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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不觉得太轻了?”
“生不入门,死不入庙,高家从此香火不延,等同断子绝孙。于高家而言,这比死了更痛。”
“这世上多的是孤魂野鬼。”她就是要他们断子绝孙!既然高绰君入不了祖庙,那么她就让祖庙形同虚设!
严实举着圣旨,怒道:“还不领旨谢恩?!”
高文辙与高三长老都跪着不说话。
倒是聚在门前的百姓群情踊跃,好几个站起来要冲上前理论。
但帝轻骑持剑明晃晃地挡在明泉车驾前,乌黑铠甲如天兵天将般巍然挺立,无形地警告他人,生人莫近!
高家其中一个女眷眼尖地看见斐旭,突然激动地冲过来,“慕公子!慕公子!求你救救我们!慕公子!”
明泉冷哼一声,放下窗帘。
斐旭尴尬地摸摸鼻子,排开帝轻骑走到她面前,“皇上的旨意除了皇上自己,谁都改不了。”
“她不会救我们的!”女眷不死心地拉住他的胳膊,“你一定有办法的,慕公子,求求你!三爷爷已经一把年纪,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文辙哥哥刚考取了秀才,他还有大好前程……慕公子……求求你!”
得罪了皇上还想要大好前程?明泉又哼了一声。
严实手端圣旨,扯高嗓子又喊道:“还不上前领旨!”
高文辙领着高家人沉默地跪着,作最后的无声抗议。
斐旭觉得袖子都快被抓烂了,实在很后悔把自己暴露在帝轻骑前面。
明泉冷冷地声音自车辇里传出,“斐帝师,若有人领着全家抗旨,够不够理由满门抄斩?!”
斐旭叹了口气,“够。”
高文辙身体一震,缓缓抬起头,似乎无法置信那个笑容如春光明媚的女子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草民、领旨……”他深深叩下头去,颤抖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张让人彻骨寒冷的圣旨。
沈南风越众而出,挥喝帝轻骑,“查抄!”
从高家抄出来的家产记录成册,足足装了一马车,其中包括高家在各地的商行。恐怕这次要笑歪孙化吉的嘴角了。
明泉坐在床沿,小心地轻抚着怀里的七宝翡翠骨灰盒。
严实站在门外,轻唤道:“皇上,该启程了。”
明泉回过神,应了一声。将骨灰盒用赶制的小棉袋装好,再在外面裹了层淡青色的锦缎,捧在手里,朝外走去。
门口刘章建率着地方官员恭敬地候着。频州虽没下雪,气候却比京城还冷些,看他们鼻头都被冻得通红,可见等得有一段时间了。
“齐勇城,”她边走边漫声道,“朕很失望。”
刘章建心里咯噔一声,胃里一阵收缩。
“三年后,朕会再来。”她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到时,刘知府应当不会再令朕失望了吧?”
“臣必当竭尽所能,报效朝廷,报效皇上厚爱!鞠躬尽瘁,死而后矣!”他慷慨陈辞完,发现明泉已经走远了,一个新晋的地方小官正捂着嘴巴直笑。
“咳!”他咳了一声。
地方小官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巴。
明泉走到门外,环视待驾之人,问道:“斐帝师呢?”
沈南风面有难色。
严实道:“昨天那个女子在牢里以死相挟,逼帝师大人去了牢房。”
“逼?朕看他乐意得很。”她踏上车辇,沉声道,“去瞧瞧齐勇城的牢房长什么样子。”
齐勇城的牢房尚算干净。
不少衙役知道高家的人要住进来,都熬夜将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务求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住得舒舒服服。
明泉踏进牢房的时候听到女子的泣哭哀怨得回荡在监牢的每个角落。
剩下的,是抗议般的静默。
“帝师大人,好雅兴啊。”她走到他身边,不阴不阳道。
女子抬起头,怨恨地盯着她,苍白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
斐旭笑道:“没想到皇上会迂尊降贵来探望囚犯。”
“朕并非为他们而来。”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朕为你而来。”
斐旭呼吸一窒。
“这趟回去,满朝文武少不得要一番说教,没你给朕挡着,朕岂非很辛苦?”
“皇上真是知人善用。”
“朕是废物利用。”
斐旭呆了呆,道:“在这种场合,毫无预兆地听到师父名讳,有点不习惯。”
明泉突然蹲下身,对着女子冷笑道:“若在京城有人这样瞪着朕,朕非把她眼珠子挖出来不可!”
“皇上,你……”斐旭道。
“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她代他接下去,“不过,似乎有人不明白。”
“什么皇上!你凭什么抄我们的家!那些家财都是我们祖上自己赚下来的!”突然一个男子从对面牢房里呐喊,形若癫狂,“是我们的东西!你凭什么抢!凭什么!你个婊子!婊子!”
明泉掸了掸裙子站起来。
一直默不吭声的女子突然大笑起来,“皇上?哈哈,皇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我高珠环会让你后悔的!”
“严实。”她冷身道,“把高家所有的人都掌嘴二十!高三长老,五十!”
男子的叫嚣骤歇,随即又怒吼:“你敢?!”
“他就不用了,让他在旁边看着。如果再出言不逊,就打高三长老,打死了就再找个年纪大的。”
“是。”
“至于这位高姑娘,”她笑得温和,“长得很漂亮,就在她左右脸颊都黥个猪字。”
高珠环惊恐地拉着斐旭的袖子,“我不要,我不要!”
斐旭皱着眉头,“皇上,此刑有违天和。”
“斐帝师当知君无戏言。”她突然靠近他低声道,“朕突然觉得,留着他们比杀了有趣多了。朕可是在后宫长大的,帝王不屑的手段,朕,哦不,本宫可不会吝啬!”
