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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排弟兄退到门洞内,左右弟兄向中间靠拢。弓箭手,封锁头顶城墙,防止官军再放钉拍!”站在瓮城中的叛军将领非常机灵,发现了钉拍的攻击弱点后,再度调整战术。
站在外门附近的叛军士卒如蒙大赦般退入了门洞下,靠近两侧城墙的士卒拼命挤入自家队伍,把队伍挤成一根面条。面条正中央,二十几名弓箭手拉开步弓,对准正前方的城墙顶就是一轮急射。
“啊!”几名正在搅动钉拍的大隋官兵被羽箭射中,惨叫着倒了下去。内门上空被拉起来的钉拍失去了牵引,顿时软软地落了下来。叛军士卒看到机会,用横刀和木棍砸向了系在钉拍后的铁链。几轮猛砸后,粗大的铁链经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道,“喀嚓”一声断裂。叛军中响起一阵欢呼,立刻把攻击目标又转向了其他的十几面钉拍。
城头上的官兵也抄起弓箭,与底下的叛军展开对射,缤纷的白羽中,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摇动辘轳,升起钉拍。也有人不惜被羽箭射成刺猬,在钉拍再度升起的瞬间,拉住染血的铁链,奋力下拽。为了胜利,双方的士卒都付出了最大代价,渐渐地,能用的钉拍越来越少了,对敌军的威慑力量也越来越差。
“滚木准备!”蹲在一座城垛后的宇文士及再度下令。命麾下将士把大量的滚木抬到瓮城四周的城墙上来。虽然占据着人数和地势之利,官军的弓箭手却没讨到多少便宜。瓮城内和外侧城门附近的敌军弓箭手训练得非常到位,每一次射击发出的羽箭都能覆盖住城头的某一片区域。这不是仓卒集结起来的船夫和民壮所能达到的水平,宇文士及甚至怀疑杨玄感和李密为了造反,至少准备了花费了五年以上时间做准备。那些持盾的叛军士卒也堪称精锐,在上一次反击中,宇文士及至少看到十几个人被自己一方的羽箭射中,而那些中箭者却挥刀砍断了箭杆,然后跟上队伍,继续向挡在内城门附近的官军发起冲击。
“放!”宇文士及大喊,同时挥刀挡开飞向自己的一支流矢。蹲在城垛后面的雄武营士卒探出身体,将二十几斤的滚木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抛下去。狭小的瓮城内立刻下起了一场木桩雨。盾牌碎裂了,盾牌下的人直接被滚木砸折了脖颈、砸断了脊梁,惨叫着在地上挣扎。幸运没被砸中的人则拼命挤向内城门洞,或者退入外城门洞。那里最安全,不会落下石头也不会落下羽箭。
“弓箭手反击,弓箭手反击。其他人举盾,举盾!”瓮城内的敌将喊得声嘶力竭。在他的约束下,弓箭手们从门洞内跑出来,边跑边将白羽射向城头。城外的叛军也呐喊着靠近城墙,将更多的羽箭射上半空。几个高举起滚木的雄武营弟兄不声不响地倒下了,来自半空中的羽箭从他们的铠甲间隙中钻了进去,瞬间切断了他们的生机。远处又有新的弟兄们跑过来,捡起血泊中的滚木,重重地抛将下去。
羽箭在半空中呼啸,滚木砸在盾牌上的声音响若惊雷。敌我双方在这一瞬间都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无数生命归于尘土。叛军的受伤的原因是由于瓮城过于狭小,他们对从天而降的打击避无可避。守军受伤的原因却主要是由于训练不足,不懂得如何规避战场上的危险。
片刻僵持后,瓮城内的敌军渐渐支持不住了。那名负责指挥的将领没能逃过最近一次生死之劫,被一根失去方向的流矢射中了眼睛。那根羽箭直接贯穿了他的脑袋,箭尖从后颈处冒出,带出一大股红红白白的东西。失去的将领的指挥,瓮城中叛军一下子就失去胆气,借着一次滚木下落的间隙,用盾牌遮住脑袋,向城外逃去。
城墙的叛军主将果断地执行了军纪,一大排长矛手冲上前,当着敌我双方的面,将胆小者捅成肉串。紧接着,又有一个团的悍卒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冲进瓮城,前排冒着羽箭和滚木擂石穿过两道城墙之间的死亡地带,闯入黎阳城内。后排则躲在外城门洞下,等待前方的将士战死后,把空间留出来,他们再毫不犹豫地杀上。
