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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押多少啊,你们想要什么,一条胳膊?一条腿?一条命……”
对面的壮汉则沉默地展示强健的肌肉和坚定的表情。
“我不知道。”施青觉快速回答,他更希望没有决斗。
“人不自知而旁观者清,让我替你选择吧,你心里觉得对手会赢,所以你会在他身上押二百两银子,我却看好你的朋友,也押二百两,咱们对赌,与他人无关。”
张楫身边的年轻刀客一挥手,酒馆伙计迅速捧来几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施青觉连连摆手,“我相信高大哥,我不想押注,我、我也没钱。”
“没事。”张楫冷淡地望着喧嚣的人群,“你会发现,在璧玉城能换钱的东西非常多。”
没等施青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张楫在桌面上轻轻一敲,有刀客一直在观察宗主的动作。立刻向场中壮汉发出指令。
赌斗开始了,这是最简单的打法,像摔跤与无赖打架的结合,直来直去,拳头打在身上砰砰作响,任何复杂招式都用不上,但是其中自有规则,施青觉看了几眼。发现高杨与壮汉还是应用了许多武功套路,但只截取片断,趁敌不备突然使出,从不拖泥带水,更不给对方准备的时间。
两人势均力敌,高杨个子更高,却没有对手强壮。几招过后,高杨鼻子中拳,鲜血飞溅,施青觉立刻扭头,不想再看了。
张楫神情漠然,好像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对前面的铺垫毫无兴趣,只想看到最后的高潮,“牛羊吃草,虎狼吃肉,万物皆有生存之道。璧玉城的‘道’就是杀戮,你瞧。谁都知道危险,可还是有人参加赌斗,有人不远千里从四面八方来到璧玉城,为的就是这个,制止杀戮就是在扼杀璧玉城。”
施青觉终于明白高杨的那番大道理是从哪学来的,他敬佩高杨,却对眼前的天山宗宗主没有好印象,“因为你是观众,付出的只是钱,上场拼命的却是别人,所以你才觉得杀戮很正常,你没有感同身受。”
张楫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各人有各人的生存之道,你觉得我付出得少,我却觉得你是懦弱无能之辈。”
场中,高杨又挨了一拳,身影被人群挡住,呐喊与咒骂同声响起,片刻之后,高杨重新冲了上去,出招更狠更无章法。
施青觉低下头,没有别的镇定手段,只能低声念经,对张楫的贬低不做反驳。
张楫似乎也觉得没趣,好一会没再说话。
施青觉不想看残酷的决斗,可观众们跌宕起伏的声音还是不停进入耳朵,向他展示场上的形势。
惨叫、掌声,又一场肉搏结束了。
施青觉忍不住扭头望去,高杨正大步走过来,赤裸的上身沾满鲜血,时不时高举双臂,接受众人的欢呼,尤其是那些在他身上赢到钱的人,都将他当成了英雄。
败者被挡住了,只有惨叫声传出。
高杨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施青觉,目光停在张楫脸上,右拳悬在一只酒碗上空,松手,什么东西掉了进去。
施青觉看了一眼,立刻弯腰吐了,那分明是一只眼球,似乎还在瞪着他。
高杨嘴角微翘,越发显得凶残,抓起酒碗,咕咚咚倒进嘴里,故意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施青觉刚刚止吐,抬头看到这样的场景,弯到桌子底下又吐了起来。
不少人围上来,为高杨的表现助威,另一些人却谨慎地假装看不见,张楫无动于衷,“恭喜你赢了,可你的朋友输给我二百两。”
高杨眉毛竖起,抓住施青觉的胳膊将他拽起来,厉声责问:“怎么回事,你没押我赢吗?你不相信我,还是瞧不起我?”
施青觉吐得晕晕乎乎,好一会才清醒过来,看着满面狰狞的高杨,差点又要呕吐,“我、我没押,他自己拿出银子,我没钱,我……我……”
“我信你。”高杨松开施青觉,重新打量张楫,这是个衰朽的老头子,一拳就能打死,可他身边年轻刀客——高杨只瞥了他一眼,就打消了大闹一场的念头,“我赢的钱呢?全给你。”
“你赢了一百两,赌注是二百两。”张楫没有抬头,好像面前根本没站着人。
“记账。”
“哼。”
“我再打一场,赢了就够二百两了,你找人吧。”
在施青觉看来,高杨无异于恶魔,可这是一个讲义气的恶魔,“不不,不要再打了,我这就去取钱,马上就回来。”
施青觉站起身,几名刀客围上来,高杨的眉毛竖得更直了,“还是不相信我能赢吗?他奶奶的,老子打上瘾了,今晚非玩个够不可,打它十场八场,赢够了钱,我带你去留人巷!”
高杨只是随口一说,施青觉却红了脸,没等再开口,被高杨按回座位上,晃晃脑袋。大声对酒馆里的所有人喊道:“谁来?”
没人应声,高杨骂道:“一群王八犊子。光会缩头,不会伸头啊?”
“我来。”张楫身边的年轻刀客说,起身向宗主微鞠一躬,解下腰间狭刀,放在桌面上。
高杨似乎有点害怕他,“你来?你又不是……”
“反正也没有规矩说什么人不能参加。”刀客淡淡说道,向场中走去,没有平时的欢呼。却有无数道兴奋与惶惑的目光。
高杨看了一眼桌上的刀,嘴角又翘了起来,上场前不忘告诫施青觉,“别再乱下注了啊。”
施青觉拼命点头,实在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感激这位高大哥。
两人上场,年轻刀客站立不动,只有高杨一个人卖力地向观众展示口才与肌肉。但是没人下注。
施青觉越来越感到不安,这时从周围的交头接耳中传来一个句话,“这人是找死吧,敢跟方殊义较量……”
方殊义,施青觉发现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仔细想了一会。猛然记起这就是参加城主比武的九个人之一,心里不由得硌磴一声,腾地站起身,刚要大声制止决斗,却被人再次按下。
一名老刀客站在他身后。就是他,在黑暗的小巷里劫持了施青觉。后来被木老头点中穴道。
“他喜欢钱和女人。”老刀客说。
张楫扭头问道:“给你钱和女人,你会老老实实交待一切秘密吗?”
