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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幼林还在熟睡中,用人领着霍震西进来,轻轻推了推他:“少爷,醒醒,看看谁来了。”张幼林翻了个身,拉上被子盖住了头:“我还没睡够呢,待会儿再说。”
“小子,你侈舒坦的,大叔我两宿都没睡了,起来!”霍震西一把掀开了被子,张幼林一激灵,翻身坐起来,他揉着眼睛,惊喜万分:“霍大叔,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小子这些日子净做梦了吧?来,先让我看看你的腿。”霍震西在床边坐下,张幼林伸出腿来:“本来早好了,就是前两天我练功的时候没留神,又伤着了。”
霍震西仔细看了看:“问题不大,别着急,彻底养好了再练,你的腿功还能恢复。孩子,我都听说了,你这白面书生居然敢拿枪和洋人干?你小子有种,是条汉子!”
张幼林注意到霍震西的袍子,睁大了眼睛:“大叔儿,您身上有血!”
霍震西看了看:“别怕,这是坏人的血,你大叔儿从来不杀好人。”霍震西站起身:“幼林,大叔儿还有事儿,就不多待了,你好好养着,抽空我再来看你。”
“我送送您。”张幼林要下地,被霍震西拦住:“别动了。”
“您一定来啊!”张幼林恋恋不舍地目送着霍震西离去。
霍震西从张家出来,翻身上马,迎面马宝山正骑马飞奔而来,他在霍震西面前停住:“大哥,项文川的事了啦,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霍震西神色严峻:“我记着呢,忘不了。”
马宝山凑近他,悄声说道:“我已经和弟兄们交待了,只等您一句话,现在请您下令!”
霍震西沉吟了片刻,毅然下令:“干吧!通知我们的人,全力追杀康小八,为马文龙报仇!”
“您放心!康小八就是躲进耗子洞,我也得把他揪出来宰了。”马宝山眼晴里露出杀气。
霍震西加重了语气:“记住!康小八是个重案在身的人,朝廷也到处在画影图形捉拿他,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在捕快们抓到他之前干掉他。”
“是!”
二人旋即策马离去。
第十五章
霍震西走后,张幼林起了床,吃过早饭,正闲得没事儿干,张山林拿着新买的蛐蛐儿显摆来了,于是爷俩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开了战局。
张山林新买的蛐蛐儿宝号大将军,身形硕大,样子挺凶猛,张幼林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红麻头跟大将军开战。斗盆里,两只蛐蛐儿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谁也没先冲上去。爷俩趴在石桌边全神贯注,过了一会儿,张山林耐不住了,开始指手画脚:“大将军,快上去,咬它后脖梗子呀!”
张幼林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言不发。
两只蛐蛐儿依旧是瞪着眼睛,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张幼林拿起猫须探子逗了逗,只见红麻头动如脱兔,猛地冲上去,大将军也不甘示弱,昂头迎战,两只蛐蛐儿顷刻间墩抱箍滚,猛烈地打斗起来。出人意料,大将军是空有一副唬人的架子,没战几个回合就完蛋了,令张幼林十分扫兴。他从斗盆里捡出大将军残缺不全的尸首扔到墙角:“叔儿,您这大将军不行啊,风大雨点儿小,还没怎么着呢,就完了。”
“上当了,上当了,让卖蛐蛐儿的给蒙了!”张山林愤愤然,张幼林不大相信:“您一老玩家了,还能让人给蒙了?”
“论玩鸟儿,咱是老大,蛐蛐儿可就不敢说了。”张山林扬起脖子喝了半碗酸梅汤,“大侄儿,我告诉你吧,花鸟虫鱼,别看是玩儿,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哎,你这红麻头是哪儿淘换来的?”
