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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侍臣去了长庆宫。”
明泉一怔,“去干什么?”
后宫其他蓄子虽然隔三差五会去两位侍臣处请安,但安莲和跋羽煌除了新婚后第一夜至太妃处请安外,再也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因此在这样深夜,跋羽煌去长庆宫可说蹊跷已极。
长庆宫灯火通明。
二十几个太监人数各半,对峙通道两侧,高举灯笼,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一名宫娥昂头单膝侧跪在通道正中,双唇紧抿,形容倔傲。
夜风泣泣。
安莲站在台阶上,宽大白袍在疾风中向后怒张。
“洁侍臣当真不卖这个人情?”跋羽煌双手拢在袖中,一脸似笑非笑。只是那双琥珀色眼眸仿佛被夜色浸染,慢慢深邃。
安莲眼帘微合,淡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者,偿命。”
“哼,区区太监,怎比得上我北夷争风骑卫来得高贵!”他进宫时虽未带任何侍从,却将争风骑中唯二的女骑卫当作日常侍侯的使女。
“北夷刑律第一章第七条,杀人者,不问情由,斩立决!”安莲的话音不高,却恰巧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难道太监挑衅宫娥,就是理所当然?”跋羽煌冷笑不已。
“是非曲直自有宫廷执法司审断。”
“死的可是长庆宫的太监。”
风再厉,也吹不散笼罩在长庆宫里的浓浓硝烟。
安莲静静步下台阶,完美侧脸稍稍仰起,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讥味甚浓的淡笑,“北夷的刑律,只用来供世人观瞻么?”
跋羽煌下颚一紧,不怒反笑,“大宣的宫廷执法司只是用来泄愤么?”
“英侍臣何妨拭目以待,看究竟是北夷刑律无用,亦或我大宣执法不明?”
跋羽煌走近他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右颊缓缓上挤,露出个看似微笑,却狠厉万分的表情,凑过脑袋,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若她少了一根头发……那你就等着少一个胳膊……我可不是你们的女皇帝,会怜香惜玉!”
安莲单手负于身后,右眉微挑,侧头与他四目相对,“英侍臣要拿整个北夷来赌气么?”
砰!
空气中仿佛有条无形的弦迸裂了!
跋羽煌目光不动,双手僵硬地拍了两下,“那本王子就如你所言,拭目以待了。”随即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轻哼,“我也很想知道,大宣朝可爱的小女帝,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安莲嘴角微扬,清朗的双目浩瀚如海,平和如镜,“送英侍臣。”
明泉蹲在不远处的假山上,身后是斐旭带着清香的温暖呼吸。待跋羽煌离开,安莲进屋后才轻咳一声,微微拉开两人距离道,“为何不让朕正大光明地站出去。”
她与他们还隔了点距离,因此听不到两人最后那段话,心里不免有些幽怨。
“皇上既已放权,这等事还是少插手为妙。”斐旭左手扶着她的手臂,右手拿着从明泉宫顺手带过来的点心悠然地吃着。
“可是……”看到跋羽煌凌人的气势,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皇上身边非鹰即凤,千万莫小瞧了他们去。”他意有所指。
她何尝不知。只是……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罢了。
“皇上还记得那个县令的故事么?”
“不记得了……”
“臣可以再讲一遍。”
“奇怪,好象突然又记得了。”她翻了个白眼。
“不愧是皇上,连脑袋都那么神奇。”他叹为观止。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自有分寸。”只是一碗水端平,岂是说到就可做到。
斐旭吃完点心,掸了掸衣袖站起来,“皇上难道不想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进宫?”
她小心地扶住旁边的假山,呆了呆问,“需要理由么?”随即想到今天下午慕流星穷追而去的情景,“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帝师若不想说,朕、绝、对不勉强。”
“原本还想邀请皇上一同南下查黄水决堤案的,既然皇上不愿降贵纡尊……”
“朕亲自出宫?”她眸子一亮,“你有何方法?”
南下查黄水决堤少说也要一两月,她身为皇帝,总不能在这个当口劳民伤财地南巡吧。
“皇上难道忘了,新皇第一次春祭……需要沐浴闭关七七四十九天?”
她目瞪口呆,“这可是大不敬。”
“若非高公公去的早,这件事原本应由他来对你说的。”
她被他的言下之意吓了一跳,“你是说历代皇帝都是……”
“宣朝的规矩,皇帝在即位之初必先走访最穷困之地体验民情。”
“你怎么知道?”这应是皇室辛秘,连她也从未耳闻。
“山人自有山人之道。”他神秘兮兮道。
“哼,爱说不说。”她撇头。
须臾。
四周静谧得有些尴尬。
“喂,你……”她回头,哪里还有人影。
小心地伸出头,探了探高度,她在心里狠狠诅咒,该死地废墟!
“阮、汉、宸!”
从齿缝里迸出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恐怖。
一阵香风拂过,明泉但觉一只手在腰上一搂,身子已腾空而起,落在地上。
斐旭戏谑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臣突然想起皇上龙体矜贵,似乎不太适合在山上过夜。”
“哼!”
他收手抱胸,朝面无表情站在面前的阮汉宸扬眉,“听闻阮统领家中住着位未过门的小师妹,皇上可要多多体恤啊。”
明泉一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再晚也要回家。”
阮汉宸嘴角动了下,看斐旭的目光有些森寒。
斐旭眉毛挑衅似的一扬。
“以后你只需当值白日,晚上便有副统领负责吧。”明泉深思道。
“皇上果然爱臣如子啊。”斐旭赞美道。
明泉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他看起来比阮汉宸还高兴呢?