“好在他们没有云梯!”俯身在城垛口后指挥的宇文士及被叛军的勇悍举止惊得浑身发冷。从东方进攻黎阳城的叛军士卒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瓮城内这么大的伤亡都没让他们失去继续进攻的勇气,如果这伙人抬着云梯和撞城锤而来,就凭城墙头雄武营这千十号弟兄,未必能挡住对方三轮强攻。
“可惜没来得及制造云梯!”城墙外,征东将军韩世萼遗憾地想。他已经发现防守一方布置在东侧城墙的力量十分薄弱,无论是刚才敌军被自己一方细作弄得晕头转向时,还是他们已经恢复了秩序的现在,只要自己一方将云梯搭上去,不出一个时辰,东侧城墙必然易手。但是为了保证这次偷袭的速度和突然性,他无法携带云梯,也没有时间打造足够的攻城器械。眼下局势微妙万分,在黎阳城外多耽搁一天,手下这帮兄弟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
“吴将军,下一轮你带人上!”韩世萼抬头看了看血色长天,低声命令。
“是!”一名身材高大,古铜脸将军走出队列。他向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团,六百多名身穿铁甲的精锐步卒跟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是清一色的厚背环手刀,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坚毅。
“不怕死地向前三步,没卵蛋的留下!”古铜脸将军大声喝道。
六百名重甲步兵齐齐地向前跨了三步,没有任何人稍做迟疑。“好兄弟,咱们今天同生共死!”古铜脸将军动情地喊道,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向了黎阳东门。
“同生共死!”六百重甲齐声呼喝,跟在古铜脸将军身后,脚步踏得地动山摇。
内城门附近的局势已经渐渐向官军方向倾斜。得到自城墙上方的支援,堵在城门口附近的弟兄们压力大减。在旭子的指挥下,他们从北、西、南三个方位一步步向东挤压,将敌军的防线挤得越来越靠近城门洞。
“滚木准备!砸!”宇文士及又一次挥动横刀,雨点般的滚木和擂石随即砸落,将试图从外城门洞冲向内城门洞的叛军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弟兄们,将他们推出去!”李旭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从腰中抽出黑弯刀,带头冲向了敌军。
挡在他正前方的叛军将领措手不及,被他一刀砍成了两段。紧接着,他用黑刀抹断了一名叛军的脖子,一名弓箭手的胳膊。两名叛军试图对他进行夹击,却被周大牛用盾牌死死顶住了其中一个。
“保护将军!”周大牛声嘶力竭地喊。用膝盖顶住盾牌,靠着一身蛮力,推得对手连连后退。突然,他感觉到前方阻力一轻,身体差点被闪了个跟头。然后,他看到了钱小六那张友善的脸。
“大牛,我斩首一级,斩首一级!”钱小六挥舞着带血的横刀,得意洋洋。
“诈唬什么,保护将军!”周大牛瞪了他一眼,舞动着盾牌,继续用盾牌护住自家主将的左肋。
“把敌人杀出去,关城门。弟兄们上啊,把敌人杀出去,关城门!”雄武营的将士们呐喊着,气势如虹。一步步将敌军逼入门洞,一步步将敌军从门洞另一侧推进瓮城。一步步在内城门洞内站稳脚跟,将叛军继续推向城外。
叛军渐渐退向了外门,官军渐渐占据了瓮城内的优势。宇文士及擦了把头上的汗,微笑着地站直了身体。
胜利就在眼前了,只要重新关上两道城门,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没办法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顺利杀进黎阳。
只要守住三天以上时间,韩世萼想活命的话就不得不从黎阳城下退走。
