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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叹气道:“玉珏,我还能骗你不成?不错,贤宁在济南的确是排不上字号,不过皇上兵困济南时,他却曾为铁铉写过一篇《周公辅成王论》大骂皇上虚情假义,名为靖难,实则谋反。这篇文章骂得慷慨淋漓,我也没想到竟被皇上记住了。”
刘玉珏这才信了,不禁脸色苍白,颤声道:“皇上要杀高兄么?”
纪纲轻轻摇了摇头,刘玉珏纳罕地道:“那么?”
纪纲道:“皇上很欣赏贤宁的文笔,想召他入朝为官。”
刘玉珏一呆,随即大喜道:“那是好事啊,你我三人本是好友,如今又能同朝为官,这太好了!”
纪纲冷哼道:“你不要一厢情愿,问题在于,贤宁不肯降!他不肯为当今皇上效力啊。我已经劝得口干舌燥了,可他这人倔得很,就是不肯低头,皇上那儿还等着回信呢,我只怕对皇上一说,皇上恼他不识抬举,那时他就真的没救了,所以才找你来,如果你能说服他最好,如果不能,咱们也好商量商量,如何保全他的性命!”
刘玉珏这才明白事情原委,连忙向纪纲道歉道:“纪兄,小弟方才言语冒犯,还请兄长莫怪,小弟实在是……”
“嗳~~”
纪纲不耐烦地把他扶起来:“你我三人昔日同窗读书,最为友好,你要是对贤宁的处境丝毫不为所动,我才真要寒心呢。拌几句嘴没甚么大不了的,当务之急,是如果劝得贤宁回心转意!”
刘玉珏握拳道:“纪兄,他在哪里,我去劝他!”
纪纲带着刘玉珏来到诏狱,这地方鬼气森森,似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不过关押高贤宁的牢房却很干净,看得出来是着人打扫过的。
二人到了牢房门前,隔着栅栏望去,只见一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躺在床上,正背对牢门睡觉,看他头发整齐,身上一尘不杂,显见是没受过什么折磨虐待。
刘玉珏几步冲到牢前,抓住栅栏向里边唤道:“高兄,高兄,我是玉珏啊!”
床上那人身子振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慢慢坐起,看见刘玉珏,脸上便露出淡淡的笑意:“玉珏,你也来了。”
“是,是,我来看你了。快,打开牢门!”
牢头儿连忙打开牢门,纪纲和刘玉珏走进牢去,纪纲道:“贤宁啊,我把玉珏也找来了,我们这两个老朋友一片赤诚,你还不肯回心转意么?”
刘玉珏忙道:“是啊高兄,我已经听纪兄说过了,你想想,你写檄文辱骂皇上,皇上不念你的罪过,反而欣赏你的文才,要许你高官厚禄,这样的皇上不值得咱们保吗?
高兄,当今皇上是太祖亲子,取建文帝而代之,这不过是皇族的家务事,向当今皇上称臣,也不算是失了气节。多少朝廷重臣、鸿学大儒都已奉侍新朝天子了,你在建文朝时,不过一介布衣,仕途屡屡不顺,如今又坚持的甚么?”
高贤宁微笑道:“玉珏,自建文元年,你我兄弟三人各奔前程,今朝还是头一回聚首,能看到你和纪兄,我很开心。咱们兄弟只叙私谊,国家大事不要说了。”
纪纲顿足道:“贤宁啊,不提国家大事,那咱们三兄弟很快就没私谊可谈了,你当初写檄文骂皇上,皇上爱你之才,不想追究,可你要是拒绝皇上封官的好意,皇上还能容你么!”
高贤宁呵呵一笑,从容道:“皇上不能容我,也不过就是砍头罢了,有甚么了不起?”
纪纲气极:“有什么了不起?玉珏,你听听,你听听,他就是这副不死不活的臭德性,我恨不得一顿大嘴巴子抽醒他,这头犟驴!”
高贤宁见他真心为自己着急,不禁有些感动,便对他们道:“纪兄,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伦理纲常而坚不低头,其实对这一点,我已经看透了,在我心里,建文帝才是正朔,所以我要为建文帝效力。如今,建文帝已经驾崩,再要坚持,已经毫无意义,难道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只为坚持而坚持么?”
刘玉珏喜道:“对啊,高兄既然想的这么清楚,怎么……”
高贤宁摆摆手,正容道:“纪兄,你当初因为常发狂言,被府学驱逐,你要忠于新朝,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也不会视你如仇。玉珏,你早在洪武末年,便已成为锦衣卫,锦衣卫整个儿降了永乐皇帝,你要为永乐帝效忠,也有你的道理。”
“那你……”
高贤宁挺起胸膛道:“我是禀生,在府学时,吃穿用度就出自于朝廷。我屡试不中,出仕无门,是铁公识我用我,委以重任。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今,铁公已然捐躯,高贤宁不能追随于地下,已然愧对铁公,若再效忠新帝,百年之后,何颜去见天公?”
“贤宁!”
“纪兄,玉珏,你们回去吧,不要再劝了。高贤宁可以死,却不能忘恩负义,做出对不起铁公的事情此事,休要再提!”
纪纲和刘玉珏面面相觑,面对高贤宁决绝的态度,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人怏怏地离开诏狱,站到阳光下互相看了一眼,刘玉珏无奈地道:“高兄一向脾气执拗,认准了的道理,九牛不回,我们……怕是劝不了他了,纪兄,你说怎么办?”
纪纲仰首望天,沉默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今,我也没了主意。只好如实回复皇上。”
刘玉珏急道:“纪兄!”
