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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问再说。”方木点点头,“也许会有些发现。”
陈娟很快就被带到了监控室。一看到她本人,方木和肖望就知道录像中的女人肯定不是她。陈娟身高不足1。6米,体态上已经显现出中年人的臃肿。而那个女人足有1。65米,即使穿着肥大的工作服也能看出体型纤细。
她很紧张,一进屋就绞着衣角,怯怯地站在墙边。
肖望上下打量着她,开口问道:“九月十七号,你在哪里?”
“在大厦上班。”
“你领取的是十七号清洁车?”
“对。”
“当天你一直用这辆车干活么?”
“……是。”陈娟的回答有些勉强,同时偷偷地抬头看看他们。
肖望眯起眼睛,冷冷地说:“你要清楚,撒谎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没有……”陈娟的脸顿时白了,“……本来就是……”
“你别害怕。”方木温和地说道,“我们不会冤枉你,但是你必须说清楚当天的事情。”
陈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按照她的说法,当晚她负责清理四楼的卫生间,清扫完毕后,却发现停在门口的清洁车不见了。她怕受到追究,就没有声张,找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在一楼西门的垃圾停放点找到了。
方木听了之后,想了想,又问道:“员工里有没有丢工作服的?”
“有啊。七楼的小苏就丢过一套,自己赔了一百二十块钱。”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天。”
方木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她出去。陈娟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为她保密,否则工作就可能保不住了。方木笑笑,答应了。陈娟如释重负地拉开门,却被门外黑压压一片的保安吓了一跳。值班经理摩拳擦掌,大有将绑架犯当场拿下的架势。方木觉得好笑,急忙解释:“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这事儿跟她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回去的路上,肖望手握方向盘问道,“陈娟会不会是同案犯?”
“不会。”方木盯着窗外若有所思,“我感觉她不是。”
“呵呵,感觉。”肖望笑笑,“你在监控录像里发现那女人,也是凭感觉?”
“那倒不是。”方木稍稍坐正了身子,“能自由进出女卫生间而不被人怀疑的,自然是女人。”
“哦?我们当初的思路是:只有男人才能在瞬间制伏裴岚而不被人发现。”
“未必。撂倒一个人,一块浸透乙醚的布就够了。”方木转向肖望,“如果是你在卫生间里,看到什么人拿着一块布向你靠近,而你却不会怀疑?”
肖望不笑了,想了一下,正色道:“清洁工。”
“是啊。犯罪嫌疑人应该是趁裴岚在洗手的时候,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然后塞进清洁车里拉走的。”
“可是录像里出现了好几个清洁工,你怎么就认定是那个女人呢?”
“因为她戴了口罩。”方木用手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一下,“商场里并没有太多的灰尘,她完全没必要戴口罩——这么做的目的只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外貌。”
肖望不由得扭头看看方木,心想这貌不惊人的家伙果真有两下子。
“打电话勒索的是个男人,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把绑匪的性别定为男性。”肖望说道,“不过你似乎一开始就认定有个女人参与了绑架。”
“对。”
“你的根据是什么?”
方木把目光移向窗外,“那盘录像带。”
市局的会议室里,方木、肖望、王克勤、邓小森、徐桐围桌而坐。电视屏幕上是已经定格的一帧画面。裴岚痛苦不堪地躲避着摄像机的镜头,按住她肩膀的,是一双粗糙的大手。
“从录像里记录的环境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简陋的出租房,也许是犯罪嫌疑人为了实施绑架而临时租住的。录像中出现了一个男性,而拍摄者,应该是一个女性。”方木发现,除了肖望,每个听众的脸上都流露出惊异的神色。“你们看这里。”方木指向画面的右上角,那里呈现的是床头柜的一角,几个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玻璃瓶摆在上面,瓶子上的logo清晰可辨。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应该是Dior的化妆品。”方木解释道,“在暂住地仍使用化妆品的,只能是女人。下午我们去现场调查时,也证实了这一推断。”
“一男一女。”邓小森皱着眉头,“这倒是可以帮助我们缩小排查范围,可是……”
潜台词是:实际帮助并不大。
方木笑笑:“大家看了这段录像之后,有什么想法?”
几个人互相看看,最后王副局长说道:“手段很残忍,性质很恶劣!”这是典型的官话,邓小森和徐桐的脸色都有些尴尬。肖望却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方木,等着他发言。
“其实是肖望的话提醒了我。”方木友善地迎着肖望的目光,“这录像很不寻常。”
“嗯?”肖望坐直了身子,“哪句?”
