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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李渊轻轻笑了笑,然后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非常坦诚地面对所有人,“当初向突厥人借势的决定,是老夫此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既然犯了错,就得想办法补救,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烛光跳动,照亮李渊老而疲惫的脸。在这一瞬间,他的已经微微开始发驼的脊梁陡然显得高大。目光从一张张惊诧的脸上扫过,他继续说道,“从明天开始,咱们强攻长安。十天之后,无论长安能否攻破,你们之中一半人都必须掉头北上!”
“愿为唐公效死!”武将们同时抱拳肃立,朗声回答。
“唐公……”刘文静还想坚持,话到嘴边,却被李渊用目光硬生生逼回了喉咙里。“老夫当日为了后路无忧,的确答应过支付子女玉帛给始必。但老夫却没答应过割让半寸土地给他!”
“唐公圣明!”无论最初看不看好这个有老妪之称的地方诸侯,到了这一刻,所有豪杰都对李渊心悦诚服。一个知错能改,勇于担当责任,不肯向外敌屈膝的唐公重新站立在他们眼前。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如此热切的欢呼声了,李渊的心情和属下一样汹涌澎湃。“老夫没答应割让土地给他们!”他大声表白,如同冥冥中有神灵在倾听,“老夫也没资格割让我中原寸土给外敌。非但老夫没有,刘武周、梁师都、薛举,乃至大隋皇帝陛下,都没有这个资格!”
“唐公!唐公!”霎那间,欢呼声犹如海啸,将周围一切嘈杂淹没。不知道谁带的头,粗鄙无文的草莽英雄们陆续走到李渊面前,解下佩刀,双手敬献给他。眼中闪亮着泪光的李渊则将这些佩刀接过来,然后再亲手为部将们戴在腰间。
这一刻,他赢得的不仅仅是忠诚。
决定作出后,对长安城的强攻方案很快就被制定完毕。无论李渊将目光投向谁,任何将领都不再试图保留自家实力。几个来自关中的绿林大豪甚至为主攻任务的归属问题发生了争执,哪个也不甘落后半步,直挣得面红耳赤。
“好了,咱们在四面同时进攻!不分主次!”关键时刻,唐公李渊再次做出决定,“西门归婉儿的娘子军,孙华、王元通、齐破凝,你们几个自行决定谁先登城,谁打第二波!”
“诺!”李婉儿带领麾下群雄欣然出列,从父亲手里接过第一支令箭。
“南门归世民所部右军,弘基、顺德,你们两个在一旁盯好了他,别让他像上回霍邑之战那样,再冒冒失失地犯下大错!”他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次子,大声命令。
“愿意与二公子并肩而战!”刘弘基赶紧答应,同时快步走到李世民身后。
霍邑之战中,被重兵包围的宋老生从李世民身边杀出一条血路脱困而走。如果不是刘弘基的控马技术娴熟,此人肯定会据城不出,给太原兵马制造出天大的麻烦。但刘弘基知道,当时的错误并不在李世民。宋老生是百战之将,沙场经验丰富程度当然不是李世民这种刚出道没多久的少年能比。况且如果没有李世民的拼命阻拦,宋老生也不会被累到连刘弘基的一招都抵挡不住。
大部分将领都沉浸在万丈豪情当中,根本没看到刘弘基的尴尬。但嗅觉敏锐者也不乏其人,刘文静的目光快速闪了闪,看了看李世民,又偷眼观瞧李建成。他本来还打算说几句话来表明自己也不是胆小怕死之辈,忽然间想到了更好的对策,嘴角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北门归建成所部左军,老夫亲领中军绕路城东。先入城者,为北征领兵统帅!”顿了顿,李渊继续说道。“你等年龄都远比老夫小,切莫畏缩不前,让老夫拔了这个头筹!”
