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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泉冷冷地瞟他一眼,他立刻缩头不语。
“前户部尚书之子……沈雁鸣?”
孙化吉对上她的目光,急忙解释道:“没错,是前任的户部尚书。也是翰林院大学士沈南风大人的同父异母弟弟。”
“孙卿对朝中人脉真是了如指掌啊。”
“为了替皇上分忧,臣挑灯苦读了几夜,总算小有收获。”他赔笑。
“罢了,册子先放在这里,朕有空再看。”虽是小小一本册子,却凝聚了朝中各股势力,其中亲疏敌友关系更是千丝万缕,她得小心处理才是。
孙化吉大喜,一拜垂地,“谢皇上。”
“去吧。”她无奈地摇头。
在他脚踏出门槛的刹那,她突然道:“朕看礼部也用不了那么多银子,杂项银子再减一半吧。”
一半的一半?不就是四分之三?
孙化吉几乎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大声道:“皇上英明!真乃天佑我朝!”
名册(下)
明泉皱眉看着纸上的二十个名字,“这么多?”
鉴于她对朝中各党各势的了解还不十分透彻,所以特地找了斐旭把第一道关。
“不多不多,”斐旭靠窗而坐,银发几乎要与窗外金灿阳光融为一体,幻化出若有似无的淡淡霓虹,“还有上呈画像,进宫甄选两关。”
她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低头看他挑的人选,“冯……颖?”开头就是十三岁的孩子,她开始怀疑自己所托非人。
“有两个非他不可的理由。第一,镇北国公府现在的景况虽不比往前,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冯家在军队的影响力在三代之内还不可能消失,尤其是北方。所以若要制约跋羽煌,冯颖是关键。而第二嘛,冯家与平安郡王关系甚深,虽没参加平安之乱,但也脱不掉干系。皇上既用怀柔政策安抚了平安郡王和安家,自然没有漏了镇北国公府的道理。”
明泉深深看他一眼道:“斐帝师似乎成竹在胸?”
“小有见解罢了。”
“说来听听。”
“冯颖背后虽连着军心,但却养不起他们。”
明泉挑眉,“你指孙化吉?不对,你是指沈儒良。”
“皇上英明。户部现在许多官员都沈大人的门生故旧,连孙尚书也不例外。”
明泉提笔在冯颖和沈雁鸣的名字上勾了一笔,“看来连相的侄子和蔺郡王的外甥也是非选不可咯?”
“非也,”斐旭摆手,“这两个是决不可选!”
她怔住,“原因?”
“请问皇上,为何皇夫之位如此重要?”
明泉眼睛微眯,“你探朕口风?”
斐旭叹息着笑道:“何需探呢,皇上的所作所为早已一目了然。我记得前朝也有女皇先例,而且其皇夫还位居百官之上,日日临朝听政,职权甚至高于历代摄政王。夫妻同心,开创了太平盛世。皇上……想循此例吧。”
“怎能同比。前朝那位皇夫从小培养,与女皇青梅竹马,感情深笃。朕可是临危授命啊。”她皮笑肉不笑。
“但我朝有安莲啊。”他不紧不慢道。
明泉脑海中骤然闯入那个白衣胜雪的飘然身姿,耳根微微发红。
“皇上,不也有此打算了吗?”
她猛地一省,刚好对上斐旭暧昧的笑容,心情狂跌数丈,“朕问的是为何不能选连相的侄子和蔺郡王的外甥!”
“答案我已经说了。”他摇摇头,“一山不容二虎。先皇为何遗命立安莲为皇夫?为的是制衡连相与蔺郡王的势力。安莲乃安老相爷爱子,疼若至宝,他若站在你这边,至少立于不败之地!试问,若连相和蔺郡王在宫中也安插了人,结果又会如何?”
