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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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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这样……”王仁山把椅子拉到张大干跟前,如此这般地讲给他听,但是,让王仁山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大千竟然一口回绝了。

王仁山不禁起急冒火,话也失了分寸,两人居然戗戗起来,张大千站起身,拂袖而去。王仁山后悔不迭,八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八爷不想干的事,就算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干,可这又是眼前唯一可行的一个法子,万不可失之交臂……无奈,王仁山没精打采地来到了张家。

书房里,张幼林听罢王仁山的叙述,也皱起了眉头,半天没言语。傍晚,何佳碧进来叫他们去吃饭,张幼林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何佳碧带着《柳鹆图》只身去拜访了张大千。张大千干与何佳碧见过两面,他对何佳碧很客气,对张夫人亲自登门造访,心中猜个八九不离十。两人闲聊了几句,何佳碧就把《柳鹆图》从楠木盒子中取出,双手送到他的面前。张大千连连摆手:“不不不,昨天王经理跟我提了,这不可能,夫人,宋徽宗的画儿并不难仿,若是我来做,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曾发过誓,今后再也不画仿作了,为什么呢?名曰仿作,画着玩玩当然无妨,可有人愣是把它当原作给卖了,这不是坑人呜?这种事,我张大千不能干,所以,我发誓今生不再仿画,您别为难我,《柳鹆图》……您还是拿回去吧。”张大千把《柳鹆图》推回到何佳碧面前。

听着张大千的话,何佳碧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掏出手帕,擦着眼泪说道:“大千先生,昨天王经理情急之下冒犯了您,我替他给您赔不是。日本人对《柳鹆图》是志在必得,如果他们没有得到的话,那我丈夫的命就悬了,慧远阁陈掌柜的事想必您也听说了,《柳鹆图》是我们张家的,也是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国宝,说什么也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眼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请您仿一幅,把日本人糊弄过去。”何佳碧拿起《柳鹆图》,双手举过头顶,给张大千跪下:“大千先生,我求您了,无论如何请您帮这个忙!”何佳碧泪如雨下。

“这可使不得,夫人快快请起,我答应您还不行……”张大千慌忙把何佳碧搀扶起来。

《西陵圣母帖》复制出来后,王仁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天津。德信斋古玩店的掌柜贺锦堂和王仁山的年纪不相上下,在天津古玩字画界也算有一号,他接过复制的《西陵圣母帖》,打开挂在墙上,感叹着:“这世界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你们荣宝斋现如今也做起假画儿生意啦?”

王仁山赶紧摆手:“这跟荣宝斋没关系,是我个人求你的事儿,眼下生意不妤做,大伙儿还得吃饭不是?”说着,他凑近贺锦堂:“你老兄嘴上可得严实着点儿,这是背着我们东家干的,要是传出去,我这荣宝斋的经理恐怕就当不成了。”

锦堂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张幼林最不喜欢来这个。”

王仁山从包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贺锦堂:“宫里出来的,老兄你多费心,估计多长时间可以仿完?”

贺锦堂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珐琅彩双耳瓶,贺锦堂爱不释手,他缓缓说道:“那得看你的运气了。”

“我就在天津等,越快越好!”

给王仁山送到旅店,贺锦堂就急着派伙计去请李默云。额尔庆尼死后,李默云在北平的生意大受影响,不久,就把制假作坊挪到了天津,这些年,他已经在天津混成这行的老大了。李默云姗姗来迟,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拄着拐杖踱进德信斋,贺锦堂迎上去:“李大爷,您可真难请啊。”

李默云在铺子里巡视了一圈,坐下,贺锦堂给他倒上茶,李默云伸出手:“拿来吧。”

“什么呀?”

李默云把手收回来:“贺掌柜的,你要是跟我逗闷子,我今儿个就不陪着你玩儿了,待会儿还有个饭局。”李默云站起身:“我先走了。”

贺锦堂赶紧拦住:“别,别价,李大爷,您是我亲大爷,您先坐下成不成?”

李默云又坐下,贺锦堂拿出复制的《西陵圣母帖》:“您瞧瞧这个,我想请您找人仿一件,一定要高手。”

+文}李默云瞟了一眼:“这可够费工夫的,仿一件价格可不低呢。”

+人}“您吃不了亏,我给双份儿的酬金,怎么样?”

+书}李默云喝了口茶:“我考虑考虑吧。”

+屋}转眼之间两个来月就过去了,宋怀仁已经回到了北平要说他最上心的,还是维持会那边的事,回来后,每天到铺子里打个照面,就再也见不着人影儿了,反正王仁山回老家探亲了——伙计们是这么跟他说的,铺子里也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也犯不上他操心。宋怀仁操心的是井上村光交待的任务,这可不太好办,可不好办也得办,脑子里想象着那些金光灿灿诱人的金条,他硬着头皮来到张家。

张幼林似乎对宋怀仁不大满意,爱搭不理地问道:“我听说,你在上海要娶姨太太了,有这回事儿吗?”

宋怀仁赶紧否认:“没影儿的事儿,纯粹是造谣。”

“那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啊?”