“末将不敢输于唐公!”群雄轰然回应。
“下去休息,明早日出,便是老夫与尔等同场竞技之时!”李渊挥手,大笑着命令。
“诺!”众将再次向他躬身,然后陆续出帐。当热闹的中军大帐再次恢复寂静后,精疲力竭的李渊长出了口气,缓缓地坐回了帅案之后的胡床上。
他真的有些累了,不光是因为眼前纷繁复杂的军务,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战争在黑暗处发生。皇帝的位子并不舒服,在起兵之前,李渊心中就做好了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澎湃的暗潮居然来得如此早,如此猛烈。
“唐公刚才处理得真精彩!”裴寂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惊得李渊立刻将手按到了刀柄上。
“是属下!不是刺客!”跟李渊笑闹惯了的裴寂快步走上前,拉了把胡凳,施施然坐在了帅案的对面。
“坐,你怎么走路也不发出些声音来,像个鬼魂般。今晚谁执勤,居然吭都没吭一声便放了人进来!”李渊丝毫不以裴寂的失礼为忤,笑了笑,责怪。
裴寂笑着摇头,“属下刚才根本就没出大帐,是唐公太累了,所以没看到属下!”
“是有些累,人老了,不再像年青时那般精力旺盛!”李渊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他和裴寂是多年的老相识,所以不当着众将的面,李渊也不愿意太拘泥于虚礼。他这个家主做得本来已经够累了,若是连个可以闲聊的人都找不到,岂不是越做越乏味?
裴寂知道李渊的心情不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愉悦,也知道导致对方疲惫不堪的具体原因。这是争夺天下要付出的代价之一,谁也没办法逃避。但他却有手段让李渊活得轻松些,比如跟对方聊女人和美酒。
“我听人说,杨广在长安的宫城内藏了很多绝世美女。很多女子从十三岁入宫,一直到二十几岁都没轮到被临幸!”
“那是李密造谣。陛下虽然对政务荒疏,对皇后用情却极专。咱们这一路上释放的那些宫人你又不是没见到过,总计没超过三百人,并且有很多是在先皇活着时便入宫的!”李渊知道亲信大臣的是出于好心,强打起精神说道。
群雄起兵反隋,自然要在人格上将杨广彻底打倒。所以近几年来,关于杨广荒淫、愚蠢的流言广为传播。但李渊知道其中大部分不堪推敲。杨广是暴君,这个结论谁也无法否认。但杨广却不是色狼加白痴,否则他也不会骗得杨素、宇文述、麦铁杖这些出身于不同,利益相左的当世豪杰拥戴,硬生生将嫡亲哥哥从太子的位置上挤下来。
想到杨勇一家的惨剧,他刚刚振作起来的情绪再次低落。“看别人的笑话容易,倘若真的轮到自己,估计被人笑了还浑然不觉呢!唉,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图谋什么天下!”
外边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烛火歪歪斜斜。行军长史裴寂赶紧站起身,重新掩好军帐的毡门。他趁李渊不注意的时候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后,才重新坐回李渊对面,谨慎地开口,“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孩子们都有出息么,当父母的也不知道该把家业交给谁。可孩子们要是都没出息,当父母的更会愁白了头。所以啊,唐公不妨看开些。反正到时候选择谁继承家业,还不是由咱们这些当老的来定!”
“只怕,孩子们翅膀硬了,当老的也不好管了啊!”李渊叹息着摇头,“我也不跟你卖关子,反正左近没人,你也别拿我当什么太尉,就当我现在还是李老妪,跟你混在晋阳宫内偷看美女!”
裴寂被李渊的话逗得哑然失笑。“那我可得抓紧时间,能跟你这么说话的机会恐怕不太多了。等入了长安,你先颁发给我一千顷地,两万贯钱。千万别跟我充什么公正廉明,害得我白追随你造一回反!”
“你就不怕把自己撑死!”李渊抬起胳膊,一巴掌将裴寂伸到自己鼻子底下的手打歪。“有那钱,我还得赈济流民呢。给你,你家本来就富得流油,何须再锦上添花!”
