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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贞闻言,略退了小半步,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高举过了头顶,而后咬了咬牙关,似乎在下一艰难决定一般地开了口。
“哦?高智周么?唔……,媚娘那头有甚看法么?”
这一听李显与李贞居然联名上了本章,高宗心里头立马滚过了一阵疑虑,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折子,随意地浏览了一番,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臣只是听到了些流言,并不敢确定,据说娘娘属意刑部尚书武承嗣接掌中书令一职,也不知是真是假。”
高宗此言一出,李贞的心登时便是猛地一眺,好在城府深,倒也没露出甚破绽,只是微苦着脸,紧赶着回答道。
“武承嗣?荒谬,他一个乡村野夫,文都不通,能拟甚诏书,这当真……,罢了,此事朕知晓了,回头朕在与媚娘商议一二好了。”
一听武后要提拔武承嗣接掌中书令,高宗登时便是一阵无名火狂冒,气恼万分地骂了起来,只是骂到半截子,惧内的老毛病却又是犯了,到了末了,愣是没敢直接同意李显与李贞的联名折子。
“陛下圣明,老臣也以为此事须得慎重,不若早朝时议之可也。”
高宗的话里已是带着逐客之意了的,可李贞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走了,这便假作听不懂,谄笑着出言进谏道。
“如此也好,后日便是早朝了,朕自去罢。”
对于武承嗣这个人选,高宗自是十二万分的不赞成,而对高智周么,同样也存在着疑虑,倒不是瞧高智周不顺眼,而是怀疑李显与李贞之间别有默契,当然了,若非要做一抉择的话,自然是选高智周无疑,只是该如何在保持现有的朝局平衡的前提下选定中书令,却是令高宗颇为头疼的,故此,尽管高宗心里头其实并不想上早朝,却也只能是无奈地应承了下来,大体上是打算到时候看情况再做个决断罢了。
“陛下圣明,老臣告退。”
眼瞅着要说服高宗当场拍板已是没了可能,李贞的心中不免微有些失落,只是事已如此,他也不敢强劝,再说了,只要高宗肯出面主持早朝,于李贞来说,便已是足够了,有着东宫与他越王府两大势力的合力,朝争中必可稳居上风无疑,他也实无必要在此时玩甚子强谏的,这便躬身告了个罪,自行出宫回府去了。
“来人!”
高宗并未去送李贞,而是独自盘坐在榻上,愣愣地想了好一阵子的心思,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个不停,末了,突然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听得响动不对,随侍在寝宫外的大小宦官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尽皆涌进了室内,各自躬身应答道。
“去,给朕将娘娘请了来!”
高宗烦躁地起了身,在寝室内来回踱了几步,一拂袖,神情颇为激动地下了令。
“诺!”
眼瞅着高宗气色不对劲,一众随侍宦官们尽皆惊诧莫名,可也没谁敢乱问的,只能是各自躬身应诺而去不提。
“臣妾见过皇上。”
高宗有召,武后自是来得极快,不多会便已领着一众大小宦官们匆匆行进了寝宫,一见到高宗正满面焦躁地在榻前来回踱着步,眼中立马便有一丝阴霾闪过,但却不敢因此而失了礼,但见其莲步轻摇地行上前去,款款地朝着高宗便是一福。
“媚娘来了,唔,李敬玄一事究竟处置得如何了?”
高宗原本是打算一见到武后的面,便追问武后提拔武承嗣那等废物的用心何在的,可真见着了武后的面,高宗的胆气却又不翼而飞了,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道。
“启禀陛下,早间臣妾接到侍御史李適的弹劾本章,言及李敬玄纵子为恶,鱼肉乡里,臣妾自不敢轻忽了去,这便急招李敬玄前来问明详情,经对质,李敬玄对所犯诸案尽皆认罪,臣妾以为其教子不严,是有大过焉,念其多年苦劳,不忍重责,是故,贬其为虞州刺史,量刑虽是稍宽了些,却也不算太过,臣妾本想午时用膳之际再禀于陛下知的,却不知是何人瞒着臣妾胡乱传话,竟叫陛下着急若此,其心当诛!”