必定拼命拉安莲下马!明泉立刻想通了。
“连相与蔺郡王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们都只提旁系,为的是免皇上为难啊。”
明泉打量他数眼,怀疑道:“斐帝师不是向来喜欢说话留半句,从不尽释疑吗?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皇上若觉得有用,可得多记着点好啊。”斐旭向她挑挑眉。
“等慕流星来了,朕会视情节而还的。”她打个太极,“冯颖、沈雁鸣……这一下可占去两个名额了。”
“六个名额的确捉襟见肘,”斐旭轻轻敲着脑袋,“再两个,皇上得自己斟酌。王越,雍州盐运使之侄,官是小了点,不过他的父亲可是大宣首富,王四海。”
“朕以为孙尚书更愿意朕抄他的家,好充实国库。”明泉笑道。
斐旭知道她没放心上,又道:“王四海主要经营河运、粮行、钱庄、客栈和茶叶,在各国都有分号,可说是富有四海。孙大人就算想抄,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因为王家一动荡,天下十年荒。”
明泉皱眉,“这么夸张?”
“这还是得抄得着的情况下。”
她提笔在王越名字旁圈了圈,“这名册背后可真是汇集整个大宣的风云人物了。”
“所以六个名额的确是少了点。”
她捩嘴假笑,“朕还可以再少一点。”
“那孟子檀和安凤坡只能留一个了。”
明泉脸色一变,“你说谁?安凤坡?!樊州巡抚安凤坡?”
斐旭淡然道:“再过几天,就应该收到他的弹劾折子了。”
明泉稍稍平复下心情,思索道:“难道是连相……不可能。会是谁?”谁会把一个巡抚拉下马,让他入宫作个不见天日的妃子?
斐旭支头看着外头的冬景,喃喃道:“今年,怎么还不下雪?”
阳光熠熠,特别神采飞扬。
青石地被照得花白。直看,刺眼得疼。
许久,明泉眉头微展,目露肯定道:“是安老相爷。”
斐旭回头,“何以见得?”
明泉冷笑道:“安莲先下狱后进宫,安家继承人的位置自然落到安凤坡头上。但偏偏,安莲似乎有皇夫相。为了清除他成为安家之主的障碍,安老相爷干脆安排安凤坡进宫,一来断了他的念头,二来安莲可以多个助臂。三来监视控制也来得方便得多。”
“应该说,在安老相爷眼里,安凤坡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斐旭接道。
姜果然是老得辣。安老相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破釜沉舟。这下,安家两大希望都入了宫,只怕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了。
“可弹劾折子不到,名单却先递了,动作似乎太明显。”明泉不悦。
“这只能怪皇上太晚册封安、侍臣了。现在满朝得措手不及啊。”
“安凤坡……”明泉边念边在名字上又划了个圈,“那孟子檀……?”
“虎贲将军孟猛次子,御史大夫孟子桥之弟,江湖有名的‘凤笔无双’薛炎炎的外甥。”
“横跨文武,牵扯江湖,他的背景复杂得朕都头疼了。”明泉无奈地一勾。
“名册皇上可曾让太妃过目?”斐旭提醒道。
明泉一拍额头,“这就送去。严实!”
严实弯腰小跑着进来,“奴才在。”
“给各院太妃送去。”
“只是初选,何必劳师动众,只送与常太妃过目便可。”斐旭道。
严实接过明泉另抄一份的名单,伫在一边等她决定。
“就按帝师的话做。”
斐旭好笑地看着她,“你不问缘由?”
“帝师大人不是担心徐太妃心里有疙瘩吗?”玉流也到了出嫁之龄,但这名单上密密麻麻为的都是她。徐太妃见了表面不说,心里定不舒服。而且那天晚宴,众人各怀心思,大臣也是少言寡语,沈南风等当朝新贵根本没有说话表现的余地,她自然失望而归。
“皇上思虑越来越周全了。”
“还差得远呢。”明泉叹了口气。与他交谈,让自己更深刻的了解到差距。
成为皇帝与成为名君之间的路,真是漫漫长长啊。
买醉
名单送去后,常太妃自是无意见,且特地嘱人炖了八宝燕窝给她补身子。
明泉原想去请安,却被姜有故拖住了。一问之下,竟又因为墨莲社。
“为学之道,以修身为始,乃至家国天下。谦恭待人,严谨律己。一朝高榜,是为天下文人楷模,言行举止无不体现我大宣风尚。但是墨莲社众人狂傲不驯,嚣张无度,屡屡藐视朝廷,大放阙词,在考生中影响恶劣非言辞可述!还请皇上明断,驱其出京,永不复用!”