“您交待的事儿,办不利落能回来吗?”他往张幼林跟前凑了凑,“东家,嘉禾商社的日本人,惦记您那家传的《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他们出大价钱。”

张幼林不耐烦地挥挥手:“过些日子再说吧。”

“慧远阁陈掌柜的那档子事儿,您还没忘吧?闹得倾家荡产、老命都快没了,临到了还得把画交出去,何苦呢?您掂量着办吧。”宋怀仁撂下这些话,转身走了。

张幼林看着宋怀仁的背影,“啪”地把茶碗摔在地上。

宋怀仁听到了身后的响声,不过,他这会儿不打算跟张幼林计较,等这老东西交出了《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再收拾他也不迟……宋怀仁想起,刚才从铺子里出来得匆忙,忘记拿那个记录他人反日言论的小本子,这可是珍贵的资料,万一被伙计们看见……不行,还是取回来踏实,于是宋怀仁又折回了琉璃厂。

到了荣宝斋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了警笛声,宋怀仁站住,只见东边的街口上,日军摩托车拉着警笛在前边开路,防疫车紧跟其后,正向这边呼啸而来。车队在荣宝斋斜对面的古渊阁门口停住,摩托车上跳下来的日军驱散了游人,封锁了道路,防疫车上跳下来的穿着防护服的日本兵则冲进了古渊阁,古渊阁内霎时传来了哭喊声、叫骂声、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声和日本人的吆喝声。

“啪——”一声枪响过后,里面安静下来,古渊阁的魏掌柜和伙计们被日军连推带搡地轰上了防疫车,警戒的日军把古渊阁的大门封了。

路人交头接耳:“看样子古渊阁里有人得了‘虎列拉’。”

“呦,这下儿干了,听说被日本人拉走就回不来了……”

防疫车开走了,人群散去,宋怀仁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这才迈进门去。赵三龙斜楞着眼睛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一臭伙汁居然敢跟宋会长犯各?活腻味了是不是?宋怀仁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斜眼看我干吗?有毛病是怎么着?”

“你他妈才有毛病,一肚子烂杂碎!”赵三龙怒气冲天。

“赵三龙,你骂谁呢?找茬儿是怎么着?”

“我骂那不干人事儿的,人家古渊阁的魏掌柜头天拉肚子,日本人今天就知道了,是谁告的密,谁他妈自己知道。”

宋怀仁简直是七窍生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赵三龙,你小子少跟我这儿指桑骂槐,魏掌柜的得了病就得去看,人家日本人就够意思了,看病不要钱不说,还来专车接病人,可天下哪儿找这好事去?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

“妈的,果然是你告的密,宋怀仁,你他妈怎么这么缺德啊?”

“姓赵的,你嘴干净点儿,别找不自在啊,你骂谁呢?”

“我就骂你了,怎么啦?惹急了我还揍你呢,姓宋的,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是日本人养的一条摇尾巴的狗。”

“你敢?你揍我一试试?”

赵三龙抡起一拳打在宋怀仁脸上,宋怀仁仰面跌倒,赵三龙扑上去骑在宋怀仁的身上,左右开弓,照着宋怀仁的脸上一顿暴打。

宋怀仁挣扎着惨叫:“来人哪,杀人啦,赵三龙杀人啦……”

赵三龙越打越起劲,旁边的伙计们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可谁也没上去把赵三龙拉开。

张幼林心里憋闷,离开家到鸟市上去散心。老态龙钟的徐连春见张幼林走过来,放下鸟儿笼子,迎上几步给张幼林作揖:“张先生,谢谢您赏了老贝子爷一口棺材,您的大恩大德这世无以回报,下辈子当牛做马一定奉还。”

“您客气,丧事办完啦?”

徐连春点头:“办完了,老贝子爷的东西就剩这只窝雏儿,我带不走,顺手把它卖了,换俩盘缠,我就回老家了。”

张幼林逗着笼子里的鸟儿,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穿宝石蓝色的长衫,手里拎着两个鸟儿笼子的中年人走过来,他在张幼林的身边停下,彬彬有礼地欠欠身子:“张先生,少见。”

张幼林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他颇为意外:“井上先生,怎么,你也玩儿上鸟儿啦?”

“入乡随俗嘛,我闲来无事,随便玩玩,您看,这画眉怎么样?”井上村光把左手的鸟儿笼子递过来。

张幼林接过来看了看,摇摇头:“你玩儿画眉还差点儿意思,这种鸟讲究遛,得每天提笼上街,两臂用力抡晃笼子,所行路程只能增加不能减少,你有那么多工夫吗?”

“这个……还有那么多讲究?”井上村光显然是不懂。

“当然了,玩儿鸟儿的学问不比鉴赏字画儿少,就说这画眉……”

张幼林一时兴起,正打算给井上村光扫扫盲,李山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东家……”李山东看了看井上村光,欷言又止。

“井上先生,失陪了。”张幼林把鸟儿笼子还给他。

徐连春拦住张幼林:“要不然,这只百灵送给您?”

张幼林摆摆手:“谢了,自打我叔儿过世以后,我就不沾这东西了,回见!”

张幼林和李山东向鸟儿市外走去,徐连春就势把鸟儿笼子拿给井上村光:“这位爷,您瞧瞧,正宗的进口百灵,张家口来的窝雏儿,货真价实……”两人讨价还价起来。

走出了七八丈远,李山东焦急地说道:“东家,前些日子来过的嘉禾商社的那两个日本人又来要《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了,给了个三天的期限,王经理也没个信儿,您说咱怎么办?”

张幼林听罢,皱起了眉头。

“还有……”李山东犹豫了片刻,“赵三龙把宋怀仁给打了,打得不轻,姓宋的鼻青脸肿地去日本宪兵队告状去了。”

“活该!那赵三龙呢,他怎么样?”

“我正要跟您说呢,赵三龙打完宋怀仁就跑了,连铺盖都没拿,他留下话……”李山东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他去西山投八路了!”

张幼林站住:“这样也好,要是我年轻二十岁,我也去投八路了。”

回到家,张幼林给天津挂了长途电话,贺锦堂说早上王仁山已经离开了,张幼林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半截。

王仁山紧赶慢赶,晚上终于带着仿作的《西陵圣母帖》回来了。张幼林迫不及待地展开,细细地琢磨了一番,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仿得还算不错,是个高手,价格也不低吧?”

王仁山擦着脸上的汗:“那当然,这种人轻易不露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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