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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维打过电话后,她觉得自己的梦破碎了,在这异乡,在这冰冷的大都市里。她萌生出要另找男朋友的念头来。刚开始时,她还觉得有些不该,但慢慢地就觉得这个城市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的心上一天天一刻刻地擦着张维,张维模糊了,旧了,远了,可以丢弃了。
对张维来说,情形却恰恰相反。校园的每个地方都有吴亚子的影子和呼吸。他总是在路上看见吴亚子在匆匆忙忙地赶路,便赶紧追了上去,在追的过程中,他告诉自己,那不是吴亚子,但鬼使神差地还是硬要证明一下,直到跟前才知道自己真傻;他又听见吴亚子说话或笑的声音,仔细地寻找、辨认后才发现是另一个人;他看见校园里一对对情人在肩并肩地走过时,他就想起自己和吴亚子来,心里顿时凄凉起来;每天晚上睡觉时,他总是能想起和吴亚子一起入睡的情景,想起自己总是急匆匆地进入并射出,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第二天早上迟迟地醒来时,他又一次想起和吴亚子的事,他觉得自己真的无用,他不能拥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怒,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人们的思想造成的,于是,他想改造吴亚子的思想,他认为这是惟一的永远的良药。
第五部分
小亚,让我们共同来拯救我们的爱情吧!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我们自己,它的胜利是人类精神的胜利,是自由的胜利,也是爱情的胜利,而它的失败则意味着人类精神与自由的悲剧,意味着现实与理想的悲剧,意味着价值的失败。
杀人的信(1)
从那一天开始,张维开始了一场从古到今从未听说过的爱情拯救行动,就是每天给吴亚子写信,写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对爱情的誓言,对精神的热爱和对物质利益的鄙视。他还要求吴亚子给他回信,并思考这些问题。
第一封信写得非常长,大概有一万字左右,写了他和她从认识到现在的全过程。这封信写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写作过程中,张维先是怀着欢乐写的,后来慢慢地就开始悲伤起来,以至于后来就泪流滂沱。他最后写道:
“小亚,我们不应该放弃我们的爱情,我们应该拯救它。你父母的观念仍然是属于旧时代的,是必将被人们抛弃的。你知道我最后见你的那天晚上从你们家出来时的情景吗?我觉得那是世界的末日,这末日是这世界的不公平带来的。我真想有一包炸药,把我们都炸死好了,但我不能,我宁肯死一千次,也不想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于是,我和别人打架。我打架不纯粹是为了发泄,还是想看看你对我的态度。我想你肯定是看见我和别人打架了吧!但我宁愿你没有看见,因为你没有出来阻止我。我在你们家楼底下被别人打得昏死了过去,是一位好心的饭馆老板把我抬了进去。我想你肯定不知道,你如果知道的话,是绝不会无动于衷的。可是,你知道吗?在那一天,我想你肯定看见了,所以我对你充满了仇恨。我在心里骂你是冷血动物,我恨死你了。我决心再也不找你了。这个决定显然是一时的冲动,第二天的时候,我又发疯一样地爱着你,为你辩护。当我知道你南下时,我的心里冷极了。但我又想,你定然是要冷静一阵子,是要寻找你始终没有找到的自由。我本来是恨你的,可是,一想到这些,我又是赞成的。你首先得有自由,得有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然后才能拥有一切。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首要的和最后的任务就是要争取自由。自由是我们获得幸福的最重要的条件,由此,我们才能自己决定爱谁,与谁结婚。这样也好,你在那儿静静地想一想,想一想我们是否合适,想一想你自己的前途、命运和幸福,如果你想通了,就告诉我一声。哪怕你觉得你不再爱我了,你也要告诉我一声。但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只有我懂得如何爱你,只有我懂得你需要什么。
小亚,让我们共同来拯救我们的爱情吧!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我们自己,它的胜利是人类精神的胜利,是自由的胜利,也是爱情的胜利,而它的失败则意味着人类精神与自由的悲剧,意味着现实与理想的悲剧,意味着价值的失败。
……”
吴亚子收到这封信时吓了一跳,她以为张维给她寄来了什么书,没想到竟然是一封信。她看见了信纸上的泪痕,看见了他们的过去,看见了曾经那个理想四溢的自己,她还在泪光中看见了张维和别人打架的情景。吴亚子的回信很平实,是什么就说什么,除了这些外,她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没有张维的那种铺张的能力,也没有张维把自己的爱与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能力。她知道,张维的这种高度也许有道理,但她不习惯。也是因为张维爱把自己的行为与什么“人类”、“精神”等联系在一起,她觉得张维的一切太过于理想化,不实际,而她是一个平实的女子。如果说上大学时不知道这点外,现在她是太知道了。
张维的第二封信是在收到吴亚子信的第二天写的,比第一封信还要长,他把最近自己所学的知识和进行的思考全都写了,讲过去人类是如何追求精神的,把它跟他们的过去联系起来,认为他们过去的相爱和奋斗是多么有价值;又批判现在人类是如何被各种欲望所困扰的处境,认为目前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迷失了自我的人,这自然包括吴亚子的父母;他还讲了前不久他们对自杀的讨论,谈了他对生命的态度。这一封信几乎是一份哲学教授的讲稿,是对他们过去人生的彻底的分析。张维知道,如果吴亚子对自己的这些观点能够理解并接受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从精神上能够真正地结合,否则,他们即使结合了,也还是貌合神离,那有什么幸福可言。
