娘已先行赶回大宁了,娘娘要我告诉足下,一切俱依前订,燕王殿下攻进大宁城的时候,就是宁王殿下履行约定的时候,告辞!”
曾二翻身上马,策骑疾驰而去,风裹着黄叶缤纷而下,夏浔微微眯起眼,正要转身往回走,目光不经意间从路旁一棵已经枯死掉的胡杨树上掠过,登时定在了那儿。
虬张怒曲的枝干上,悬挂着一具似是人形的东西,血肉模糊,糜烂难辨。
夏浔打了个寒噤,连忙紧紧衣领,急急向山上行去。
第310章 迅雷不及
大宁城的警戒近来更森严了,就连普通百姓都注意到了气氛的凝重。自从上次卫指挥朱鉴下令加强城池防御,并派了一队兵马常驻于宁王府外,将宁王府困得水泄不通之后,能够自由出入大宁城的就只剩下那位骄横刁蛮的宁王妃和她一班朵颜卫带出来的亲兵了。
这几天,朵颜三卫首领以及大宁都司辖下的一些小部落头人陆陆续续赶到大宁城,准备给宁王祝寿,大宁城的戒备就更加森严了。这些草原部落的头人、首领大都有朝廷封赏的官职,不过他们平时在部落内部、在与外交流时,仍然沿用自己习惯的称呼和身份,并不像正儿八经入仕做官的人一样对朝廷充满敬畏之心,行止举措也不大注意自己是朝廷官员。
眼下,宁王是落了翅的凤凰,大宁都司的官员们都和宁王尽量保持着距离,即便是宁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为了避嫌也只能找机会私下向他示意关怀,可这些部落头人们却不会有这种顾忌,他们按照草原人的习惯,越是在朋友落难的时候,越是应该体贴帮助,因为人家陷入困境而避见疏远的人不配做朋友,是要叫人鄙弃的,至于朝廷上的立场,他们从来没有这种觉悟。
这些头人首领赶到大宁,最少的也带了二三十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朱鉴虽然看过福余卫首领敖登格日勒写给宁王的那封暧昧难明的信,可他能发兵困住宁王府,在朝廷决定动用武力之前,他却不能触怒这些部落头人。事实上,在朝廷眼中,也没把这些赐了印信有了官身的部落首领真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