施青觉摇摇头,“我向莲青师叔发过誓……”
张楫指着场中的两个人,“让我们看看他害怕什么吧。”
高杨先出招,他知道这回的对手是名劲敌,如果是比刀,他立刻投降,可是贴身肉搏,他觉得自己未必就输。
这只是他觉得,年轻刀客方殊义向张楫望了一眼,明白这是场速战速决的比武。
伸手、迈步、握住、反扭,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方殊义不仅避开高杨的出击,还将敌人的左臂扭到身后。
在低自己一头的对手面前,高杨软弱得像是婴儿,右手徒劳地反抓,没有丝毫效果。
方殊义再次望向张楫,等他的命令。
围观者屏声,许多人干脆埋头喝酒,他们喜欢走在杀戮的边缘,但是发生越界行为,他们宁愿保持距离。
张楫轻轻叹了口气,“这不该是我的责任,我跟你一样感到不公平,许多大事正在发生,我却被困在小小的酒馆里,审问一名无关紧要的还俗和尚。瞧,这里的杀戮不堪入目,只能满足无知的双眼。”
方殊义渐渐用力,高杨的惨叫声比之前的失败者似乎还要更大一些,但他没有求饶。
施青觉脸色变了,大叫道:“停手!快停手!你、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张楫等了一会才挥手示意方殊义停下,“你给龙王写了一份僧人名册。”
“才写到一半,莲青师叔一来,龙王就都还给他了。”
“都还?一张没留?”
“应该是。”施青觉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屁股像针扎一样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逼着他必须站起来,替正在惨叫的高杨做点什么,可老刀客就站在他身后,像一只密不透风的牢笼束缚着他。
“你都写下过哪几位高僧?报名字就行。”
施青觉尚未开口,场上高杨突然发起反击,他的右臂被硬生生扭得脱臼,反而给了他回旋的余地,他的心被愤怒占据,全然不顾实力的差距。
方殊义本能地做出反应,顷刻间,高杨左臂的骨头断为数截,软软地垂下,他仍不服气,张嘴去咬,被敌人按住脖梗,跪在地上。
施青觉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冲动,半转身,一拳击中老刀客腹部,随即拽起张楫,右掌掐住他的脖子,大声说:“放了高大哥,这就放!”
老刀客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怎么也没想到,此前毫无反抗能力的和尚,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张楫也没想到,但是一点也不惊慌,“和尚,杀人不是那么容易。”
方殊义得到暗示,一脚踩上去,高杨的右腿随之折断。
第九百七十四章 欢迎
跟许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样,施青觉也做过残忍的梦,但他是正常人,在那些梦里,没有多少残忍行为自身的细节,更多的是它在人群中引起的恐惧和高居人上的快感。
眼前的折磨却是实实在在的,高杨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叫喊,他那粗壮的肢体,在方殊义手中如同朽木一般脆弱,轻轻一碰就断为两截。
施青觉全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激动,他的手掌在用力,能清晰地感觉到张楫脖子的不堪一击,只要再加一点力道……
他不敢想,可力道仍在缓慢增加。
张楫仍能保持镇定,好像早已看开生死,只是脸部发红,眼珠也有点突起。
一名酒客壮起胆子提醒道:“小子,杀死宗主,你们两个可就死定了。”
施青觉稍微放松,颤声背起人名来,“法冲禅师、法行禅师……”共有百余人,酒客们听得莫名其妙,以为他吓得糊涂了,“就这些。”施青觉极快地背完,“我就写下这些人的名录,别的再没有了,高大哥跟这事一点关系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把他放了。”
张楫冷冷地说:“被胁持的人没资格当宗主,我这个样子怎么下达命令?”
施青觉随时都会崩溃,高杨只剩下无力的呻吟,四周望去,没有一道同情的目光,尽是豺狼似的贪婪,仿佛他们是落入狼群的两只羊。
施青觉松手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心中翻涌着杀戮的冲动,可就是突不破最后一道束缚。他下不了手。
张楫站直,整理衣裳,作为酒馆里极少数不会武功的人之一,他却显得比任何人都要骄傲与自信,“还有一半人的名录,你没向龙王透露过?”
“没有,一个字也没透露。”施青觉回道,他是离张楫最近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这个威严的老人了,“我什么都说了,真的,今后我也不会向龙王透露任何事情,我会把名录整个忘掉。”
张楫在脖子上摸了摸。那里有一条明显的红印,“我很愿意相信你,可是我一吓唬你,你就报出了一大堆人名,龙王的手段只会比我更狠,到时候你会说出什么呢?”
“我……”施青觉像是忘记课文的学生。面对先生的提问惶恐不安,“龙王不会……他很尊重我的选择。”
“龙王尊重你?”张楫反问,在酒馆引起一片笑声,笑声歇止,他继续道:“龙王的确尊重傻瓜。因为傻瓜们愿意为他卖命。你问问高杨,他为什么要带你来南墙酒馆?”
施青觉真的糊涂了。疑惑地望着远处躺卧的高杨,方殊义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回答问题。”
高杨一咬牙,挺身坐了起来,“对不起,小秃儿,全是我的错,天山宗让我带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