张幼林诡秘地摇摇头:“不告诉您。”
“嘿,跟你叔儿卖起关子来啦,今儿你要是不告诉我……”张山林过去胳肢张幼林,张幼林“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张李氏拿着绣花绷子从堂屋走出来:“瞧你们这爷儿俩,没大没小的,那是何家二小姐给幼林送来的。”
“是吗?”张山林松了手,旋即琢磨过味儿来了,“幼林,这又送药又送蛐蛐儿的,何家二小姐八成儿是看上你了,怎么着,要不要叔儿找人给你提提亲?”
张幼林可没当回事儿,随口说道:“那丫头事儿事儿的,还挺招我妈喜欢,要不这样得了,这事儿我做主了,何二小姐说给我继林哥吧,他俩儿才是一对儿呢,都那么一本正经的。”
张李氏板起脸来:“幼林,你叔儿和你说正事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幼林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顺源祥和荣宝斋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人家何二小姐上赶着,我看这事儿不错。”
张幼林白了张山林一眼:“您看着好?那我让给您了。”话音刚落,张山林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兔崽子,别净拿你叔儿打镲。”
“他叔儿,我也觉得挺好,何二小姐知书达理,也会心疼人,你好好劝劝他。”
张李氏说完转身进屋了。
张幼林见母亲走了,趴在张山林的耳边悄声说道:“叔儿,娶媳妇的事儿以后再说,咱刚才不是说蛐蛐儿吗?告诉您吧,这只红麻头是在积水潭逮的。”
“何二小姐在积水潭逮的?”张山林满脸疑惑。
“您小点声儿,就何二小姐还逮蛐蛐儿?别让蛐蛐儿把她逮了去就不错了,是他们家的马夫老王逮的。”
“积水潭那儿居然有这么好的蛐蛐儿?哎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幼林看了看北屋:“叔儿,咱再去逮几只?逮个十只八只的,咱就在荣宝斋开卖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你倒真想得出来,在荣宝斋卖蛐蛐儿,庄虎臣不跟你玩命才怪。”
“您去不去吧?”
张山林看看他的腿:“你行吗?”
“行,我早就在家待腻歪了。”
张山林犹豫了一下:“那跟你妈说一声儿。”
张幼林赶紧摆手:“别,跟她说就去不成了。”他拉起张山林,一瘸一拐地溜出了院子。
张山林叫来了马车,爷俩有说有笑地奔了积水潭。马车到了旧鼓楼大街,何佳碧和环儿坐的马车迎面过来,张幼林装没看见,扭过头使劲往旁边看,张山林也跟着扭过头去:“幼林,你看什么呢?”
何佳碧的马车擦肩而过,张幼林扭过头来:“什么也没看。”
张山林很诧异:“什么也没看你扭头儿干吗呀?”
张幼林一脸的坏笑。
何佳碧的马车走出没几步,她吩咐车夫:“掉头,跟上前面那辆车。”车夫掉过头,跟在了张幼林他们后面。环儿挺纳闷:“小姐,你又不急着回去啦?”何佳碧思忖着:“张少爷的伤还没养好,跟他叔儿出来干什么来了?”
“小姐,你管得也太多了吧?张少爷是你什么人哪,怎么对他的事儿这么上心啊?我看是……”
“不许你多嘴。”何佳碧打断了她。
积水潭地处京城的西北部,这里清幽、雅致,四周杨柳掩映、芦苇丛生,潭中荷花疏而不密,偶有鱼儿跃出水面,闪过一道银光,又悄然消失在潭水中。张山林被周围的景色打动了,他感叹着:“这地方我可是有日子没来啦!”
马车向僻静处驶去,路过一片散乱地堆着石块的草地,张幼林环顾左右:“就这儿吧。”马车停下,爷俩下了车,车夫把马车赶到了前面。
张幼林在草地坐下,嘴里振振有词:“《促织经》上说:‘虫生草土者,身软;砖石者,体刚;浅草瘠土者,性和;砖石深坑及地阳向者,性劣。’叔儿,今儿就看咱俩的运气了。”他的两只眼睛开始在石头缝里搜索起来。
张山林也坐下,心思却没在蛐蛐儿上,他眺望着四周:“景致不错,就是缺点儿小吃。”张幼林的眼睛没离开石头缝:“要吃小吃,您到这来干吗呀?”
