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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明泉呆住。
“他本该站在人前,无论风雨肆虐,无论明枪冷箭,都可独自撑起一片天地。自以为是的保护,不过是皇上的低看罢了。”安凤坡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原以为龙椅凤座,是同心协力之意,不想竟是我的误解。”
明泉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
是因为那抹白色身影太过温柔,才让她有了要保护的错觉吗?她一直以为是她在为他撑起天地,可事实上却是他在包容她撑起的天地吗?
他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站在她需要的位置,不曾多走,不曾退后,仿佛早就商定。其实也正因如此,她困住了他的手脚,令他只能屈于她下意识认为的一隅,不能离开?
她看着外面明朗的天空,突然想到他喜欢欣赏月色。那时候的他,也许是在羡慕月的高高在上,月辉的无处不在,无所拘泥吧。
“朕明白了。”
案情(下)
帝辇冲到了凤章宫,待站在门外看到里面那抹低头作画的洁白身影时,明泉惴惴的心情蓦然平静了下来。
安莲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眉眼一弯,绝美到不沾人间烟火的五官刹那生动起来,“皇上?”
明泉几乎要溺毙在这个笑容里,急忙低头连咳数声,才把心跳缓过来,慢慢蹭了过去,“皇夫在画什么?”
“云。”
看到画时她才知道什么叫云,“皇夫还不曾落笔?”白纸上只有一个落款。
“身在云中,自然茫茫不得见了。”
“皇夫的画与黑夜的乌鸦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安莲提笔刷刷两下,半只龙爪从‘云雾’中露出来。
明泉感叹。她的后宫果然人才济济,各个擅绘,喜欢寄意于画,“这半爪是谁的?”
“自然是皇上的。”
“指甲太长,朕不喜欢。”
“爪利方善战。”
“朕不当泼妇,宁可嘴皮磨得利些,把对方气得血喷五斗。”
安莲笑容更深,又画下另一爪。
明泉顿感失落,若是斐旭定然会大笑附和或摇头反驳,直到把她气得呱呱叫不出为止。
落在画上的笔突然一歪,纤细的龙爪突然成了树根,突兀地插在云的正下方。安莲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精致的面容看起来平静而遥远。
明泉下意识地捉住他的袖子。
他手肘微颤,回过头来,目光深幽。在瞳孔最深处,一簇期盼的火苗若隐若现。
明泉被看得心虚起来,半天才讷讷道:“朕想将此案交于你办,可好?”
安莲眼眸微微垂下,好似看着她手腕的玉镯,又好似什么都没在看。
彼此呼吸静谧可闻,她的心因静默而缓缓沉下,“你若是不愿,朕决不会勉强。”
安莲伸出手,拉住她攥着袖子的手,牵至椅子上坐下,“此案关系重大,若有我出面,怕会被误会是安家铲除异己的手段,埋下隐患。”
明泉乱七八糟的心思立刻收了回来,“皇夫知道是谁下的手?”
安莲不置可否。
凭薛冯两家的势力,哪里谈得上异己?安家若要动他们,根本无须在宫中闹出动静。四位太妃中以徐马两位在宫外势力最大,但狄族雍州,一个与宣朝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早与明泉对立,又那里算得上安家的异己,剩下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皇上不怕是我下的手?”
“你不会。”明泉想也不想道。
若说斐旭擅攻,那安莲就是擅守。斐旭喜欢挖陷阱引别人掉下去,安莲喜欢站在静处等对手犯错。下毒这等手段,既容易曝露,动作又太大,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
“皇上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看来只有布下天罗地网引蛇出洞。”她眸中寒光一闪。
“皇上眼里果然容不下半粒沙子。”
她愕然,“难道朕应该由着凶手逍遥法外?”
