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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没下回了……”说着,霍震西一刀捅进了项文川的心窝,项文川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藏在树后的黑三儿吓得一激灵,赶紧闪身躲进了树林。
霍震西听到响动,警惕地朝黑三儿藏身处看了一眼:“弟兄们,此地不可久留,撤!”霍震西和手下的人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黑三儿从树林里出未,酒也醒了,他擦着脖子上的冷汗,自言自语:“我的天,原来霍震西没死?不行,我得赶紧告诉左爷一声……”黑三儿加快了脚步。
张山林办事儿拖拖拉拉,自个儿张罗着要到何家道谢,可一拖半个月就过去了,他还没动窝呢,何佳碧倒先上门了。
那天下午,张山林和张幼林约好了去买蛐蛐,可张幼林的腿不给劲,还没走到胡同口伤口就开始往外渗血,只好又折回来。对玩儿的事儿张山林是向来不含糊,这不,明摆着蛐蛐是买不成了,他起急冒火,看着张幼林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他是又心疼又生气:“得嘞,咱张家到底出了个大英雄,洋人一进城,连老佛爷和皇上都撒丫子了,就咱们家张大少爷抄着杆枪迎上去,打没打着洋人不好说,反正张大少爷的腿是伤了,也不知道是自个儿打的还是洋人打的。”
张李氏听不下去了,白了张山林一眼:“他叔儿,你就别挤对幼林了,有你这么当叔儿的吗?”
张山林不认账:“我挤对他了么?我那是夸他呢,咱们【文】幼林可【人】不像他【书】那没出【屋】息的叔儿,人家是先天下之忧而扰,后天下之乐而乐……”
张幼林反唇相讥:“这没办法,我们家长辈儿就是英雄,好嘛,好几个洋兵拿枪追着打,我叔儿在前面拎着鸟儿笼子腾挪闪展,枪子儿嗖嗖的,愣是挨不着我叔儿的身,到家一看,您猜怎么着?笼子里那两只蓝靛颏儿还没睡醒呢。”
“你还别损我,你可着京城打听打听,当时那阵势谁敢拎着鸟儿笼子上街?也就是你叔儿我有这个胆儿跟洋兵逗闷子,换个人早尿裤子了。”在张山林看来,这是件一辈子都值得夸耀的事儿,人活一世,这种惊险的场面又能赶上几回呢?他很快就把刚才的不快忘了,掀开蛐蛐罐儿的盖儿看了看,凑到床边:“幼林啊,你瞧咱这‘蟹壳青’,多凶啊,根本用不着鼠须探子,只要一打开盖儿,他老人家就开牙了,爱谁是谁,上去就是一口,上次差点儿把我手指头给咬了。”
“这么凶?我瞧瞧,”张幼林也伸过脑袋,“哎哟,还真开牙了,叔儿,这‘蟹壳青’的产地在哪儿呀?”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在昌平十三陵,当年咸丰皇帝还派太监去十三陵一带收购‘蟹壳青’呢,后来就成了规矩,历任的昌平县令都把‘蟹壳青’当做贡品送到宫里……”
张山林正说到兴头上,用人带着何佳碧和环儿走到房门口:“太太,何二小姐来了。”
张李氏愣了一下神,赶紧迎出去:“何二小姐,听说你从乡下回来了,正要到府上道谢呢,倒劳你先登门了,快进屋坐吧。”
何佳碧进来,彬彬有礼地给长辈鞠躬:“张叔,伯母,我路过这里,顺便看看张少爷。”她又向张幼林点头致意,张幼林也点头还礼:“何小姐请坐。”
何佳碧看到张幼林身前的蛐蛐罐儿,便笑道:“张少爷还有养蛐蛐儿的雅兴?”
“嗨,瞎玩呗。”张幼林没心思和她多说,又和张山林聊起来:“我说叔儿啊,上次您拿来的那只‘白头青背’,产地是哪儿呀?”
“扬州,那可是有名的‘浙虫儿’,也是上好的贡品。”
张幼林拿过蛐蛐罐儿低头看着:“叔儿,这只‘蟹壳青’让给我吧?”
