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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我那不肖子。”他说到这里,眉眼颇为得意。
话到这里,明泉等人大约也想通为何高绰君会得到这种待遇。
虽说他进宫做了太监,但好歹是长子嫡孙,在这种注重门第辈分的家族里,他才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继承人。高绰君也许并无意于此,却阻止不了其他人把他视为眼中钉。
斐旭道:“还请高长老,代为引见。实不相瞒,我们正是有桩生意要和贵府一谈。”
“哦?”三长老面露怀疑,嘴上却道,“生意事小,几位一路奔波,正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这边请。”
斐旭也展臂道,“请。”
刘章建舔舔嘴唇,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沈南风见他可怜,好心地指了指张老汉夫妇。
刘章建眼睛一亮,等三长老走远,四周百姓退去后,派衙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他们逮捕回公堂。
三长老并没有请他们到高家,而是在当地最大酒搂的二楼雅座设宴。
高文辙来的时候,楼下引起不小的骚动。
明泉抬头,眼见一个青年面若女子,细腰纤臂,姗姗自楼梯缓步拾阶。论眉眼妖娆处,不逊夏淳淳。
“这便是犬子高文辙,”三长老自豪地站起来,“这位乃是慕你伯伯之名远道而来的慕非衣慕公子。”
“久仰久仰。”高文辙拱手道。
明泉讥笑道:“高公子以前听过慕非衣这三个字么?”
高文辙笑容一僵,寻声望去,但见一个翠衣女子支腮浅笑,容姿秀美,秋波流转处,神采飞扬,与以往认识的少女皆不相同。
阮汉宸瞪了他一眼。
他连忙收敛目光,“姑娘见笑,不知慕公子找在下所为何事?”
“我在京城有个朋友,”斐旭悠然地喝了口茶道,“他说内举不避亲,推荐我来找高家做生意。”
“听起来,那位朋友似乎也是高家人?”三长老目光一沉。
高家在京城能接触到这般上流人物的,只有一人而已。
“不错,他便是大内总管高绰君高公公。”斐旭端起茶杯,“来来来,让我们为这远在京城的朋友干一杯。”
高文辙嘴巴一动,被三长老狠狠用手肘撞了一下。
“慕公子有所不知,这位高高在上的高公公已不是我高家之人了。”三长老硬声道。
斐旭佯装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家兄弥留之际已在祖宗面前将他驱逐出高家。”三长老说到这里,面带戚容。
明泉冷笑,“弥留之际还能爬到祖宗灵位前,真是辛苦他了。”
三长老变色道:“你这个丫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究竟为何?”
“讨债!”她直言。
一阵急促脚步声。
只见刘章建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楼梯口,“高、高、高公公醒了!”
明泉大喜。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三长老阴郁地看着他们。
能让堂堂知府当跑腿,来头肯定不小。
难道是连首辅的家人?
明泉不理他,拂袖往外走,边走边道:“阮汉宸,叫帝轻骑入城围住高家,一个都不许放过!”
帝轻骑?
阮汉宸?
三长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任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他嘴里的小丫头骗子是何人了。
明泉冲回来时,高绰君正靠着枕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药。
“高叔叔!”她蹲在塌前,泪眼潸然。
御医识相地端着药碗走开,反正喝与不喝区别不大。
高绰君微微一笑,“见到我就哭鼻子,你父皇知道了,会不高兴。”
她胡乱抹着眼泪,“没哭,是高兴的。”
“早点回宫,让安莲帮你擦泪珠子。”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勾不着。
明泉身子向前挪了挪,含泪嗔道:“关他什么事。”
“我离宫的时候,他保证过,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是反悔,我就拉着你父皇一起去找他,吓死他。”
她心中一恸,扑到他怀里,嚎啕不止,“不准不准不准!朕不准!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高绰君被压得喘不过气,却不舍得推开她,“我有件事,想请你答应。”
明泉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泪花中满是坚定,“你不走,我就答应。”
“我欠高家太多,今日一切,不过是有欠有还,不怨旁人。”
“大宣律法可不是这么定的。”
“明泉……”
“我不想谈那些人!”一想到高绰君曾在那里受过的苦,她就有杀人的冲动!
高绰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她盛怒之下倾覆高家,因此急道:“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我受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什么?!”她震惊。
他叹了口气,“爹死的时候,把我的名字亲手自祖谱里划去。所以,我没有资格拜祭爹娘。咳……”他吐出口血来。
明泉骇然,正要叫御医,却被他摆手阻止。
“没有用的,我还想,多和你说一会话。”他嘴唇微微上翘。
她看着他,泪水像掉了线的珍珠,不断落下。明明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却还强撑出微笑安抚她。
“这是报应,报应我当初舍爹弃娘,背祖忘宗……”两行清泪自眼角徐徐滑下,“我已经满足了,真的……文辙他,背着所有人,带我去过祖庙,上了香。所以,他们真的,不欠我了。”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早点见到你父皇……我真的、真的很久,没看到他笑了……”
“你知道,他很挑食,我要看着他吃饭。要吃青菜……身体才好……”
“京城下雪了么?很久没打雪仗了。”
“你应该替我高兴……”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
明泉趴在他身上,默默地听着。
听着声音渐弱,直到……天地寂静……
高绰君的丧事办得并不张扬,明泉出人意料地选择火葬。
杨焕之事后患了风寒,终日在御医的看护下养病。
高家被围了六天。初时不允许任何人送食物进去,后来还是斐旭亲自推了辆米车,阮汉宸得明泉首肯后才准行。但斐旭的神色却不喜反忧。
只有一种犯人是特许在行刑前吃饱喝好的。
而本应清闲的沈南风这几天却埋头在书房里,与世隔绝。
明泉推开门,就见他还在翻阅案宗,“可查到什么?”