“若是先皇在世,兴许会。”
明泉想了下,“的确,父皇不喜欢大动干戈,他向来信奉以最少损失获取最大的目的。朕并非眼里容不下沙子,只是……”她咬了咬下唇道,“朕还年轻,心里还有着可笑的正义感,还做不到看一条无辜的生命白白去死。”
安莲目露微讶,似乎没想到她竟然看得这么透彻,答得这么坦白。
“可朕想不通他如此做的目的。”金伯雨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还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纠葛。
安莲见她疑惑地看着自己,摇摇头,“我只知他根据薛郎伴送去的糕点命人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砒霜出自沈家旁系出身的御医。那个替薛郎伴送点心的太监家人已经被安置到别地去了。”
居然露了这么多线索。明泉抚着额头,看来后宫的确在安莲的掌握下了,“看来吏部尚书这个位置,还是交给姜有故。”
“姜有故为人胆小怕事,又好高骛远,恐非良选。”
“那朕将吏部交于你如何?”
安莲眸中闪过一道异彩,“皇上何不考虑连相?”
“朕,不能尽信于他。”她与连镌久之间的信任本来就很脆弱,尤其离京之后他的所作所为,更是将她原有的信任消磨殆尽。正因如此,连镌久才不得不交出墨莲社求取缓和。两人如今的关系实在可用如履薄冰形容。
安莲沉声道:“臣定不负所托。”
明泉点点头。
斐旭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如此,她便选一个能尽信的来用。以利益而言,安莲如今可说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高阳王还是太子汤都不可能给他更高的位置。以情谊而言……
“皇上,到膳时了。”
明泉回望他温意款款的眼眸。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她的好,她又岂会半点不懂。
“朕就在凤章宫用膳。”
侍寝(上)
夜幕微垂,明泉信步回承德宫,却得传报徐太妃等候多时,心中一阵纳闷。
刚听金伯雨被下毒时,她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徐太妃。常徐两宫之争由来已久,金伯雨入宫的目的也是各人心知肚明,徐太妃为了阻止常太妃借外甥起势而下毒杀他,倒也说得通,至少比其他人的动机更靠谱一些。
明泉看到坐在堂上的明艳身影时,立刻露出愉悦的笑容,“朕原打算明早给太妃请安,没想到您今儿就来了,真是巧极。”
“国无小事,家无大事,本宫怎能与百姓抢皇上。”她笑笑,“只是在宫里闲得发慌,过来看看皇上。”
明泉道:“太妃若是不嫌朕烦,朕倒是愿天天去延福宫陪太妃说说话。”
“难得皇上有这份心。”
两人一个顾忌在狄族的玉流孝顺谦恭,一个忌惮她的身份慈祥和蔼,表面倒是其乐融融。
“本宫听说皇上近日操劳繁忙,常常夜不能寐,特地拿了个宁神的方子。”她一颔首,立刻有个太监捧着一张纸上来,“是些寻常的药材,吃了倒很有效。”
明泉接过来一看,当归人参胡柴青皮等等,的确是寻常物,“有劳太妃费心。”
“云妃在世的时候,本宫常去看你,那时候你才这么小。”她比了个手势,“可惜她去得早,后来本宫又有了玉流,反倒和常妃疏远了。现在玉流嫁得那么远,本宫也尽不到心,只希望皇上平安康泰,大宣风调雨顺,偶尔照拂照拂点她,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泪如雨帘。
明泉冷眼旁观,待她哭得差不多时才递了块手绢过去,动情道:“太妃放心,玉流妹妹临走前,朕就同她说过,只要有朕在的一日,宣朝便是她的娘家与靠山,断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徐太妃缓缓抬起头,“话虽如此,但有些事,你也须早做打算。”
明泉摸不到她话里的意思,只得顺着说:“请太妃明示意。”