“你想得美,我这只‘蟹壳青’是花了五两银子淘换来的,你想要,就便宜点儿给你,七两银子怎么样?”
张幼林抬起头:“怎么着,您还要赚点儿?”
“那当然了,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张山林毫不含糊,“你要不是我侄子,我至少卖十两,不信你就瞧着,买主儿要不打出活人脑子来,我给你当侄子。”
何佳碧听着好笑,刚要笑出声,又怕有失体统,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张李氏摇摇头:“你听听这爷俩儿,越说越不像话,当叔儿的没点儿长辈的样儿,当侄子的更是没大没小。”
何佳碧站起身来,将环儿手里的纸包递给张李氏:“伯母,这是我请一位老大夫配的药,熬出来给少爷外敷上,听说很有效,您试试吧。”张李氏接过药包:“谢谢你了!”
“那我就告辞了。”
张李氏把何佳碧送到了大门外,何佳碧笑吟吟地上了马车:“伯母您请回吧,我改日再来拜访。”
“一定来啊!”
那天何佳碧送回张幼林的时候,张李氏吓坏了,忙着照顾儿子,没在意这姑娘,今儿个一细看,她长得眉清目秀,知书达理,张李氏不觉喜欢上了她,马车都没影了,张李氏还站在台阶上眺望,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姑娘给幼林做媳妇倒是不错……
何佳碧坐进马车里就问:“环儿,听说咱家那个养马的老王是个逮蛐蛐儿的高手?”
“好像是,他不光是自己养,还卖呢,上次我看见他在什刹海那儿摆摊儿,摊儿上摆着一溜儿蛐蛐罐儿。”
“你回去告诉他,我要买他几只蛐蛐儿,只要是极品,价钱贵点儿没关系。”
环儿睁大了眼睛:“小姐,你也想养蛐蛐儿?”
何佳碧摇摇头:“我可没这个兴趣,不是张少爷喜欢吗?他喜欢我就给他买。”
环儿撅起了嘴:“你可真宠着他,他喜欢什么你就给他什么,要是他喜欢大象,你也给他买?”
“那当然,只要他喜欢,我就是宠他。”何佳碧毫不回避,环儿笑了:“小姐,你可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何佳碧厉声说道:“闭嘴!”
庄虎臣正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里对账,宋栓领进来一个应聘做雕刻师傅的中年男人:“这是我们庄掌柜的。”
中年男人操着安徽口音:“庄擎柜的,这里很不好找啊。”
庄虎臣站起身:“请坐,听口音,您是徽州人?贵姓?”中年男人坐下:“免贵姓黄,在下徽州歙县虬村黄氏家族的后裔。”
庄虎臣一听,面露喜色:“那黄先生是名门之后了?”
黄先生欠欠身,脸上显出骄傲的神情:“沾点祖上的余荫。”
“黄氏家族,了不起,那可是徽派雕刻的领军人物啊,从明朝正统年间到现在,四百多年里人才辈出……”庄虎臣扳着手指头数,“黄应祖雕刻的《环翠堂园景图》、黄应光的《徐文长评北西厢记》,还有黄光宇的《万壑清音》,这都是雕刻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之作,荣宝斋有黄氏家族的后人加盟,是我们的荣幸。”庄虎臣亲自给黄先生倒上了茶。
哪知,这位黄先生的牛吹大发了,他是不是黄氏家族的后裔单说,就他那两下子,顶多也就算得上中等,正赶上帖套作手艺最好的王师傅给父亲奔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答应贝子爷的诗笺才刻了几张,又不能给耽误,庄虎臣求才心切,凭着对黄氏家族的信任,没顾上摸摸他的底儿,就把余下的贝子爷的活儿交给了他,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庄虎臣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贝子府,徐管家领着他进了书房。贝子爷正在聚精会神地临摹一幅画,抬头看了一眼庄虎臣:“你稍等会儿,我把这两笔画完了。”
徐管家请庄虎臣坐下,庄虎臣摆摆手,凑到贝子爷身边,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哟,南唐董源的《山水图》,难得,难得。”
贝子爷笑了笑:“这是乾隆爷的藏画,我从宫里借出来的。”
庄虎臣仔细看着:“您临摹得很有功力,要是把纸做旧,基本上可以乱真了。”
“雕虫小技而已,我爱新觉罗本是马背上的家族,弯弓骑射才是看家的本事,游戏翰墨不过是一种消遣,让你见笑了。”
“消遣尚且如此,要是您专心致志,恐怕又要出现一位大画家了。”庄虎臣说的并不全是恭维。
“你过奖了。”贝子爷把毛笔放在笔架上,拿起画挂在墙上,后退了几步,眼睛并没有离开画,“先皇康熙之子允禧、乾隆之子永瑢和现在惇王府的载瀛贝勒,那是在绘画上真正有造诣的。”贝子爷把画取下,又补了两笔,“庄掌柜的,你不是来跟我谈画儿的吧?”