纪纲望了他一眼,苦笑道:“你放心,好歹……我为皇上牵马坠镫,伴驾冲锋陷阵,还有些许苦劳。话只能照实说,不过……我会请求皇上,饶他性命的。”
刘玉珏决然道:“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纪纲凝视着他,忽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好兄弟,我们……一起去!”
《明史》佞倖传里,纪纲排名第一。国人习惯于捧一个人时,就把他吹嘘的毫无瑕疵;贬低一个人时,就把他说的一无是处。可人性是复杂的,哪可能像黑和白那么简单。至少,在纪纲热衷于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冠戴时,对自己的故友知交,还是不乏义气和温情的。
纪纲和刘玉珏也不知向皇上求情是否会触怒皇上,两个人还是硬着头皮进宫去了。
此时,送了客人出府的夏浔被小荻扶着,刚刚回到书房。夏浔是主,要让客人尽兴,喝得自然不能少了,回到书房坐下,犹觉头重脚轻,晕晕乎乎。
小荻扶他坐好,夏浔打个酒嗝,登时满屋酒气,小荻皱着鼻子扇扇气儿,回身把窗户打开,时已深秋,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窗户一开,冷风进来,夏浔顿时精神一振。
小荻捧杯茶过来,嗔道:“少爷呀,你灌那么多黄汤干吗,看你喝得,这多难受,快喝点茶,已经晾温了的。”
“唔唔!”
夏浔正觉口渴,接过杯来咕咚咚一口干了,醉眼朦胧地睨她一眼,忽然想起那件心事来,借着酒兴,几乎不假思索,便突兀地问了一句:“小荻啊,你是不是……喜欢许浒家那小子呀?”
第451章 当丫环要暖床
小荻蓦地张大眼睛,吃吃地道:“少爷……为什么这么问?”
夏浔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才道:“在青州,头一回看见你的情景,仿佛还是昨天。谁会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小荻幽幽地道:“是呀,少爷……现在已经做了国公。”
夏浔醉眼朦胧,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什么,自顾自地道:“现在,我都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小荻,你也长大了……”
小荻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只是一颗心越跳越快,仿佛一头小鹿,在胸膛里拼命地撞着,撞的有些心痛。
“小荻,你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少爷,并不比你高贵,可我对你的疼爱,丝毫不比你的少爷……杨旭少,我敢说,比他还要多!”
“嗯!”
小荻点头,一双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夏浔道:“我看着你……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长成一个大姑娘。你有亲生父母,本来轮不到我管,可我觉着,我有责任。如果你喜欢了许逸澜,那就跟我说,我帮你出面,别看他许浒现在是什么四品都司,我这个面子……他得给!我家嫁出去的姑娘,他们不敢欺负。”
夏浔说着,不知不觉伤心起来。他本来想得好好的,如果小荻有了喜欢的人,那他就把小荻当成亲妹妹一样嫁出去,可是事到临头,不知怎么的竟然非常难过。这番话说出来,特别的艰难,如果不是今天喝了这么多酒,他还无法说的这么利索。
小荻,不是梓祺那样的豪门女英雄,不是谢谢那样古灵精怪的江湖女,也不是苏颖那种笑傲苍海的女海盗,她从来无法陪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经历那些精彩。只有他回到家的时候,才像一只温柔的小猫儿似的偎过来,轻轻递过一杯茶,然后一边给他梳理着头发,一边快乐地讲些家长里短给他听。他外出做事的时候,她就只有默默的守候,她只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丫头。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间,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捧着啃了一口的桃子,惊愕地睁大一双眼睛,仿佛一只捧着松果的小松鼠的天真小丫头;也忘不了那个受尽刘旭酷刑折磨,却没有透露一句有关他的消息的坚强小女孩。
其实,他一直以为小荻会这么无怨无悔地等着他,不过小荻有了喜欢的人,他也不会觉得怨恨,他离开那么久,无名无份的,人家怎么可能一直等着他?她与许逸澜朝夕相处,也难怪……
那个小伙子确实不错,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他一开始就是这个时代的人,那他不会征询小荻的意见,只要他喜欢,就把人留下,天经地义,可他不是,所以……他愿意成全小荻。
他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小荻的双手,顺着袖管儿滑进去,抚摸着她小臂伤处仍能感觉到硬块的肌肉,柔声问道:“小荻,告诉少爷,你是不是喜欢了他?”
小荻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她一直在担心,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少爷……不要我了,他要赶我离开了……”
夏浔固执地问:“小荻,告诉我!”
“我不要被少爷讨厌,少爷不喜欢我了,我就走吧!”
小荻心里想着,轻轻点了点头,那笑有些辛酸。
夏浔只道她有些难为情,终于还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夏浔死心了,他笑了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的原因,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所以表情有些生硬:“好,那回头……我和你爹娘说说,如果二老也同意,我……给你提亲去,不不,我……告诉许浒一声,叫他上门来提亲……”
小荻轻轻地道:“谢谢少爷!”
很奇怪,她明明想哭,居然能忍住自己的眼泪。
“好啦,别害羞啦,这件事……就交给少爷吧。梓祺她们上街还没回来么?”
“还没。”
“哦,你去歇一下吧,我……喝杯茶,一会儿先睡一觉。”
“喔……”
小荻转过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悄悄走出去,掩上门,动作轻得像猫。
门掩上,小荻的泪水就遏止不住地流出来,她仰着头靠在门上,热泪簌簌而下,流到唇边,咸咸的。
小荻从来不哭,可是现在她哭了,其实一直以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对少爷是依赖还是爱,现在她知道了,但她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她只是一棵蒲草,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编织一双草鞋,不管是她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