“皇上自祭祖回来还未翻过牌子吧?”她试探问道。
明泉心中怫然,面上不动声色道:“太妃好灵通的消息。”
徐太妃了然一笑,“你莫怪本宫多事,本宫也是关心皇上。皇上年纪虽小,担子却重,除了江山社稷外,还肩负子孙繁衍之责。”
明泉双颊绯红,“太妃你……”哼,若她诞下皇子,恐怕自己的脑袋就悬了。
“本宫知道你喜欢安莲……”她没有用宠幸一词,“像他这般人品恐怕无人能不为之心折,但他却非太子生父之选。安家势大,连连相都不敢轻触其缨,若再成为皇子血缘一脉,恐怕……”她话没有再说下去。
明泉心思翻涌。没想到她竟想了这么远,换了往常她也许不会在意,但今天安莲展现在后宫的实力足以让她侧目。
“好些话,本该让常姐姐来说,但如今她伤心忧虑,哪里还能够分神。本宫少不得只要越俎代庖一次,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明泉连道不会。
徐太妃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冯郎伴年纪尚幼,沈郎伴身体虚弱,薛郎伴又是……”至于安凤坡与沁耳伦就更不用提了,“皇上后宫空虚,不妨再选一次。”
明泉也是哭笑不得。当初两个侍臣六个蓄子对她来说已是极奢侈的数字,谁想到了今日竟弄到这副田地。“太妃之言,句句肺腑,朕感佩于心。”
再选一次名单里恐怕就会多几个徐家后人了。若非安莲告诉她凶手另有其人,听了这番话,她对徐太妃的误会恐怕要更深一层。毕竟金伯雨一死,常太妃想安插入后宫的有力人选便少了一个。
徐太妃见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就顺着她的逐客令道:“上了年纪,不免絮絮叨叨,皇上不要介怀。”
她外有玉流做靠山,又哪怕她介怀。明泉心中冷笑,“太妃何出此言?朕还想以后要多上延福宫聆听教诲。”
徐太妃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本宫先回去了,皇上留步,不必送了。”
明泉也不客套,只在殿里目送她走远。半晌后,“佳若。”
“臣在。”
“去储秀宫宣旨,传沁耳伦今夜侍寝。”朝中针对安莲的矛头还没伸,后宫倒先出来了,那她就顺顺她的意又何妨。
宫中上下俱知明泉不热衷房事,已近四月没有侍寝记录,惟有的几次也是安莲封为侍臣的那几日。连晋了品级的沈雁鸣等人也只是虚有其衔,没想到沁耳伦一入宫就获得圣眷垂顾,怎不令人揣测生疑?联想到他酷似斐旭的容貌,曾因帝师私通敌国而扼杀的猜疑再度兴起。
安莲站在檐下,长袖宽大空垂,载满萧寂。
如意抓着一把桃花枝跑过来,“古太妃派人送了些桃花枝来,说放在屋里好看。”
安莲目光落在桃花上,轻轻颔首。
如意突然低声道:“小原子说沈郎伴上储秀宫寻沁耳伦去了。恐怕与皇上招他侍寝之事有关。”
安莲眸色一沉。
“主子,”他舔了舔嘴唇,“我们还是像上次一样不管么?”毕竟是一条人命,他想起金伯雨的死状,背脊不寒而栗。
安莲缓缓从袖子里伸出手,折了一瓣桃花,“若今夜承德宫传出不寻常的动静,就让小关子把拿来的东西放回去。”
“放回去?”如意下意识地缩了下头。
侍寝(中)
沁耳伦坐着车辇里,内心被种种惶恐、激动、担忧、喜悦漫溢。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他是真的从那个贫瘠的部落里出来了。他真的成了左相的义子,来到这个遍地黄金的宣朝,成为宣朝最有权势的女子的其中一个丈夫。
其实能够每天睡温暖的屋子,吃可口的饭菜已是他今生最大的梦想,而得宠对他来说简直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
“沁耳伦蓄子请下辇。”专司侍寝事宜的太监扯起嗓子。自明泉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传蓄子至承德宫侍寝,以前都是她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