庄虎臣拿出一叠印好的诗笺:“贝子爷,请您过目。”
贝子爷接过来翻了几页,扔案子上了。
“您……觉得怎么样?”庄虎臣明知故问,贝子爷指着诗笺:“线条僵硬、死板,毫无生气可言,和我的原作差远了,庄掌柜的,这就是你说的荣宝斋印出的全北京最好的诗笺吗?”
“贝子爷,您再往后看看。”庄虎臣从案子上又拿起诗笺,翻到了王师傅刻的那几张双手奉上,道出了原委。
“这个嘛……还差不多。”贝子爷点着头,庄虎臣赶紧接上话:“我今儿来是想跟您商量,您要是不急着要,就容我些日子,等王师傅回来给您重新做,您看行不行?”
“行啊。”贝子爷把诗笺还给了庄虎臣,他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精美的图册递给庄虎臣,庄虎臣接过一看,又是一惊:“《十竹斋笺谱》?”
这《十竹斋笺谱》是明末胡正言所做,胡正言曾官至武英殿中书舍人,擅长篆刻、绘画、制墨等多种工艺,明亡后他弃官隐居,在南京的鸡笼山侧筑楼,窗前植竹十余竿,名其斋为“十竹斋”。据说,胡正言“屏居一楼,足不履地者三十年”,潜心编辑刻印成《十竹斋书画谱》和《十竹斋笺谱》,世人称为“十竹斋双绝”,代表了明末饾版拱花技术的最高成就,直到现在二百多年过去了,还无人能出其右。
《十竹斋笺谱》庄虎臣是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相见,他如获至宝,忘情地翻看着,只见里面汇古今之名迹,集艺苑之大成,化旧翻新,穷工极变,拳石外景、乡野藩篱、楼阁古刹足显构图之精妙,造像商鼎周彝、编简耒耜尽呈先哲皇皇之业绩,图九象龙钟、古陶汉玉直追中国文化之渊源;其着笔有法,色彩纷呈,幅幅画面气韵生动,神采跃然纸上……“精彩,太精彩了!”庄虎臣赞不绝口,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眼中竟然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贝子爷是个性情中人,见到庄虎臣这副样子,知道遇见了知音,拉着庄虎臣在身边坐下:“《十竹斋笺谱》之所以成为‘饾版拱花’印制的精品杰作,与胡正言手下刻工的雕版技艺是分不开的,虽说印的是诗笺,但方寸之间传达出来的笔墨气韵不可小看,你那荣宝斋帖套作得朝着这个路子去。”
庄虎臣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贝子爷,您真是行家!”他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我……能借回去好好瞧瞧吗?”
“没问题!”
《十竹斋笺谱》历经二百多年,少有传世,是件稀罕的宝贝,庄虎臣没想到贝子爷答应得如此痛快,不住地连声道谢。就这样,一来二去,庄虎臣和贝子爷成了朋友,贝子爷还同意,荣宝斋可以无偿使用他的画稿。
霍震西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在张家大门口拉住马缓绳,左右张望,见无人尾随,这才下马,快步走上台阶敲门。
张幼林还在熟睡中,用人领着霍震西进来,轻轻推了推他:“少爷,醒醒,看看谁来了。”张幼林翻了个身,拉上被子盖住了头:“我还没睡够呢,待会儿再说。”
“小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