对吴亚子来说,这封信如同天外来书。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读书,尤其是哲学著作。在她看来,哲学是一些精神有毛病的人所从事的一种大而无当的事业,这些人大都因对当世看不惯,而又自视甚高,再加上对精神的极端赞美而对物质的极端蔑视,所以出言往往特玄特狂,行为也非常怪异。吴亚子对这种言论往往是不屑的,她觉得人之所以成为人,就是因为人不仅仅有精神上的需求,还有物质上的要求,两者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更不存在谁决定谁的问题。即使他们的精神有多么高尚,但如果没有相当的物质基础,他们的精神仍然会陷入痛苦之中。这一切缘于张维可能是马克思,而她吴亚子不是燕妮。她也曾经有过冲动做一回燕妮,但她终究发现自己是吴亚子,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女人。她尊敬燕妮,也觉得人家了不起,可是,她觉得那样太累,那样需要她牺牲很多的东西,包括亲情,包括她从小就养成的生活习惯。她曾经为张维牺牲过这些,但她觉得那样太苦,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她现在不愿意了。
吴亚子也曾经想过,人不就这一辈子吗?你能干什么呢?能改变这个世界吗?改变了又怎么样?世界经常在改变,改变是它的常性,你不改变它就会有人改变它。那些改变世界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运气是非常重要的。能成功的人永远是少数,更多的人得安于现状,得放弃自己的理想。有时候她想,理想又是什么呢?人们把理想说得多么崇高,了不起,实际上每个人的理想还不是从他个人的喜好和角度出发的?还不是为了满足一个人的要求吗?这些要求,有物质上的,有精神上的,无所谓崇高与卑俗,没有像张维说的那么有感情Se彩。在经历了好几次感情的磨难后,她越来越觉得所谓爱情并没有人们说的那样美好。她觉得自己尝的基本上都是一半良药,一半毒药。和张维相爱,她觉得是注定的,这是一次冒险,是一次游戏。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青春里那簇最亮的火,但这簇火只能燃烧一时,并不能燃烧一世。她莫名地点燃了,怀着一种快意,也怀着一份恐惧。现在基本上快熄了。燃烧是很累的,不燃烧似乎也不可能,现在该结束了。她要求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张维无法给她一世的幸福。如果张维只是一介平常的男子,或者说张维现在若能放弃他的理想,她将毫不犹豫地嫁给他,那样,她就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她不想再漂泊了,但要跟张维继续下去,将意味着继续漂泊。
杀人的信(2)
如果说第一封信彻底地唤醒了吴亚子,使她重新回到他们的过去的话,那么第二封信则封死了吴亚子的心,或者说第二封信又唤醒了吴亚子的理智。这是张维没有想到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起这些,因为吴亚子不喜欢谈什么哲学和思想。吴亚子喜欢谈人,喜欢讲笑话,喜欢谈一些琐碎的事。她的快乐就藏在那些琐碎的现实里。而张维喜欢谈哲学,谈思想,谈理想,他的欢乐在他的奋斗里,在那些玄妙的思想里。这是张维第一次敞开心扉跟吴亚子谈自己的思想,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交锋。
吴亚子的回信很短。
“亲爱的:
也许我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你的信太长了,太大了。说实话,我看不下去。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不可能改变。你有你的生活原则和理想,我也有,但我们竟然那样不同。你的这封信让我彻底地了解了你,也让我彻底绝望了。说真的,要不是这封信,我还不是完全了解你。
本来我对我们的感情也是抱有希望的,可是,现在任何希望都没有了。你太武断了,太自以为是了。我不可能像你想像的那样生活。你心中的吴亚子是不存在的。现实中的我,很实际,很普通,很感性。你夸大了我,可我自己很清楚自己。我不想跟你大谈什么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我也谈不清楚。我现在需要的是幸福,你明白吗?可我们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这一点,你比我还要清楚。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要的也仅仅是很普通很实际的幸福。而你呢,你要的是功名,是事业,是要成英雄和圣人,我以前也曾经想,做那样的一位妻子,是神圣的,可是现在我觉得它离我很遥远,很虚幻,甚至很无聊。说得不好听一些,我只想要那种很世俗的婚姻。我知道,你是看不上这种婚姻和幸福的。
多少次了,我都想告诉你,我们分手吧,但我没有勇气。我也怕你小看我,甚至怕我自己小看自己。现在我从你身上知道了,我也应该活出我自己,而不应该是别的一个吴亚子。说真的,我曾经也试图改变过你,可你改变了吗?你也不可能像我所要求的那样去生活。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再拯救我了,我对‘拯救’一词非常反感。我本来就很正常,无需拯救。
好了,就说这些吧,再见吧,我永远的爱人!”
她不喜欢写什么思想汇报,她的信里永远都是些事件的描述,如她最近干了些什么,周围有什么变化,她希望别人怎么样。即使让她评价什么,也只是好与坏,喜欢与不喜欢,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女人是不讲道理的,吴亚子也一样。她们靠感觉生活。她不知道给张维写些什么,说真的,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张维所写的那些问题,只不过她觉得那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不需要那样去大张旗鼓地争辩,不需要那么怒气冲冲。她想那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