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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扎桑壁的宁南将军杨群公然指责李闵、李农谋逆;并州刺史张平直言要调集兵马回邺城讨逆,并任命其子张沈为抚军将军,兵出壶关,直抵滏口,大军距离邺城不到两百里。
与此相比,令邺城局势更加恶劣的是,邺城四周大半农庄作坊忽然间人去楼空,这些世家的农庄作坊听从张举招唤,带着人丁工匠都跑到石渎去了;张贺度将这些人丁整编入伍,短短几天,组建了一支三四万人马的新军。石渎距离邺城不过五十来里,可谓腹心地带;几万意图不明的人马像钉子一样扎在这儿;让李闵、李农寝食难安。
李闵暗自后悔当日没听石青谏言,以至于张举轻易走脱,后患无穷。他让孙威过来,一是为了安抚石青,此外他想知道,新义军辖地是否可以再安置些宫女。邺城四周农庄作坊人丁大量流失,来年收成必将大减,眼看着财赋越来越困难,宫内哪里还养活的这么多宫女?
孙威说得是邺城周边较近州郡对杀胡令作出的反应,其他如雍州、凉州、秦州、幽州等较远州郡也做出了反应,只是消息还未传回。
譬如在幽州,征东将军邓恒接到李闵的信后,找来幽州刺史王午商量对策。
王午建议道:“斩杀羯胡,恢复汉家衣裳,诚为好事;只是,五胡六夷迁居中原数十年,根深蒂固,此举牵连甚众,只怕难成。以午料来,天下将因此动荡。逢此乱时,将军隔岸观火,保存实力。是为上策。”
邓恒悟道:“王大人之意甚善,我等既不杀胡,亦不助胡。置身事外便是了。”
与邓恒、王午的反应相反,麻秋接到李闵的书信后,却是豪兴勃发,意欲大干一场。
麻秋去年冬十一月率一万大军,从金城启程,打算回邺城,争夺朝政执掌之权。行至雍州时,麻秋听闻邺城兵变迭起,血流成河;事情发展到刀兵相向的境界,他自度麾下兵马太少,难以震慑邺城各方军主;于是转头进了长安,邀请王朗一同回兵邺城。
王朗是大赵朝中名将,也是石虎爱将,他因才能出众,惹人妒忌,数次被人陷入死罪,每每刀斧加身之时,石虎总是不忍,一再特赦。因此,他对石虎忠心耿耿。
王朗早就不忿李闵欺凌皇室,独揽朝纲;得到麻秋邀请,当即允可;安排了雍州防务后,他率一万精骑和麻秋合兵一出,东行出关。
大军行至洛阳的时候,麻秋、王朗遇到了石闵派往雍、凉二州的信使。拆信看罢,王朗勃然大怒,一顿乱打,将信使撵走。
麻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残忍严苛,好杀暴虐,恶名远播;这人虽恶,但不是一个粗莽武夫,而是一个文化人,崇尚忠义之道,讲究顺势而为。接到信后,他心里就翻腾开了。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羯胡崛起数十年,猖獗一时,祸害无穷;石虎一死,石氏子孙镇制不住,该到覆亡的时候了;石闵此举,顺天应势,诚为大善。某当顺势而为,不可忤逆。
打定主意后,麻秋见王朗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下好笑,却不动声色。却在黄昏宿营之际,请王朗过营酒宴。
王朗没有防备,一到麻秋营中,就被软禁起来,接受麻秋大义大势的教训。王朗并非憨直之人,一见不对,立即俯首称是。
当天黄昏,洛阳城外,麻秋大开杀戒,将王朗精骑中的胡人无论是羯胡还是杂胡,一律斩杀。随后,才放了王朗。
王朗回营之后,率五六千残部,趁黄河还未解冻,连夜从孟津渡黄河,沿着太行山东麓,逃到襄国。
麻秋‘算明’天下大势后,有心和李闵联手,王朗逃脱,他不以为忤,兴致勃勃率军赶往邺城。他不知道,蜗居枋头的氐人已经变成巨无霸般的拦路虎。
原来的枋头指的是像普通县城大小般的一片水网地带。如今的枋头代表的是氐人控制下的区域。自蒲洪决意阻拦道路,掳掠行人以来,氐人下辖人丁、区域扩张极为迅速。至今已拥有人丁三五十万,带甲青壮近十万;控制了河北之整个河内郡以及河南沿岸东到荥阳,西至洛阳的大片区域。
