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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耳伦蓄子请下辇。”专司侍寝事宜的太监扯起嗓子。自明泉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传蓄子至承德宫侍寝,以前都是她宿长庆宫,因此他们更是格外小心。
沁耳伦先是被几个小太监按在水里狠搓了半个时辰,又被几个御医从头到脚查了个透彻,才被准许穿上一件雪纺长袍,卷上一条金丝毯子由几个太监扛到承德宫。
他虽被横扛在肩上,却感到一路火辣辣的探究目光。他并不知自己是除安莲以外第一个被传侍寝之人,只以为自己哪里出了岔子,惹人侧目,不由羞愤难当。
“沁耳伦蓄子带到。”
他身体被竖了过来,双脚甫一沾地,却因毯子裹得太紧而软倒下去。
旁边两个太监忙把他扯住,半拖半拉地扶他下跪。
“臣沁耳伦参见皇上。”他低着头,血冲耳根。终究还是丢人了。
明泉抬起头,先是惊异,随即蹙眉道:“又不是端午,裹什么粽子。把毯子撤了去,拿件披风过来,夜凉如水莫冻坏了。”
沁耳伦木偶似的随其他人摆弄,心里因她刚才的话而升起甜意。
明泉看着他们折腾完,挥手道:“退下吧。”
几个太监忙不迭地恭退关门。
明泉指着躺椅,“你先睡吧,朕还要看会书。”
沁耳伦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在躺椅上睡下,拉过被子露出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她。
她不觉好笑道:“你睡觉还背着披风?”
沁耳伦面色更红,坐起身,将披风解下放到一侧。正要躺下,丝袍一滑,露出半个肩膀。他只觉脑子一轰,眼睛下意识朝明泉望去。她微微一笑,像没看见似的又把目光移回手上的书中。
他黯然地将领口轻轻拉上,躺回枕头上,目光幽幽地望着眼前素面朝天的少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已是一个盛世皇朝的君主。
幸好摄政王回了北夷,不然像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有机会接近她。想到此处,心中一甜。
转念又想,自己与摄政王相差甚远,以她的眼界,兴许只是为了两国的关系。说要为他种一棵橘树,怕也是随口敷衍,心中又是一苦。
心中甜甜苦苦,反反复复,不觉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灯心扑哧一声灭了。他蓦地睁开眼,清冷的月光洒在一隅,地上勾画出一格格窗棂。
他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朝床的方向走了两步,轻声道:“皇上?”
有规律的呼吸声渐渐清晰可闻,他走到床前,适才还在梦中浅笑的少女正静静躺在床上,月光照在她的枕侧,光洁的颈项若隐若现。
喉咙一阵干涩,手指指根节节发紧。那人之言犹在耳,是成是败,搏与不搏?
想起梦境中少女温柔的眼神,他心兀自一横,手指颤抖地伸向少女衣襟,指尖触到盘扣,心刹那紧缩,食指轻轻一拨,盘扣腾得滑开。他只觉腹下紧绷,正要俯身,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正震怒地瞪着他。
啪!明泉扬起一个巴掌,坐起身,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沁耳伦一屁股呆坐地上,好似从蟠桃园瞬间落到地狱。
门外稀琐声一片。
严实紧张道:“皇上?”
明泉坐在床上,月光自鼻下划过。只见她朱唇轻启,吐出的言语却冷如寒冰,“来人,把沁耳伦拉下去,重重地打!”
门刷地打开,严实带头冲进来,他的目光在明泉衣襟上一转,便拦在她面前挡住其他人的目光。
四五个小太监拽住沁耳伦,像抬轿子似的抬了出去。沁耳伦一动不动,神色麻木,好象三魂丢了七魄。
明泉静了静气,站起身,“更衣。”
啪啪啪……
被半夜拉起的宫廷执法司正怨气冲天地甩着板子。
夜色静谧,扳子拍在身上,闷得激不起回音。
明泉穿戴整齐,心情已然平静。
沁耳伦趴在地上,脸贴着地面,长发散乱,看不出生死。
“你可有话说?”明泉站在石阶上,面色冷峻。
沁耳伦终于动了下,缓缓抬起头来,清俊的脸庞在月色下奇异得与记忆中人相融合。板子落下去,他身体一颤,竟让她的心跟着拧起来。
“住手。”她摆摆手,走到他面前蹲下,“告诉朕,是谁唆使你这么做的?”