沈南风摇摇头,“满门抄斩是极重的刑罚。只有谋反、卖国、亏空五百万两以上者……”
“高家无权无势,自然不会谋反。而卖国亏空……也只有高先生做的到。”
“因此……”
“因此朕便动不了他们,是么?”
沈南风一咬牙,劝柬道:“高家在频州根深蒂固,所谓牵一发动全身,若要连根拔起,恐怕会不利于国之根本。”
明泉睨了他一眼,“朕、不想听。”
沈南风听话地闭上嘴。
那一眼中,只有憎恶。
明泉回房时,斐旭正坐这喝茶。
“帝师好闲心。”
“我是来问皇上两句话的。”
“朕不想回答。”
斐旭自信道:“皇上会回答的。”
明泉挑眉。
“第一个问题,皇上是不是想将高家满门抄斩?!”
明泉眼皮都不抬道:“是。”
“不过皇上似乎还没找到适当的借口。”
“这是第二个问题?”
斐旭不以为意地笑笑,“第二个问题是,高阳王若反了……”
明泉脸色大变,沉声道:“帝师可知,凭刚才那句话,朕可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何不看看此信再说?”他从怀里掏出封信给她。
明泉看了信封便冷笑不止,“没想到高家居然还勾结高阳王。”抽出信来,里面洋洋洒洒,声泪俱下,活脱脱一个在世忠良被陷害的典型,而高阳王显然就是那个能救忠良于火海,能保家国与危倾的英雄。
“皇上不如暂时放过高家?”斐旭瞄着她的反应道。
“暂时?”
“难道皇上已经想到了杀他们的借口?”
明泉将信放入袖子,鼻哼一声,“光凭辱骂朕这一条,即便屠城也不为过!”
满城的愚民!
斐旭被她话里的暴戾惊得皱眉。
明泉看他骤变的神色,叹气道:“朕不过说说。”
“却表示皇上真的想过。”
“朕也是人。”
“却是个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人。”
“帝师似乎很喜欢说这句话。”
“因为它是事实。”
“朕明白。”她眸光一黯,“朕答应过父皇,要做个好皇帝。”
“好皇帝首先便要学会以身作则,依法治国。”
“朕何尝不知道定不了高家满门抄斩。只是,朕真的不甘心!”她捏紧拳头。
斐旭叹道:“皇上……”
“朕很累,帝师先回吧。”
斐旭默然起身。
“你的提议,朕会考虑。”
窗影下的少女脸上,已找不到属于这个年华的天真烂漫。
整治
明泉坐着帝辇到高家时,门前聚集了上百个喧哗的百姓。他们有的手持锄头、有的高举菜刀,一副豁出去闹事的架势。
高文辙站在门槛里,鬓发些许散乱,袖子也半卷半翻,嘴上还不停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回去。
三长老则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驾到!”
严实吊起嗓子喊道。
百姓们立刻射来敌意的目光。
严实挺起胸膛,上前一步,大喝:“大胆!还不速速接驾!”
高文辙首先反应过来,拉着三长老跪下道:“草民接驾。”
百姓们面面相觑,最后都一个个跪下道:“草民接驾。”
还是三长老看得戏文多,接口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泉自帝辇里走下,“高三长老这几日过得可好?”
三长老站起来道:“托皇上洪福。”
严实怒叱,“放肆!未得皇上允许,不得私自起身。”
三长老又慌忙跪下,“草民第一次见天颜,不知规矩,请皇上恕罪。”
“高三长老客气了,朕不过区区小丫头骗子,哪敢受三长老的大礼。”
三长老冷汗直冒,“皇上恕罪,草民,草民不知皇上身份,多有冒犯……”
“行了,你搜肠刮肚说得累,朕心力憔悴听着烦。”她坐回车辇里,唤道,“严实。”
“是。”严实上前一步,那处明晃晃的圣旨道,“高家接旨!”
高文辙与三长老互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草民接旨。”
严实无奈地叹口气,“还不备下香案。”
三长老苦于不能起身,只好对跪在后面的家丁吼道:“快准备香案!”
等摆好桌案,点好香炉已是一盏茶后了。
严实强自忍下身体冷得发抖的冲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频州高府承富三代,邻里德高,街巷望重。本应以身正行,智教开化。然其以芥子之功,丧须弥之德!上不遵天子令行,下不标百姓训犯!视王法于无物,蔑帝威于微末。诛其全族以儆效尤不为过也!”
高家人俱是一震!
“然朕念天恩浩荡,特法外施恩,死刑可免,活罪不饶。抄没家产,归缴国库。门中男丁发配北塞,以充军役,女眷皆为官婢,遇赦不恕。生养死葬,不入祖庙!钦此!”
严实尖锐的声音如一道惊天巨雷,炸得当场鸦雀无声。
斐旭敲了敲车辇,等明泉探出头来才苦笑道,“要真斩了还干净,皇上非得留着他们活受罪。”
“朕也是为了顺帝师大人的意啊。”明泉似笑非笑。
“但愿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劫数了。”他意有所指。明泉宣布罪状的时候,独漏了高绰君之死,可见皇上是把这笔帐记在心里了。
“帝师不觉得太轻了?”
“生不入门,死不入庙,高家从此香火不延,等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