明泉端起茶,轻啜一口,“茶淡留香,回味无穷啊。”
“皇上!”姜有故两眼通红,眼眶下两痕淡淡黑眼圈,显然数夜不得安枕,“皇上,墨莲社如今害群,未来必会殃国啊!皇上!”
“朕记得姜卿才是主考官吧。不到殿试,考生品行学业皆由你定夺,关朕何事?”他轻描淡写道。
话虽如此,但谁都知道墨莲社的背后有安莲撑腰,现在谁敢触这位后宫新贵的霉头啊。他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也不会来自曝其短。
“皇上,墨莲社张狂言行举京尽知,甚至成风靡之势。臣请皇上圣裁以阻不歪之风,导回正途,安天下学子之心!”
开口天下,闭口天下,听着伟大,其实无能!明泉心中对他顿厌恶,懒得给好脸色,只淡淡道:“庙堂高远,能者居之。墨莲社若真有本事,朕便在乾坤殿等着御笔亲点。姜卿如果实在无能为力,便回你的吏部,那里抄书的差使总还有的。”
姜有故背脊刹时渗出冷汗,“臣,臣……”
“下去!”她把茶杯在案上重重一敲。
想到自己手下除了连镌久这样的狐狸,孙化吉这样的泥鳅,就是姜有故这般扶不起的阿斗。杨焕之是不错,但顽固得像石头,用他还得当心别砸到自己的脚。沈南风年轻了些,而且观他行事,只怕又是个连镌久。难道满朝文武,就没个真正的心腹么。
她斜眼看到桌案上那本浅黄名册,孤零零地和奏折放在一起,十分寂寞。
如果斐旭肯任右相,自己在朝上就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不过,也许会少了个可放言无忌的帝师。
人生不如意之事,果然十之八九啊。
严实无声息地站在门内七步处,轻声道:“皇上,帝辇已准备下了。”
明泉整了整袖子,站起来,漫不经心道:“崔成的案子怎么样了?”
严实偷瞄了眼她向殿外走去的背影,似乎在衡量这话中是保的成分,还是随便问问的成分,“崔公公咬定了与此案无关。费公公还在审理当中。”
咬定了无关就不会找证据,不会刑讯逼供么?宫廷执法司几时这么手软?
明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了。定是怕她有日反悔起来,那些下毒手的人都没好果子吃。费海英的确是个谨慎人。
随他去吧,若真让崔成在牢里颐养天年,也算成全了彼此这么多年的情分。
这样的结果,也算了解一桩心事。她抬头,正好看到一群太监忙碌地搬着花盆从长庆宫出来。
“怎么回事?”她低声问严实。
严实早就打发了人去问,这时正好回来,便跪在地上回禀道:“是安侍臣大人在挑梅花,要种园子里。”
明泉“哦”了一声。心里也隐隐觉得这般人物的确应该有梅莲这等品行高洁的花来般配,“那怎么又搬走了。”
“安侍臣大人身边的如意……”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对他的称呼,只好接着道,“说这些花都太俗了。”
“太俗?”明泉诧异道,“梅花也有俗与不俗?”
小太监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算了。”明泉摇摇头。以前宫里的娘娘们大多喜欢娇艳的花朵,唯一例外的是徐太妃,喜欢竹子。所以梅花的品种大概也没人关心。想到这里,她转头问道,“你知道京城哪里有卖梅花?”
严实老实道:“奴才不知,皇上且等等,奴才这就去打听。”
想起严实和崔成是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