沁耳伦定定地看着她,双眸慢慢亮起,瞳孔里反射出水般的柔情。
“朕不想将此事牵扯上北夷与我朝的邦交。”她冷冷地威胁。
他呆了下,眸子渐渐黯淡下去,整个人泄气似的萎靡了下去,头又慢慢贴回地面。
正当明泉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突然轻声道:“他们叫他……沈郎伴。”
她慢慢直起身,“送蓄子回储秀宫。”
几个太监急忙把他架起,把他抬出她的视野。
“今日大内侍卫谁当值?”
“臣黄正武当值。”黄正武早在内廷执法司到的时候就在一边待命。
明泉眼中阴沉如乌云密布,“朕命你率大内侍卫包围熹微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遵旨!”
侍寝(下)
长火如龙,惊梦无数,照亮半壁夜空。
明泉帝辇穿过重重队列,长驱直入。
黄正武等人小跑跟在车侧。
“皇上驾到!”窒息的寂静被陡然撕裂。
夜幕下,一众宫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冯颖跪在最前,腰杆笔直,精致的五官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明泉步下马车,神情凌厉。及腰青丝被随意束在脑后,流露出与神色不同的柔软。
严实附在她耳旁轻声道:“沈郎伴闭门未出。”
明泉颔首,“黄正武,你随朕走一趟。”
黄正武连忙应诺,跟着她朝正殿走去。
整个熹微宫的人几乎都聚在前面,后半个宫像空了似的静寂如灭。
严实在前面提灯,明泉默然居中,黄正武最后。墙里墙外,只有三人踩踏的脚步声。
转角直走,一个小太监一动不动地跪在石阶上,前额触地。
“你们在门口等朕,有动静再进来。”轻声交代完,明泉走上石阶,看也不看小太监,推门而入,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迎面扑鼻。
沈雁鸣一身素服,跪在堂中,面颊血色全无,苍白如纸,头歪歪地耷拉着,像只没有线支撑的木偶。
明泉好似听到一声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叹息,“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沈雁鸣颤了下,头抬起几许。身后的烛光落在下唇上,轻轻抖动,吐出来的声音犹如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无目的地摇曳,“臣……求皇上……”
明泉静静地听着,似乎等他说出‘开恩’两个字。
“求皇上……”他弓下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恩准冯颖参加武举。”
她怔住。
他头咯咯咯地在地上狠狠地撞起来。
小太监在门口心痛大喊:“主子!”
明泉皱眉反手关上门,探出手想扶他,却在半路收回,“你先起来说话。”
他抬起头,前额一片绯红,好几道小擦痕,“皇上答应了?”
明泉不置可否,“为什么杀金伯雨?”
沈雁鸣身体一个冷颤,下意识地抱住自己。
“告诉朕理由。”她话里的语气不容拒绝。
他垂下眸子,双手下决心般握紧,半天才抓住腰带,慢慢解开。
明泉挑眉,凝立不动。
一层外衣,两层外衣……
宽瘦合度的身段竟包裹着这么多件衣服,明泉几乎可以想象他瘦到何种程度。
他的手终于在触摸到最后一件里衣时停下,食指勾着衣襟,中指微卷,像在微风中的点头小草,颤得轻,却急。终于,衣襟被食指勾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饶是明泉隐约猜到几分,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狰狞的伤疤横七竖八,她甚至猜不出是怎么造成的。有些新肉已经长了出来,殷红一块,却始终不能与原来的肤色相比。
“房间很昏暗……只点着一支蜡烛……窗外有两只猫在叫,叫得很凄惨……”破碎的轻诉敲击空中的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那个男人叫金大爷……身体很重,拳头……也很重,蜡油滴在身上……痛得像火烧……他牙齿很黄,嘴里有酒气,笑得时候……很像,像……”怯懦慢慢消退,他脸上是似痛非痛的疯狂。
“够了!”明泉不禁大吼。
门外黄正武紧张地叫道:“皇上?”
