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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谁、讨好谁,分歧却大到随时可能刀剑相向。
施青觉甚至不敢将独步王的关押地点公开,扎营之后,共有十几座帐篷被喽啰们重重看守、互相监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只有和尚一个人知道独步王到底关在哪。
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骨折瘫痪的高扬,可这位“好兄弟”除了替他挡酒,别的用处就不大了。
高杨脸颊通红,打了一个酒嗝,对站在帐篷门口向外窥望的施青觉说:“不用看了,你想知道强盗们在想什么,问我就行,老子……呃……我当年干过这行,铁山不过就是人更多一点而已。”
高杨喜欢吹牛,施青觉猜测他当年大概只加入过十几人的小团伙,但还是放下帐帘,说:“我有预感,今晚不会太平,龙王、金鹏堡都会派人来,营地里的兄弟们也在蠢蠢欲动。”
高杨想了一会“蠢蠢欲动”的意思,拍着肚皮说:“强盗不就是这样?想当年,我们生气时打架、高兴时打架,分赃太少打架、太多也打架,几十号弟兄,差不多一半都是因为内哄死掉的。铁山更是这样。我听说有一回就因为争一件抢来的女人衣裳,铁山全营暴乱,死了一百多人。”
难以想象,这样一群浑身带刺的强盗,居然能够成为西域最大的匪帮。即使在大头神死后也没有彻底消失,施青觉突然对第一任铁山之主产生了兴趣,“全营暴乱的时候大头神还活着吧?”
“当然,说也奇怪,大头神一死,铁山反而老实不少。这几年都没闹事,可人也少了许多,不到全盛时的一半。”
施青觉有些困惑,轻轻摸着自己光头,“大头神管不住手下的兄弟吗?”
高杨放声大笑,好像施青觉的话特别愚蠢滑稽。然后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大头神威镇西域,就算在四谛伽蓝也该听说过他的事迹吧?”
“听说过一些,说他喜欢吃人,夜里还会变成巨熊摧营拔寨。”
“哈哈。”高杨笑得更开心了,放下酒碗,右手按着肚皮。说:“咱们听说的故事差不多,不过我知道一些更真实的传闻,铁山的这帮家伙,一沾酒就会提起大头神,说的倒没有外面那么玄乎。”
高杨虽然是个瘫子,却能非常顺利地与铁山匪徒打成一片,远比施青觉精心策划过的举动效果更佳。
“跟我说说,尤其是大头神怎么管束这么多强盗的?”施青觉更感兴趣了。
高杨抬头想了一会,“就俩字——杀人,关于大头神的传说没几条是真的。可他喜欢杀人是绝对错不了的,刚才我跟你说死了一百多人的全营暴乱,其中一多半是大头神自己杀死的。有一名头目,就因为称赞小姐好看,被大头神一枪挑死。他太喜欢杀人了。底下的头目得轮流出去劫人,就为了让大头神暴怒时有人可杀。”
施青觉大感惊诧,“既然这样,大家为什么不跑啊?”
“我不知道。”高杨没想过那么多,寻思了好半天才说:“瞧铁山人讲故事那副模样,他们好像把大头神杀的人也算成自己的功劳了,我想这就是他们没跑,反而还吸引更多匪徒加入的原因吧。大头神死得早,要不然我也加入铁山了,哈哈。”
施青觉若有所悟地点头,高杨猜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昨晚杀死两个人,大家都说你是条汉子,不过……”
“不过什么?”