“一码是一码!”裴寂笑了笑,涎着脸把手又伸了回来。“大伙今天追随唐公,是为了天下公义。可公义这东西总不能当饭吃。但凡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有几个不是为了抢钱、抢地、抢女人。你看着天下群雄,无论扯着什么旗号造反,最终目标归结起来,不也是为了钱、地、女人三样好处么?”
第四百八十七章 补天(9)
不过是为了抢钱、抢地、抢女人。唐公李渊没想到自己大义凛然的“清君侧”战争在老朋友的眼里居然是如此的不堪。偏偏他还没办法对裴寂的话发火。发展壮大需要钱粮、逐鹿抢的是地盘,至于女人,即便是再伟大的英雄,偶然也会有感到孤寂的时候……
咀嚼着老朋友的话,李渊叹息着点头,“你说得对,待攻破的长安,的确该让大伙功有所酬了。大义之名号召起来的冲动维系不了太久,谁家都得吃饭!”
“那唐公看属下这个忠言,值不值一千顷好地呢?”裴寂顺水推舟,再度为自己讨要好处。
李渊抄起桌案上的公文,劈头盖脸向裴寂乱丢。“狗屁忠言,你纯一个奸佞。你们老裴家不出好人,尽出些奸诈狡猾之辈!”
裴寂躲闪不及,被砸得官帽歪斜,衣衫不整。他也不忙着手去收拾,一边笑,一边低声回道:“你李叔德如果想做个有道明君,身边还就得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奸佞。这样,你不方便说的话,拉不下脸来做的事情,我全替你做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咱们两个心里自己清楚就行!”
一番话让李渊大为感动。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无所顾忌的恶棍,在通往帝王之业的道路上,他不得不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辞和形象。而裴寂所能充当的,就是帝王的另一只手,一只看不见的,阴狠毒辣的黑手。
“一千顷地可以给,不过都是荒地,你得自己组织人手去开荒。两万贯钱就算了吧,咱们刚刚站稳脚跟,得精打细算着花钱!”
“谢主公!”裴寂赶紧向李渊拱手施礼。“其实关中与河东这两年战火纷纭,无主之地不少。再抄些支持杨家的大户、奸佞、霄小,算下来,所得土地足够让弟兄们每人分上几十亩。对安宁日子翘首以待流民们也能均上几十亩。有了地和盼头,人心自然就安定下来了!”
“这岂不是仲坚在博陵六郡所行的均田之策?”李渊非常聪明,同时也非常警觉。他能看到裴寂所建议的策略对巩固自家地盘的好处,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所隐藏的风险。
“与仲坚的策略不尽相同。他毕竟还担着博陵大总管的虚名,不能随便没收别人的土地。而咱们不同,咱们是为清君侧而来,凡是执迷不悟跟着杨广一条路走到黑的,贪婪佞幸之名在外的,还有那些欺压百姓,为富不仁的,都可以划做被清理之列。所能空出来的土地和抄没的钱粮能比仲坚那里多得多。京师又自古富庶,随便搬空几家,都够您花销好几个月的。至于将士和百姓们,他们只会记得谁给他们分钱分地,不会去打听这条策略起源于哪里!”裴寂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说道。
“我会委派别人去做这件事。你可以从旁边协助,免得你借机贪污,将来被人弹劾了我没法帮你!”李渊点点头,答应。
“叔德深喑用人之道!”裴寂不着痕迹地拍了李渊一记马屁,逗得对方摇头而笑。
见主公的心情已经比刚才好多了,行军长史裴寂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刚才的事情,叔德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依我之见,世民并非有意收拢军心。他只是出于一时意气,忘了考虑你这做父亲的感受!”
“希望如此!”李渊长长地出了口气,回应。
“话又说回来,赏钱,赏地,赏女人的权力都握在你自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