忽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了城外的烟尘,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两个团的叛军重甲,铁锤一样砸进了瓮城内,将正在败退的自家弟兄和追击出来的雄武营老兵,同时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取舍(5)
自从李密对黎阳城发起第一波攻势那一刻起,旭子就意识到了敌军的举动不对劲儿。
他可以嘲笑李密的沽名钓誉,也可以嘲笑叛军的装备低劣,但他决不敢轻视给叛军出谋划策之人的智慧。事实上,旭子心底有一种直觉,自己的授业恩师杨老夫子就隐藏在对面的军阵里。眼前这场黎阳攻防战,就像当年师徒之间的一场小考试,是师父对自己学业的一场检测。只是当年在上谷郡,考试通过与否的彩头不过是几句褒奖,或者不痛不痒地打几下手心。而今天,师徒两人之中却必然有一个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旭子不知道夫子是希望自己通过这场大考,还是通不过。他只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应付。杨夫子当年不经意间聊及的一些战术心得,还有那本笔记上的所有类似战例,逐一被他从内心深处翻出来,带着几分激动在眼前温习。几个经典战例翻过后,他敏锐地判断到,西城外的进攻可能是一个陷阱。随着敌军第一波攻势的结束,这种感觉在他心中愈发强烈。以叛军目前窘迫境况,黎阳城对他们涉及生死存亡,他们应该不顾一切来争才对。而李密的举止却太从容了,从容到令人无法相信其真实的地步。
所以旭子在叛军第一波攻势结束后,就悄悄地走下城头,奔向了黎阳城另一侧。他不放心,他需要亲自再将其他几侧城墙的防御再检查一遍,结果,在东城门口,他恰巧迎上了蜂拥而入的叛军。
敌军的细作和自家的弟兄拥挤在一起,分不清旁边的人是敌是友。而杀入城内的叛军却不管这么多,挥动着横刀,他们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人砍倒。东门下的士兵们哭喊逃命,在那一刻,他们已经绝望。但在下一个瞬间,勇气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心头。
“弟兄们,把城门堵住!叛军入城,大伙都没好活!”乱作一团的雄武营兵士听见有人在背后大声喊。紧接着,他们看见了自家主将那杆大纛旗。亲兵营的弟兄们像一堵墙般,牢牢地扼住了城门口的官道。在他们中央,自家将军手持角弓,每箭必射一名敌军倒地。
“李志、韩建,带人封锁街道两侧,有乱跑乱撞者,杀无赦!”李旭稳住颓势后,立刻下达了第二条命令。他身后的两个亲兵旅率快速带人冲向了街道两侧,趁着混乱,将自己人和敌军一并挡在街道中央。
跑动的新兵没勇气冲撞主将的亲卫,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背后的叛军却毫不留情,举刀将他们砍倒。这种不分敌我的暴行很快激起了公愤,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新兵们的求生欲望再次战胜了恐惧。
“弟兄们,转身杀回去啊。他们入了城,全城杀光!”几个机灵的亲兵在人群中大喊。
“弟兄们,杀贼立功,就在今日!”站在李旭身边的张秀、周大牛等人齐声高呼。“李将军来了,咱们不会败!”
“李将军,李将军来了!”雄武营的老兵呐喊着,转身杀了回去。纛旗下,站着的是年龄比他们小,但数度与他们共同进退的李郎将。有他在,雄武营就不会输,大伙的封侯梦想就不会破灭。功名但在马上取,有多少男儿是做着这样的梦想成为大隋骁果。但在入伍后,无数军中前辈却告诉他们,大隋朝注重等级,注重门第,寒门出身的子弟如果不依附于人则难以出头。在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濒临绝望时,李将军以自己为例子告诉他们,那些全是骗人的假话。男人只要努力,肯定有出人投地的机会。因为在三年之前,李将军的境况比他们还窘迫,家世比他们还寒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