“大头神比帐篷还高,胳膊比咱们的腰还粗,你见过那杆铁枪,他拿在手里跟玩似的,就算杀死一只鸡,都有雷霆万钧之势,说实话,别人都比不了,什么龙王、独步王啊,杀人可能更多,但就是……没大头神杀得好看。”
想模仿大头神是不可能的,施青觉又走到门口,挑帘远望,“我错了。”
“啊?”高杨莫名其妙。
“我以为能带着铁山重当强盗,其实我没有这个本事,铁山大概支撑不到明天了,都是我害了大家。”
高杨越发迷惑,“是我说的那些话影响到你了吧?别当真,全是我胡说八道,我懂什么,铁山的兄弟们还是挺喜欢你的。”
统领铁山需要的是恐惧而不是喜欢,施青觉说:“我出去一趟。”迈步出帐。
高杨咽了咽口水,心里产生不祥之兆,呆呆地望着门口,突然清醒过来,捧起身边的酒坛,准备倒上一碗,半途改了主意,干脆举到嘴边,咕咚咕咚地猛灌,如果剩日无多,他宁愿将所有时间都用来喝酒,哪怕胀破肚皮也值得。
才喝了几口,施青觉又回来了,高杨急忙放下酒坛,擦去嘴边的酒水。
施青觉将上官成放在高杨的毯子上,说:“保护好铁枪王,寸步不离,就算死也不要离开,明白吗?”
高杨不明白,他是个瘫子,哪来的本事保护几岁的小孩子?盯着和尚的眼睛看了一会,再看看神情茫然的小孩,终于明白过来,施青觉这是在救他的命:铁枪王是大头神的亲外孙,跟龙王、独步王都有关系,依靠这个小孩,才可能在乱军之中保住性命。
“可是……”
施青觉在高杨肩上拍了两下,“好兄弟。”说罢再次出帐。
高杨又发呆了,绝未想到和尚会在最后关头将保命的小孩留给自己,他真后悔刚才竟然什么都没说。
上官成撅着小嘴,冷冷地看着满身酒气的凶恶大汉。越来越不喜欢铁山的生活。
铁山营地里到处都点着火把,施青觉无从隐藏行踪,干脆加快脚步,在帐篷中间跑起来,途中两次停留。叫上两名头目,召集到百余名喽啰。
这就是他在铁山所能依赖的全部力量了,这些人与其说是忠于军师,不如说是受到排挤,在哪一派都不受待见、营地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异常,本应巡逻的队伍不见踪影。大部分帐篷里却空空荡荡,没人在里面睡觉。
从不同方向传来叫嚷声,那是头目们在鼓动手下的喽啰,施青觉的计划失败了,头目们甚至不屑于跟他商量,就已经准备行动了。
可能关押独步王的十几顶帐篷分散在各处。施青觉是唯一知道真实地点的人,带人一路狂奔,当先冲进帐篷。
还好,独步王仍在,没有睡,衣裳整齐,正襟危坐。好像是等着出门,看到和尚,一言不发。
“来的人不一定是金鹏堡,也可能是龙王的部下,甚至他本人。”施青觉说,或许是因为事态紧急,独步王在他眼里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
“他不敢来。”独步王等了一会才开口,“他要是还珍惜性命的话,绝不敢来。”
施青觉不想再废话,将外面的两名头目叫进来。“给他换衣服。”
两名头目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步,施青觉一把夺过两人手中的皮盔皮甲,走上前,在独步王面前站了一会。伸手将他拽起来。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施青觉的力气稍微大了一点,独步王站起身,却做出趔趄的动作。
失去内功的他,跟普通人无异。
两名头目的脸都白了,施青觉余光一扫,加快动作给独步王穿戴盔甲。
作为一名喽啰,独步王显得太老了,那身不太合适的盔甲的确令他变了一个人,更加普通更加软弱。
两名头目的脸色仍然惨白,但他们起码不至于吓得跪下或是转身逃跑了。
“你有胆量。”独步王没有反抗,连声音都很平和,“不知道是否有脑子?”
施青觉左手牢牢握住独步王的右腕,“我有刀。”说罢,拉着他向外走去。
就这么一会工夫,帐篷外面已经聚集一大批人,严格来说是两伙人,全都亮出了兵器,一见到和尚的面,就七嘴八舌的叫喊“交出独步王”,若不是互相忌惮,早就冲上来抢人了,却没有几个人认出和尚身边的老喽啰就是独步王。
施青觉高高举起右臂,神情严厉,直到周围声音渐歇,他才大声说道:“谁给我一个解释?”