水火
虽明面上明泉对安莲和跋羽煌的冲突不闻不问,置之不理。私底下却让严实和阮汉宸两人里里外外地打听了个仔细。
自先皇驾崩后便波澜不惊的后宫这几日热闹滚滚。
以长庆、信合两宫为首,几个蓄子几乎都卷入这场纷争中去。
先是两个将军之后的蓄子徐克敌和彭挺投入跋羽煌麾下,指认长庆宫太监调戏跋羽煌的侍女。再是冯颖怒出信合,回了储秀宫。
安凤坡的态度颇为暧昧,收了跋羽煌的礼物,人却龟缩不出。
自冯颖迁入信合宫后,沈雁鸣与京都府尹之子薛学浅关系日近,两人此时立场一致地保持沉默。
如今后宫上下,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
安莲与跋羽煌最后的对话被传了几个版本,莫衷一是。唯一相同的是,两人已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局面!
明泉额头敷着冷水浸过的巾帕,仰面躺在床上,白皙的双颊泛出桃色潮红,长长的睫毛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抖动。
御医静悄悄地把过脉,退了出去。
严实守在门口,匆匆将他开的方子交给候着的小太监,转身问道:“皇上龙体……”
“无碍。着了点凉,喝了药,睡上一宿便好了。”御医轻叹口气,“只是皇上龙体虚弱,最好是放宽心,多休息。”
严实默然。
宫里宫外都是多事之秋,哪里说宽心就能宽心。而且这话,也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来劝说。
“常太妃娘娘到,马太妃娘娘到。”通报的太监也说得格外小声。
严实与御医跪下行礼。
“免了吧,皇上龙体可好?”马太妃难得走在常太妃前面。
严实低着头,恭声道:“回太妃娘娘的话,皇上昨天夜里着了凉,并无大碍。”
马太妃冷着脸,眼睛只瞄着御医。
御医无奈,只好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略去后面一句。
常太妃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老祖宗保佑,皇上平安康泰。”
严实道:“奴才进去为两位太妃禀报。”
马太妃眼神一动,刚恩了一声,却听常太妃摆手道,“皇上龙体违和,最需要休息,本宫与姐姐也不打扰了。”说着拉起马太妃的手往外走,“姐姐随我去佛堂为皇上祈祈福吧。”
马太妃手僵硬了下,才缓缓道:“也好。”
御医缩着脑袋,远远地跟着她们去了。
半晌,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太监才对同伴尖声尖气道:“马太妃来得比常太妃还快。”
“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么。”另一个同伴小声回道。
严实咳嗽一声,目光阴冷地在他们头上瞟过。
两个人立刻垂下头,再不敢吭声。
严实默默地守在门前,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若一尊雕像。
明泉只觉得身体像棉絮般,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地飘浮。
双手虚抓了两下,身体便失了平衡,头下脚上的坠了下来!
她叫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身体顿时失衡,朝右面倒了下去。
一具温热的躯体及时贴住她的去势,鼻息间一阵若有似无的梅香。
明泉左手撑住床榻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扶住她的人,“你……怎么在这?”
安莲见她能独自坐稳,才松开手,去桌上端来了药碗,轻声道,“该喝药了。”
在做梦么?她用左手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
生疼!
药碗凑到面前,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口一口地啜着,眼睛不时看向他,又在他目光移来时,巧巧地避开。
“听闻大宣民间有种游戏叫过家家,原来是这么玩的。”跋羽煌戏谑的声音突兀地穿过隔着内外室的珠帘。
明泉眉头微皱。
没经过通报,他是怎么进来的?
严实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皇上昏睡期间,洁侍臣与英侍臣一直在榻前侍侯。”
昏睡?她哑然,“朕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跋羽煌不客气地嘲笑,“宣朝的皇帝果然是比别个轻松。”
皇帝昏睡,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自然是两位侍臣,总不能指望四位太妃来侍奉驾前吧。明泉想通其中因由便松了口气,嘴上不饶人道,“那英侍臣真是有幸了。皇帝轻松,当妃子的自然也不会太忙碌。”
珠帘哗啦啦作响。
跋羽煌抱胸堵在珠帘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泉不安地朝安莲挪了挪。
他总是能轻易地彰显出两人力量的差距。
安莲站起身,白色宽袍隔阻在两人中间,“英侍臣已是一夜未眠,不如先行休息?”
跋羽煌侧出半个身子,目光在两人脸上滴溜溜一转,笑道:“皇上初醒,便要点牌子么?”
一阵热血冲上明泉脑门。她脸色一沉,“英侍臣当知分寸!”
“臣是急啊,”他森冷一笑,“我那个可爱的侍女现在正躺在床上呼吸着最后一口气呢。”他语气转寒,“安侍臣应该记得我当初的话吧?”
安莲迎上他怨毒的目光,淡然道:“句句在心。”
“你当初说了什么?”明泉忍不住问道。
“在皇上眼里,臣对洁侍臣的一句话,可比侍女的一条命更重要啊。”他阴笑一声,让她浑身一阵寒意,“看来臣急也是白急,皇上已经站在他背后了,不是么?”
跋羽煌很反常,太反常!
从册封之夜开始,他就一直以出人意料的行为在后宫,在她眼皮子底下活跃。
可她偏偏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与宣朝最有权势的家族继承人交恶,甚至与她交恶,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北夷想要挑起战争?
还是……
明泉头大如斗,连跋羽煌几时离去也不知道。
“皇上何不以不变应万变?”安莲转身,眼波轻柔如水。
“不变应万变?”
“皇上只要做原本该做的事情,其他的,无须正视。”
将跋羽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