久在凉州的麻秋不知就里,糊里糊涂进了氐人控制区,被蒲雄一场伏击,人马折损大半;他见势不对,率部归降。麻秋名声之大,端的不可小觑;更何况麾下尚有几万屠军占据凉州,得他归顺,氐人实力大振;蒲洪大喜,封麻秋为军师将军,礼遇殊于常人。
当然,三位实力人物接到杀胡令后的反应和际遇,邺城并不知晓。孙威告诉石青的消息中,并不包括这些。
孙威将各地反应告诉石青后,聊起天下局势,两人忧心忡忡;烦闷之际,唯有拿着酒猛灌。天黑不久,两人就已酩酊大醉。
孙威被手下抬回邺城;石青却被酒意刺激的极为亢奋,当晚在麻姑身上疯狂地索取。丝毫不顾麻姑初经人事受不了过度挞伐;丝毫不理会麻姑的哀求,玩命一般地冲刺、发泄。直到身疲力尽,这才埋在麻姑怀中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之中,石青感觉自己回到了婴儿时期,躺在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里,母亲一边轻轻拍打着哄他入睡,一边哼唱摇篮曲。
难道是梦境?不对啊……穿越以来,我好像从未做过梦。石青迷迷糊糊地想。
“别怕……别拍……有麻姑在呢……乖,别怕……”
温柔的摇篮曲在耳边呢喃,石青听到‘麻姑’两字,忽然一怔,随即睁开眼来;四周明亮,又是新的一天了;石青发觉自己蜷曲着身子像婴儿般偎在麻姑怀里,嘴脸紧紧贴在麻姑软软的胸脯上;麻姑正一边低声哼唱,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背,当真如哄婴儿一般。
原来这不是梦境。
石青被麻姑抚慰的有些不好意思,伸展着身子说道:“麻姑。你干嘛呢?我又不是小孩。”说话间,他转头去看麻姑,一看之下,顿时怔住了。
麻姑一脸哀伤,两行清泪无声地向下流淌;许是一夜未睡,她的眸子中带了不少血丝,被两汪泪水浸泡后,显得更是哀怜无助。
石青恍然记起昨夜自己的疯狂,心疼的一把搂住麻姑,连声安慰道:“对不起,麻姑,弄痛你了,我下次再……”
五根纤细的手指掩住了他的双唇,麻姑连连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麻姑是心疼你……”
“心疼我?为什么?”石青诧异不一。
麻姑挣脱了他的怀抱,凝视着石青,蹙眉说道:“你知道么?这段时间,你睡觉的样子让人看得好心疼。你总是蜷着身子,脸色煞白煞白的,嘴里不停地喊着‘不要!不要……’一喊就是一夜。像是做了恶梦。”
“有么?”石青纳闷之极。“我怎么不知道?”
“有的……麻姑成夜成夜地担心着。”说着,麻姑身后反将石青搂住,将石青脑袋按在自己胸脯上,柔声说道:“你在害怕什么是吧?别怕,有麻姑在呢。”
第五十三章 主公在上
害怕!?我在害怕么?我在害怕什么……
浓浓的乳香沁入心脾,石青有些醉了,醺醺然之间,脑际闪过一幅幅画面:晋阳城冲天的大火、金墉城的废墟、清漳水的白骨、投鞭断流的大军……几百年啊,这片土地还要经受外族几百年蹂躏,几百年践踏。
我怕冉闵依然会失败,怕历史按照既定的轨迹,将这幕幕惨剧依次上演。
石青木然起身,满怀着心事踱出辕门。昨日饮酒过度,这一觉石青睡的够沉;他出营时,太阳已升起老高。
沿着清漳水缓步而行,暖暖的日光照射下来,石青身上毛炸炸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这天气已带了点春日的燥热。
春天快到了。
石青没来由地有了点春愁杂感;怅惘之间,他感觉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当下循着感应看过去,只见王猛手里夹着本书,正望着他出神。
石青踱了过去,随意招呼道:“早啊,景略兄。怎么……莫非石青有什么不对,让景略兄如此失神?”