一名大头目越众而出,“和尚,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外人,想窃取铁山还太嫩了一点。面对现实,咱们这三千来人不可能走出千骑关,更不可能逃过关外的十万骑兵……”
立刻就有支持龙王的人开口驳斥,双方人又争执起来。
施青觉拔出刀,人群的声音渐弱,他用刀指着众人,说:“金鹏堡的杀手,还有龙王的部下,我知道你们已经到了,就请你们当个见证,是铁山所有兄弟逼我这样做的,他们违背诺言,分裂成两派人,每一派都想要我手中的独步王,而我只能做出一种选择。”
众人安静,不太明白光头军师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越来越多的人终于认出独步王,还有人在向前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我选择——”施青觉高举单刀,“替大头神报仇,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他死于上官氏父子手中。”
数十枚暗器从人群中射出来,挡路的几名喽啰立刻倒下,施青觉恍如未见,转头看着独步王,第一次从这个老人眼中看到类似于惶恐的情绪。
“杀人就是这样的。”他说,单刀落下。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寻人
顾慎为亲眼见到仇人头颅落地,心中却没有报仇雪恨的欢畅,反而感到深深的失落:在坎坷的道路上艰难前行多年,终点所见却不是令人迷醉的新天地,而只是平淡无奇的旧景物。
暗器落地,倒下数名喽啰,施青觉只是手臂受伤,几乎没有感觉到,左手抓起地上的头颅,兴奋得脸上闪闪发光,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大头神垂鉴,铁山杀死独步王!铁山杀死独步王!”
和尚心中有一个希望:当众杀死独步王,能满足铁山匪徒的杀戮欲望,激起众人为盗的更大热情,这是不顾一切的冒险,如果江湖经验再多一点,他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尝试。
结果令他失望,还有一点恐慌,四周一片安静,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就连曾经支持他的百余名兄弟,也慢慢地向后退去,离他越来越远。
他举着头颅,面对人群,备感孤独。
自己起码尝试过了,他想,独步王若被救走,第一个杀的人大概就是他这个不敬者,所以这一切还是值了,“胆小鬼们,看清楚了,我,和尚,施青觉,才是杀死独步王的人,请金鹏堡和龙王的部下作个见证,日后有人问起,一定要说清楚:铁山群雄只是旁观,杀人者就是和尚一个。”
“杀了他,向金鹏堡领赏。”最前排的一名头目叫道,目光乱转,寻找支持。
“笨蛋,独步王死了,向谁领赏?”
“谁?谁说我是笨蛋?站出来!”头目挥刀四望,最后看向自己身后的兄弟们,“你们、你们想干嘛?和尚骂大家是胆小鬼。我、我是替你们……”
“铁山不是胆小鬼。”一名喽啰说,目光紧盯的却不是和尚,而是几步之外的头目。
杀戮仿佛积蓄已久的水坝,突然崩塌,水势凶猛。
施青觉感到自己被遗忘了。他甚至分不清谁和谁是一伙,铁山匪徒们为杀而杀,谁离得近就砍向谁,全然不顾那人从前是自己的朋友或者头目,更不在乎杀人的意义是什么。
施青觉慢慢放下手臂,眼前的景象很像高杨曾经说过的大暴乱。真正的大头神这时候应该持枪突进,大开杀戒,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混乱的营地中仍有一小群人保持着镇定,排成两列,保护着一个人慢慢走近。
施青觉认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龙王原来是个小白脸。自己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左手死死握住头颅的长发,露出挑衅的神情,好像护卫食物的野兽。
顾慎为没有抢和尚的战利品,他过来认一下头颅,防止金鹏堡曾经犯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