武后可不是甚温柔的主儿,解释归解释,却没忘了一上来便给李贞定上条乱传话的罪名,这摆明了是要来上个先发制人了的。
“这个……,唔,朕也就是问问罢了,媚娘办事,朕还是放心的,只是这中书令乃是要害之职,终归不好长期出缺的,唔,能早些拔人充任便早些也好。”
一听武后这话不善,高宗本就怯的心自是更怯了几分,竟浑然忘了叫武后前来的本意,有些个低声下气地胡诌着。
“陛下圣明,臣妾也是这般想的,中书令一职事关朝局之安稳,终归是要个信得过的大臣方妥,臣妾以为承嗣那孩子办事牢靠勤勉,又屡立大功,正是合适之人选,臣妾代陛下打理朝局,却是须臾离不得其,用着也顺手,也就姑且用之好了,此所谓举贤不避亲也,陛下以为然否?”
高宗愈软,武后便愈硬,当着高宗的面,便强行将武承嗣推了出来,言语虽柔和,可态度却是强硬得很,竟是一派要就此逼高宗认账之架势。
“这个……,唔,显儿与八哥那头也推出了个人选,建议朕启用高智周,朕么,唔,还想再看看,左右后日便是早朝了,到时候看看朝臣们意见再定也罢。”
被武后这么一逼,高宗的心登时便慌了,尽管百般不愿让武承嗣出掌中书省,但却不敢明说,只好拿李显与李贞出来说事儿。
“陛下圣明,事情本该如此,只是臣妾先前因急着用人,诏书已出,这又该如何是好,唉,都是臣妾的错,未能早先与陛下通个气,以致出此差错,实是臣妾的不是。”
武后可没打算真将此事搬上朝堂,这便故作为难状地自请其罪了一番,摆明了便是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以既成事实来压高宗认账。
“啊,这……”
一听诏书已出,高宗登时便傻了眼,目瞪口呆地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第六百五十七章相位之争(五)
亥时末牌,夜已经有些深了,喧闹的长安城已然彻底地安静了下来,点点灯火渐熄,凄冷月色下,满城已是一派的死寂,绝大多数的人等都已是沉浸在了梦乡之中,当然了,例外总是有的,门下省侍中郝处俊就是其中一个,只因他很烦,还不是一般的烦,一切的根由自然是出在武后的那份懿旨上。
封回还是放行,说起来也就是加盖一下印章的事儿罢了,奈何这印章却着实不是那么好盖的,从本心来说,郝处俊是万万不想让这么份颇显荒谬的懿旨堂而皇之地通过门下省的,只是一想到武后的狠辣,郝处俊自也不免有些心悸,加之下属官员对此争议颇多,放行与否,几各占一半,这等情形一出,郝处俊肩头上的压力无形中便更众了几分,自打回了府上,郝处俊连晚膳都没心思用,便将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寻思着对策,只是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妥当的解决之道来,心中的躁意一上涌,顿觉身上燥热无比,不耐地疾步走到窗前,一伸手,便将窗子推了开来,任由寒风将发鬓吹得个凌乱飘飞,却依旧难以压下心中的焦躁与忐忑。
“父亲,时候不早了,您早点歇了罢。”
就在郝处俊推开窗户没多久,简陋的木门“咯吱”一响,一名身穿青袍、手持着灯笼的中年男子行进了房中,但见其朝着郝处俊的背影深深一躬,甚是恭谦地请示了一句道,此人正是郝处俊的长子郝象贤,现任户部郎中之职。
“嗯,你且去罢,为父没事。”
郝处俊正自心乱如麻,哪有心思歇息,只是面对着长子的好意,却也不好胡乱发作,这便微皱着眉头,语带不耐地吭了一声道。
“诺,父亲可是为那份封相懿旨在担着心事?”