斐旭深望着她一眼,默然不语。
“帝师兴许会觉得朕手段残忍。但天威不可犯!齐勇城只知高家而不知皇上,单凭这一条即可诛他九族!”
“皇上凭心而论,所作所为是否有意气在内?”
明泉怔了下。
“若今日死得并非高绰君,皇上可还会如此紧抓着高家不放?”
也许她根本不会来频州,来齐勇城。
“臣言尽于此。”他揖礼,转身而去。
“斐……”她向前冲了一步,却终究没有喊住那个决然的背影。
平城汲取了上次教训,只由罗郡王带着两个二品大员等在路边,衣着简朴。
帝轻骑依旧在城外扎营,明泉则带着沈南风、阮汉宸和严实跟着他们去罗郡王府。杨焕之依旧静养。
到罗郡王府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
瑶涓一身盛装端坐在门口。
“皇姐,你的腿?”明泉呆呆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眉眼清华,五官如画,正是记忆中美冠后宫的样子。
“瑶涓参见皇上。”她嫣然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恕我不能起身相迎了。”
明泉伏在她身上,“怎么会这样?”
瑶涓拍了拍她的手,“我们进去说。”
明泉亲自接过车把,慢慢地推着。
“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荣锦九年八月初八,皇姐出嫁的时候。”
“难为你记得仔细。”
“那天尚涵把墨汁泼到玉流裙子上,怕挨骂没说,害她当众出丑。”
瑶涓掩嘴而笑,“有这事?可惜我一心想着别踩错步子,没注意。”想着,她又怅然叹出口气,“一转眼,快四年了,尚涵也有了封地开了府邸,成为静安王。玉流也快嫁到狄族当王妃了。今生今世恐怕再无见面之日。”
明泉有愧于心,因此不敢接话。
“在玉流公主出阁之前,公主可以回京城去看看啊。”罗郡王今天格外高兴,瑶涓终于肯走出那个院子。虽不是为了他,但只要能见到她,便什么都无所谓。
明泉敏感到瑶涓后背僵了下。
“到了。”瑶涓回过头,朝她笑道,“以前父皇喜欢在园子里设宴,我瞧着今日阳光正好,也不很冷,就挑了这里。虽比不得宫里花团锦簇,也有梅香扑鼻了。”
明泉看着四周盛开的冬梅,知道她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便笑道:“果真妙极。近来我也爱上梅花清傲,特地从一个梅痴那里挑了几株放在宫里,现在看来,还不如皇姐成片的好看。”
“这便好,我听说安莲也是个爱梅之人,你们俩以后在一起总能多点话题。”说到这里,她思索片刻,斟酌道,“我有几句体己话,不知当不当说。”
明泉微微动容。瑶涓在宫中以美丽与安静闻名,平素也不喜与人往来,即使见了父皇,也是疏疏淡淡的。今日她说这话,必是反复琢磨才下的决心。当下道,“你我姐妹,但说无妨。”
罗郡王和严实等人借着张罗之名,都避了开去。
“女子为帝,未必差了男子去。你自小聪慧,大宣江山在你手上,虽未必能更胜从前,也决不会就此衰败。”
“姐姐……”明泉情不自禁地蹲下手,握住她的手。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般肯定。
“只是为帝之路艰辛,女子为帝则更艰辛百倍。世间庸碌,即便同样尊贵出身,女子也总要被看低三分。因此,我们更当洁身自爱。我虽不敢劝你从一而终,但男女生来有别,若坐拥后宫三千,只怕身后百年会落得骂名。”
明泉长叹,“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知易行难,也许他们在乎得不是我的名声如何,而是我的子嗣。”
瑶涓想了想,便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若明泉有了太子,恐怕会有很多人迫不及待地逼她退位。
“天上神仙,大宣安莲。不满你说,未出阁前,我也曾偷偷想望他的风采。”
“如果罗郡王不介意,我倒可以画一幅赠你。”
瑶涓凝眸浅笑,“莫让他知道便是了。”
明泉会心一笑。
“我只是想这般人物,恐怕不会屈尊与人共侍一妻吧。”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明泉脸色。只见她眼眸微垂,表情淡然。心中暗道,喜怒不形于色,明泉的确越来越像一个君王了。
“姐姐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腿……”
“不过一桩意外罢了。”她轻描淡写。
“请皇上、公主移驾用餐。”阳光下,罗郡王开怀招手的模样纯真如稚子。
入夜。
明泉与瑶涓并躺于床上。
“姐姐与郡王的关系不好?”
“何以见得?”
“这屋子没有男子的东西。”
瑶涓轻笑,“你知道男子该有什么东西?”
“我常去父皇的寝宫。”
“是啊,父皇的确很疼你。”
“姐姐该不会现在才想起要和我争宠吧?”
“你这小丫头骗子,谁争的过你。”同样一句丫头骗子,自瑶涓口里说出,声音轻袅,带着浓浓的疼宠,让明泉心里十分受用。
这世上,能让她撒娇的人实在太少了。
“姐姐的腿……”
“皇上还真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用的是我,可不是朕。只是以妹妹的身份问问罢了,姐姐若真的不想说……”
“怎的?”
“朕只好去查了。断不能让皇姐在外面受委屈。”
气氛顿时僵了下来。
只听瑶涓轻叹了口气,“的确是意外,而且过去很久了。”
“可罗郡王并未上报。”皇室最尊贵正统的公主瘸了是多大的事,罗郡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私自瞒下来!
“是我拦着他。”
明泉语气一沉,“那定然是与他有关了。”
“是两年前的事,有次驸马在外喝醉了酒,与知府的儿子打了起来,把对方打瞎了。”
“这又如何?”知府与驸马,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那位知府是连镌久的妻舅,女儿又是高阳王的宠妃,听说连西席都与静安王的管家有旧。”
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