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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境,他好像……真的经历过!
在过去……
不,不是在前几次的梦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真实的经历……
到底是什么时候?
怎么可能有那样怪异的经历?
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诡异的所在?
不知何故,一旦用理智去思考,那隐隐熟悉的感觉又悄然远去了。
不,这一次他一定要弄个清楚!他摇摇头,静下心来,轻轻将刚才那种微妙的感觉拾起,如抱起一团无形无质的混沌之气,不去细看,不去触摸,只是慢慢体悟那个浑然的整体,一点一点地感受……
渐渐地,一种遥远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内心深处一个封闭了很久的角落里慢慢渗了出来……
他心里有一丝欣喜,他知道,这次他终于要接近真相了……
“大人!快起来!”张胜踉踉跄跄地冲进营帐,“快!快走!”
混沌之中已慢慢显露出来的真相迅速退缩回了不可知的黑暗角落里。
苏武吃了一惊,回过神来。
远处是匆匆的脚步声,混乱的马蹄声,无数匈奴人的吆喝呼喊声,金铁交击声,乱作一团。
“出什么事了?”苏武一下坐起身来,抓起枕边的佩刀,道,“外面怎么这么乱?”
张胜没有回答,直接扑向帐篷角落,打开那里的一个衣箱,疯狂地翻拣着里面的衣服,一边恨恨地道:“完了,就差那么一点……这帮笨蛋!”
苏武眼中的张胜,从来都是好整以暇,指挥若定,从未见他像今天这般惊慌失措过,不由得暗暗心惊,道:“张副使,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胜脸色苍白,翻拣衣物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喃喃地道:“我说准备还不够,再等等。偏要动手!这下倒好,全完了!白白浪费一张好弩!”
苏武倒抽了一口冷气,快步走到张胜身边,道:“张副使,你、你们杀人了?”
张胜道:“不是我,是他们。我找了几个内线,让他们……唉,来不及说了。”说话间已从箱底翻出两套胡服,扔了一套给苏武,急促地道,“快更衣!我们立刻就走,马就在帐外……”
苏武一惊,没有接那胡服,一把抓住张胜的手,道:“等等,你先说清楚,什么内线?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文】张胜道:“我认识这里一个人,叫虞常,是卫律身边的千夫长,愿意帮我们联络一批人刺杀卫律。”
【人】“刺杀卫律?!”苏武愕然道,“你疯了?谁叫你去杀他了?!”
【书】张胜看了苏武一眼,那神情就像看一个极之离奇的怪物:“大人,你以为陛下叫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屋】苏武道:“不是为了……找回那面石镜吗?”
“石镜?”张胜冷笑一声,道,“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一面镜子?”
苏武的心一沉,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道:“不为石镜?那是为了什么?”
张胜道:“陛下想要的是那逆贼的命!”
苏武道:“胡说!真要杀他,陛下怎么没给我这样的密令?你在自作聪明……”
“不是我自作聪明,”张胜又是一声冷笑,道,“是大人你太不聪明了。那逆贼当年为什么要叛逃?叛逃时又为什么要偷走那面石镜?整个宫里大概也就大人您不知道了。”
苏武瞠目道:“你、你说什么?”
张胜道:“当年在长水营中,他的骑射功夫第一。进宫为郎,又特许可出入天禄、石渠二阁。宫中机要密件、珠宝珍玩不计其数,以他的身手,什么偷不到?为什么偏偏是那面石镜?就为了打击陛下的神志、向匈奴献媚?那干脆去偷玉玺好了!他偷石镜,是因为他喜欢李夫人!”
苏武脑子里嗡的一声,道:“什么?你、你说卫律他……”
“对!他喜欢李夫人,喜欢这个世上陛下最喜欢的女人!”张胜大声道,“活人争不到,死人也要争!”
苏武道:“怎、怎么会……不!不可能……”
“我真不知道陛下怎么会选了你这么个人!”张胜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难道除了养马你真的什么都不关心吗?你不知道李夫人进宫前原是舞伎吗?你不知道卫律曾两次救过夫人,差点连命都丢了吗?你不知道夫人难产而死,卫律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差点杀了太医令吗?柏梁火起,石镜被盗,稍知内情者谁不是立时猜出是他干的?你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吗?”
苏武目瞪口呆。
他不是惊讶于张胜突然之间态度大变,而是张胜说出的那些事情。
世界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他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有、有这种事?”
张胜道:“你要么是假清高,要么是真笨蛋!就算你苏大人是正人君子,不屑探听宫闱秘辛,外头的事也不闻不问吗?为什么他一叛逃,陛下就命徐自为北上,封锁边境,筑起千里坚城,三里一岗,五里一哨,严加盘查?为什么陛下不顾兵家大忌,命浞野侯提前出兵北伐匈奴,导致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为什么这几年陛下一而再,再而三重金悬赏招募使节出使匈奴?陛下一直在追杀他!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就为了一面破镜子?!你难道看不出,陛下恨他,恨到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置他于死地!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协助一个笨蛋来杀一个疯子!”
苏武结结巴巴地道:“陛下要……杀他?!可、可陛下从未跟我明言啊。”
张胜恨恨地道:“这种事能明言吗?一个做臣子的,居然敢和当今天子争一个女人!说出去很光彩吗?”