郝象贤口中应着诺,可脚下却并未稍动,只是微躬着身子,试探地问道。
“此非尔可以动问之事,去罢!”
郝处俊是个很讲规矩之人,但凡政务从来不与人私相议论,哪怕面对着的是自家长子,却也一样不会例外,这一听郝象贤如此问法,面色瞬间便沉了下来,不甚客气地喝斥了一句道。
“父亲,那武承嗣不过一不学无术之辈,有何能为能担得起中书令之要职,此乃乱……”
郝象贤在朝中一直都是处于不偏不倚的中立派,然则其内心深处却是极度憎恨牡鸡司晨的武后,只是因着其父的约束之故,始终不敢有甚怨言罢了,可面对着武后力挺武承嗣的荒谬旨意,郝象贤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这便亢声进言道。
“够了,此社稷事,尔不过一区区六品官,有何德何能,安敢妄议之,还不退下!”
郝象贤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可郝处俊却显然没打算去听,不待其将话说完,已是毫不客气地训斥了起来。
“诺!”
这一见自家老父已是勃然大怒,郝象贤尽管心中尤有不甘,却不敢再多言,只能是红着脸应了诺,摇头叹息着退出了书房。
“啪,啪,啪……”
尽管已将长子轰走,可郝处俊依旧余怒未消,气恼万分地在原地恨恨地跺了下脚,正欲再低骂上几声之际,却听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击掌声,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霍然回转过身来,赫然发现一身夜行衣靠的李显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房中,整个人顿时便傻在了当场。
“郝相不欺暗室,当真君子也!”
李显丝毫没介意郝处俊的失礼之处,笑呵呵地夸奖了其一句道。
“啊,老臣叩见殿下。”
听得李显开口,郝处俊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赶忙要大礼参见上一番。
“郝相不必多礼了,本宫来得突然,多有惊扰了,还望郝相莫怪。”
李显伸手一拦,阻止了郝处俊的大礼参拜,微笑着道了声歉意。
“不敢,太子殿下若有召,老臣自当前去聆听殿下教诲,如此鱼龙白服,实非储君应为之道,老臣实不敢取也!”
郝处俊个性刚直,对于李显的到来,不单没觉得荣幸,反倒是大不以为然,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进谏了一句道。
“郝相教训得是,本宫原也不想如此,奈何形势所迫,不得不尔啊,不瞒郝相,您的府外可是布满了探子,本宫若是大张旗鼓而来,反倒要叫郝相难做了的,区区下情,还请郝相见谅则个。”
李显本心也不想将事情搞成这般模样,问题是郝处俊如今处在风头浪尖之上,若是被人知晓了李显的到来,不止李显可能会吃弹章,便是郝处俊怕也没个好结果,故此,面对着郝处俊的规劝,李显也只好苦笑着再次致歉道。
“身正岂怕影子歪,老臣无事不可对人言,却也不甚顾忌许多,倒是殿下乃社稷之根本,行事当以堂正为宜,岂可效草莽之士所为,殿下还是请回罢,容老臣明日再到东宫请益。”
郝处俊是个极有原则之人,也是个相对认死理之辈,自不想让李显的游说左右了自己的判断,压根儿就不打算给李显开口的机会,这便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之令。
“郝相既是如此说法,想来是知晓了本宫之来意,不瞒郝相,本宫正是要郝相封回那份乱命的,但并非是因一己之私为此,而是为了社稷之大义!郝相熟读史书,当知牡鸡司晨之危害,从古自今,但凡有此征兆者,其国无不大乱,民不聊生者,十有八九,前车之鉴比比皆是,个中利害原也无须本宫来说,是欲助纣为虐,以致遗臭万年,还是拨乱反正,以清名留史,郝相大可自择之!”
李显生性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