王猛回归神来,一揖道:“石帅确实和往常大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了?”
王猛笑了笑,说道:“往常时候,石帅让人感受最深的是信心、勇毅。追击张太尉那次,即使受到数倍敌军围攻,石帅依旧有着与敌皆亡的决绝,一往无前。今日有些不同,石帅看起来很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心思细密,胸有山川,确是大才,可惜,不知他是否愿意为我分忧。
心思转念间,石青将手一让,道:“景略兄若是无事,陪石青走走如何……”
“石帅相邀,王猛怎敢不从。”王猛微笑着也是一让,落后半步,随石青沿着河堤漫步。
“石某原本无名无姓,自打记事起,就是一个在大泽附近流浪,不知亲生父母是谁的孤儿……”石青收拢思绪,遥思往事,从毒蝎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叙说。
“……十一岁的时候,我独自打死了一只狼,自那时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为肚子发愁。后来,大泽一带成了皇家猎苑,不仅不能猎杀野兽,连掷石头驱赶野兽都不行;我只好离开大泽,像我这样的,还有很多,他们拖家带口,远离大泽;半路上,遇到了一支拿刀枪的人,拿着刀枪的人将他们抓起来,不管男女老幼,一一折磨至死。那时正值严冬,天冷的邪乎;我怕被抓住,只好躲到水塘里,含了一支芦苇透气,藏在冰面之下……”
石青叙述的很详细,毒蝎的机遇,但凡他能忆起的,都说了出来,说到征东军荥阳战败、毒蝎被战马撞击时,他稍稍一顿,将穿越之事隐瞒过去,接着又继续向下说。
穿越过来后的经历,他叙述的更加详细,几乎滴水不露。“……被悍民军从草沟里赶出来的,多是山贼土匪。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山贼、土匪;他们衣服破破烂烂、是七拼八凑出来的,他们面黄肌瘦,那是常年挨饿留下的痕迹;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很憨厚、很老实;可他们却成了山贼、土匪。为何如此呢……”
石青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提问、思索。他不像是在向王猛讲诉,更向是说给自己听或者是在追忆的同时梳理思路。
“……好多渡河南下的难民啊,最多的一天,新义军收容了五千三百一十五人。冬天就要来了,这些人没有食物果腹,没有衣物御寒。这该怎么办……”
王猛静静地跟在石青身后,听着石青说着少年际遇,他显得颇有兴趣,不由露出微笑;待石青说到火并三义连环坞、巧取泰山各坞堡村寨时,他面色一转,微微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石青有此手段。
随后石青将如何从大晋北伐军和世家大族手中诈取粮草,如何赚夺乐陵仓,又一一道了出来;听罢这一段,王猛已是骇异无比,两眼瞪得溜圆,在石青背影上来回扫视,仿佛不认识似的。脸上的骇异没能保持多久,当石青讲到新义军与青、兖两州暗中合并,成立的军帅府如何如何时,王猛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眼中已是一片恐慌。
与青、兖两州暗中合并,军帅府如何运转……这是何等机密之事。失神之下,石青轻易说给自己听了,醒过神后,只怕就要杀人灭口了。
王猛很清楚,石青若要杀人,那种果断狠辣,是没有半点心障的。想到这里,他一阵心跳气喘。不行,恩师辛苦教导,寄望我有一日能名扬天下;如今壮志未酬,我怎可轻易就死,当寻思个安全之计才是。
眼珠转了几转,王猛拿定主意,当下沉下心来,用心倾听石青述说。→文¤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