“你说这录像拍得像A片。”方木按下播放键,“的确,拍摄者的手法专业而且熟练,镜头主要集中在裴岚的面部,重点记录裴岚痛苦的表情和哭泣。不得不说,女嫌疑人还是很有些艺术天分的,这段录像甚至有点像电影。而那个男人几次干扰了她的拍摄,把镜头拉向裴岚的胸部和下体等隐私部位。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这对男女绑架的初衷是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有矛盾?”徐桐脱口而出。
“对。”方木肯定地说,“女嫌疑人的目的是羞辱并毁掉裴岚,而男嫌疑人的目的是钱。绑匪最初勒索二百万元,几天后暴涨为四百万元。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哪有这么个涨法?所以,我推测这起绑架案的主犯应该是女嫌疑人,无论是二百万还是四百万,大概都是女嫌疑人随口决定的金额,目的是安抚男嫌疑人,确保他协助自己绑架裴岚。”
“如果说女嫌疑人的目的是羞辱并毁掉裴岚,那么她应该尽快把裴岚受辱的录像公之于众。”邓小森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的网警天天蹲守在网上,没发现类似信息啊。”
“是的。”方木笑笑,“我觉得他们也在闹内讧。双方对绑架的主导权也许正在慢慢发生倾斜。男嫌疑人可能不同意把录像公之于众,因为那样势必会让赎金大打折扣。所以,裴岚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我们在抓捕的时候要提防这件事。”
“抓捕?”徐桐有些泄气,“我们连这两个人的身份都搞不清楚啊。”
“我们可以从绑匪的动机入手,尤其是那个女嫌疑人。”方木点燃一根烟,“从这段录像里,我能感到女嫌疑人对裴岚有一种极度的憎恨,恨不得毁之而后快。是什么会让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如此仇恨呢?”
不待方木说下去,肖望就脱口而出:“嫉妒。”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木面向众人,“结合裴岚艺人的身份,女嫌疑人大概也是演艺圈里的人。我觉得可以从裴岚在圈里的社会关系查起,当然,也查查梁泽昊,特别是男女关系方面。”
侦查方向一旦确定,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多了。专案组立刻行动起来。方木把录像带交给王副局长,让技术部门尽快提取录像带里的背景声音,并彻底检查所有物证,看能否找到录像地点的线索。邓小森和徐桐则安排人手马上展开调查。
肖望是侦查工作当仁不让的主力军,他刚奔到走廊里,就被方木一把拉住了。
“怎么?”肖望看看面露难色的方木,“还有事?”
“嗯。”方木不好意思地笑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你调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顺便找找这个人。”
肖望看看手里的照片,一个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的少女羞涩地笑着。
“这是?”
“我亲戚家的孩子,叫廖亚凡,一年前离家出走了。”方木不愿道明他和廖亚凡之间的关系,“在本市的可能性也不大,权当碰碰运气吧。”
“包在我身上了。”肖望揣好照片,爽快地说,“找人是哥们儿的强项。”
“多谢了。”方木的脸有些红,和刚才自信冷静的样子判若两人,“如果太麻烦,案子破了以后再说也行。”
“都是自己人,你就别客气了。”肖望拔腿就走,“你先去吃饭,有情况我找你汇报。”
肖望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身边的人都在忙碌,依旧站在原地的方木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这短暂的闲暇让他有些走神。他看看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忽然想起照片上的女孩子。
此刻,你会不会就跟我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第二章 抢劫者
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她已经捏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片目送三个女孩、两位老人先后离去。
每次她都用自认为十分迅猛的姿势冲上去,然后在距离对方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来,无比尴尬地看着他们或惊恐或莫名其妙地走掉。最后对自己的软弱切齿痛恨。
抢劫,这个号称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计,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可怕的烧灼感再次从空荡荡的胃扩散到全身,她很快就感到头昏眼花,不得不背靠在人行道旁的一棵树上喘息。而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似乎还觉得她不够痛苦,又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你,是不是也饿了?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随着最后一丝光亮被大地吞没,隧道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这恐怕是本市最荒凉的一条隧道,只能偶尔看见货车从中疾驰而过,行人却不见半个。
她渐渐感到绝望,而这绝望又在她身体里催生出一丝勇气。她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如果再不抢到钱的话,她恐怕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隧道中响起,这声音在她听来就是馒头、面条或者其他吃的东西。美妙无比。不管他是谁,这次一定要下手。
她按按不停鼓胀的肚皮,似乎在安慰那个饥饿的小家伙,然后捏紧玻璃片,摇摇晃晃地迎上去。
那是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路,似乎也疲惫不堪。然而这都不重要,只要他有钱,只要他肯把钱交出来,什么都不重要。
“钱!”她亮出玻璃片,竭力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喝道,“把钱掏出来。”
男子被吓了一跳,脸上随即出现了一种迷惑的表情。他向四周看看,似乎觉得她在跟别人说话。“你……”他终于把头转向这个蓬头垢面、浑身颤抖的女人,“……你刚才说什么?”
“钱!”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钱!”
男子并不害怕,也没有显得紧张,而是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很快,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他把手伸进衣袋,再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小小皮夹。
女人的呼吸因喜悦而变得粗重起来,随即,她就感到再也无法呼吸了。
那不是钱包,而是一张警官证。
在那一瞬间,女人突然想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几个月之前,实在是一个让人很开心的笑话。
她真的捂着眼睛笑起来。
好吧,好吧。我还能再倒霉一点么——抢劫都抢到警察头上。
透过指缝,她看见那警察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也笑了。
这笑容却让她一下子大哭起来。几个月以来的委屈,猝然爆发在一个陌生的警察面前。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渝宁隧道,他会目睹一副奇异的景象:一个身穿破烂风衣的女人,站在一个西装男子面前,像个小女孩一样放声大哭,手里还滑稽地握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