她平了平气,“朕没事。”目光逃避似的躲开案上的蜡烛,落在墙上,“这并不是杀金伯雨的理由。”
沈雁鸣静了下去,死气沉沉。
明泉低下腰,“朕要听实话。沈雁鸣,朕承认朕对你愧疚得要命,也承诺会把那群人渣严加惩处。甚至你要亲自动手,朕也可以答应。但这并不表示朕会放任你对无辜的人行凶!”
沈雁鸣低声问,“如果,我不要他们的命,只要皇上答应冯颖参加武举……”
“这是两回事。”
他低喃道:“果然如此。”
“什么意思?”明泉似乎抓住什么。
“人所做的补偿,都是自以为的。”他突然抬起头,乌黑的眼珠在血红的眼睛里湛湛发亮,“皇上下令抓人,多么容易。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可是,我不需要。我只要冯颖参加武举!”
“你为何执意要冯……”明泉蓦然想起先皇和高绰君,看他的目光立刻带着几分惊疑。
沈雁鸣垂下头,“他那么聪明,那么好学,那么……干净,不应该老在后宫里。他应该有个美好的人生。”
明泉默然。
“以前……彭挺看不起他,薛学浅暗中排挤他,我没办法。”他的声音犹如自语,“我只好离他远远的,我缠着薛学浅,让他没空去理别的事,这样他……就不会被欺负了。”
明泉记起冯思源曾经找她哭诉冯颖在储秀宫被排挤,她就将他搬去监视跋羽煌,后来沈雁鸣与薛学浅交好,她以为是不住在一起生疏的缘故,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纠葛。
所以死的是金伯雨,被嫁祸的是薛学浅,安凤坡因为曾有段时间与冯颖走得很近,间接地保护了他,因此逃过一劫。
“就算如此,你何必挑唆沁耳伦?”
“因为皇上没有来找我。”沈雁鸣呆呆地坐在地上,“我做了那么多事,皇上怎么可以不来找我?皇上不来找我,我又怎么求皇上……”
“就算你想让冯颖参加武举,也不必做那么多事。”明泉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已经错得无可挽回!”
“我知道。”他看着地,轻轻道,“我知道……”
“你……”明泉被堵得说不出话,她刷地打开门,朝黄正武道,“给我搜。”
黄正武刚想问搜什么,门已经砰得又关上了。
“朕告诉你,就凭你做的这些,朕更不会让冯颖参加武举!”明泉怒道。
沈雁鸣抬头看着她,疤痕在烛光下深深浅浅。
明泉别开脸,“你的遭遇,朕会另作补偿。”
“没有另作补偿的机会了。”他咧开嘴,像笑,却没有声音,“我犯的罪,罪无可恕,皇上没有其他补偿的机会了。”
“这就是你的打算!”她简直无法理解,“把自己逼上绝路,用朕的愧疚跟朕谈判?”
“皇上……”沈雁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会宠幸我吗?”
明泉身子一震,移开目光,“问这个做什么?”
“皇上不会。”他自顾自地下了结论,“沈家有沈南风,后宫有安莲……冯颖有他的梦想,而我,只有一条命……我宁可没有。”
明泉退后几步,靠着墙。无论是老谋深算如连镌久,还是诡计百出如跋羽煌,她都能应付自如,但对上这样的沈雁鸣,她是没辙了。
事实上,在金伯雨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没辙了。
门外黄正武急道:“启禀皇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