一句话,让苏武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像个十足的傻瓜。昏昏沉沉之中,又觉得有些地方似乎出错了,可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
“这么大的事,你……”他想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然而话未出口便咽了回去——自己难道还有资格问这话吗?
“……可、可是,要杀卫律,”他吃力地道,“谈何容易?他在这里位高权重,一旦遇刺,匈奴人岂会不知与我们有关?你贸然行事,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全身而退?”
张胜不耐烦地道:“我们商量好了,兵分两路,虞常他们刺杀卫律,缑王去劫持大阏氏——缑王就是浑邪王的外甥,三年前跟着浞野侯失陷在此,他母亲舅父都在汉,所以一直有心归汉,想立奇功以明志。这些天机会来了,单于出猎,把精兵都带走了,单于庭就留下些女人孩子。一旦事成,我们以大阏氏为人质,谁敢轻举妄动?”
“什么?你们还打算……劫持单于的母亲?!”苏武只觉得头皮发麻,事情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平庸的小人物所能掌握的范围,“那现在呢?外面是怎么回事?他们发现了?”
张胜一跺脚道:“暗杀失手了,虞常已被生擒。那帮笨蛋,连几个死士都不会选!选了个怕死鬼在里面,连夜去通风报信,反叫那些留守的贵族子弟先发制人……唉!只怕不久就会追查到我们身上!快走吧,我们现在趁乱改装潜行,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原来如此。
苏武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可笑。
为了一件自己都不知道的任务,他千里迢迢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又都已经结束了。
那他算是来干什么的呢?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前所未有地清醒。
“走?”苏武道,“匈奴铁骑追上我们,用得了多少时间?!就算走得了我们两个,那使团其他人呢?我是不聪明,可还不至于笨到那个份上!眼下这种情势,一走了之岂不正落人口实,给匈奴以启衅开战的理由?”
张胜烦躁地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苏武摇摇头,伸手拔出腰间的佩刀。
张胜脸色一变,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要干什么?”
苏武道:“我要干什么你还不明白?走不了,便只能死!难道非要到丧尽自己的尊严、也侮辱了我们国家的时候再死吗?”
张胜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声音也低了下来,道:“是我连累了大人,但事情未必就……不可收拾。再说大人与此事无关,真到了那一刻,大人、大人只说不知道……”
“不知道?”苏武忍无可忍地道,“你是副使我是正使,这么大的事,我说不知道谁信?你松手!趁着我现在还有死的自由……”
张胜不松手:“只要事情没到绝境,就还有一丝希望!大人何必如此?”
苏武怒道:“真到了绝境还来得及吗?!这种事,怕死就不要做,做了就别怕死!别给自己找苟且的借口!给我松手!”
张胜只得向帐外叫道:“来人!快来人!”常惠、徐圣等使团属吏闻声而入,见状大吃一惊,忙七手八脚地抱住苏武。
苏武道:“你不想死,别拖着我苟活!我是正使,代表国家,我不能受辱!松手!”
张胜道:“如果大人引刀一快,那才真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是啊,活着多好,”正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随着话语,卫律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进营帐。
“都在这儿了,”卫律扫视了帐中众人一眼,点点头道,“不错,很好。”
哐的一声,卫律把一张空弩扔到张胜脚下,指着弩机上的刻字道:“‘尚——方——造’!这世上好像只有一个尚方吧。张副使,你能解释一下这东西为什么会跑到匈奴来吗?”
张胜退后一步,道:“不,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卫律走到衣箱旁,踢了踢地上的胡服,道,“啧啧,退路都想好了,你不知道?张胜,你什么都知道,唯独忘了一件事:能用金帛收买的,还能叫死士?好了,废话少说。我想,你们心里也有数,这种事若放在汉朝,若是一班匈奴使节里有人涉嫌谋杀一位诸侯王、绑架你们太后,你们皇帝能让他活着回去?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我们单于刚刚闻讯已紧急赶回来了,得知你们的图谋,他很愤怒;好消息是,经过在下极力劝说,他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当面解释一下。好好把握吧,如果你们的表现让单于满意,也许能获得赦免——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张胜嗫嚅着道:“不、不,事情跟我们没……”
“不,丁零王。”苏武缓缓地道,“我永远不会做你希望我做的事。”说完,便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举起佩刀,向自己的胸口猛地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闷响,冰冷的刀锋深深地刺进了肉体,有一股热流溅在手上。
卫律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急什么?我说过要你死吗?来人!快!召巫医……快召大巫……骑我的马去……”
卫律后半句是用胡语对他的侍卫说的,奇怪的是,那“大巫”一词,苏武听得明明白白,发音居然和汉语一样。
他心里一阵厌恶,只想大喊:不要让那些肮脏的巫术碰我!
但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阵空前的剧痛迅速袭来,卫律的吼叫声和营帐内的混乱离他越来越远,他的眼皮慢慢合上,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
极度的痛楚消失了,他的身心进入了一种宁静无比的状态。没有疼痛,没有烦忧,他感到身心脱离了世间所有的束缚,轻松而安详。
他悬浮在所有人的头顶,平静地看着底下那具毫无知觉的身体,胸口插着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