“我说幼林啊,叔儿是陪你出来逛逛,你还当真啦?那蛐蛐儿多贼呀,是你能逮得着的吗?”
张幼林把指头竖在嘴边:“嘘,您小声点儿,别把蛐蛐儿吓跑了。”
何佳碧和环儿在远处下了马车,环儿好生奇怪:“小姐,你说他们干什么呢?”
“不知道,像是找什么东西吧。”何佳碧猜测着。
“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可找的?”
“再往前走走。”
“小心,别掉水里。”环儿提醒着,何佳碧似乎没听见,她只顾观望张幼林,已经走到了潭边上。
这边,张幼林聚精会神地盯着石头缝,张山林顺着张幼林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蛐蛐儿正从石头缝里爬出来。
蛐蛐儿爬了几步,突然站住不动了。
张幼林兴奋地盯着它,张山林悄悄地绕到了蛐蛐儿后面,手臂悬在空中,正要朝蛐蛐儿扣下,突然,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环儿的惊叫:“救命啊,小姐掉水里啦,救命啊……”
蛐蛐儿迅速逃跑了。
张幼林闻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奔过去,纵身跃入水中……
张幼林把何佳碧托出水面,环儿和张山林帮着拽上岸来,张幼林自己爬上来。
何佳碧不顾自己浑身水淋淋的,一把扶住张幼林,着急地问:“张少爷,你的腿怎么样了?”
“没事儿。”张幼林满不在乎,“我看看!”说着,何佳碧蹲下撩张幼林的裤腿,张幼林赶忙躲开:“何小姐,别价,别价,男女授受不亲,您可别碰我,到时候咱说不清楚。”
何佳碧站起身,脸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张山林疑惑地看着她:“何二小姐,你到这儿干吗来了?”
“还说呢,都是你闹的,小姐怕你伤没好出危险,就跟来了,这不,自己倒掉水里了。”环儿没好气地说着。
张幼林遗憾地望着石头缝:“哎,何小姐,你这不是添乱吗?多好的一红麻头,愣让你们给搅了,好嘛,还怕我出危险,您能把自己照顾好了就不错了,这么大一积水潭您愣是瞅不见,抬脚就往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想活了呢,得嘞,以后我得给积水潭安个盖儿,省得您又掉进去……”
何佳碧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扬手给了张幼林一个耳光,转身拉起环儿:“咱们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这没良心的东西了!”
何佳碧的举动大大出乎这爷俩的意料,张幼林落汤鸡似的浑身滴着水,摸着被打疼了的脸一时愣在那里,张山林看着她的背影气急败坏:“嘿!这丫头怎么出手就是一嘴巴呀,她还想不想嫁咱们张少爷啦?”
吃过晚饭,左爷正在自家北屋的躺椅上眯缝着眼睛琢磨心事,黑三儿提着两瓶酒进来了,他把酒放到了桌子上:“左爷,这是我孝敬您的。”
左爷看了他一眼:“回来啦,老爷子挺好的?”
“挺好的,就是嘴馋,把我带回去的那点儿银子全买肉吃了。”
左爷从躺椅上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唉,现如今是今非昔比啦,老爷子也跟着受委屈!这要是搁在从前,弟兄们手里哪儿至于就这么紧。”黑三儿站在一边,他的眼睛追随着左爷:“您的恩德弟兄们都记在心里了,大伙儿都盼着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哪儿那么容易啊,打下琉璃厂这片江出,我用了将近二十年,没想到栽在他妈的荣宝斋手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呀!”
“左爷,有件事儿我得跟您说,您猜我在路上碰见谁了?霍震西,这个人没死……”
左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霍震西,他没死?那康小八……”
“不是康小八骗您,就是杀错人了。”
“那我的两千两银子就打了水漂儿啦?不行,我得找康小八说道说道去。”左爷站起身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