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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说:哥,部队咋还不去解放台湾呢?
对于这个问题,这段时间里父亲已经无数次地回答二叔了。
父亲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毛主席和党中央会考虑的,只要主席一声令下,部队说走就走。
父亲还说:弟呀,你放心吧,全国都解放了,抗美援朝也胜利了,一个小小的台湾还能跑了它不成?你放心,只要毛主席下令,解放个台湾就是抽支烟的工夫。
二叔在父亲家住的日子里,一直没有等到毛主席解放台湾那一声命令。
二叔看着其乐融融的父亲一家,触景生情的二叔就会把头蒙在被子里,泪流到天明。
后来,二叔就告别父亲一家,准备回家了。
二叔离开父亲家时,他抱住了石权。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石权和二叔已经感情很深了。
石权说:叔,你快点带石林哥哥来陪我玩。
二叔把石权抱在怀里,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亲,仿佛是在亲着石林。在重庆和石林分别时,石林似乎也就这么大。那肝肠寸断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二叔的眼前。
二叔的心一阵巨痛,疼得他眼泪哗哗地流。他冲父亲挥了挥手,又冲淑琴挥了手。最后,他又一次把石权抱在怀里:侄儿啊,二叔真舍不得你。过些日子,二叔还会来看你。
石权不知深浅地说:别忘了带哥哥来。
二叔已经不敢回头了,他背过身,流着泪,走了。
回到老屯的二叔,天天在等待着毛主席解放台湾的命令。可他一直没有等到,却等来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
14
整个乡村在最初的日子里是平静的,人们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土改之后,分到每个人名下的土地,又归为集体所有了。人们在村支书老奎的带领下,集体在田间地头劳作着。
二叔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此时的二叔回到家乡又已经十几个年头过去了。
二叔劳作在乡亲们中间,从来不多话。他的外表看上去已经和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唯一的区别就是二叔总在那里发呆。乡亲们不发呆,顶多走会儿神,马上就回来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二叔的发呆和乡亲们相比与众不同,他像军人似的立在某一个角落里,挺胸抬头,向天边的一角遥望着,表情凝重而苍凉。人们看着二叔发呆,不得不想点儿什么。总在发呆的二叔,让人看了想哭。
老奎叔是村支部书记,老奎叔可以说是资历很老的党员了,抗联的时候就是地下交通员。如今做了村支书,在乡亲们的眼里,老奎叔二叔是村里两个比较高级的人,是见过世面、也经历过生死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有资格平起平坐。
老奎叔经常找二叔聊一聊。老奎叔看见二叔发呆,就凑过来,站在二叔身边,冲二叔的视线望了眼,说:小石头啊,又望台湾呐。
听老奎叔这么说,二叔就缓缓地把目光移过来,悠长地吐口气:俺那小子,今年都二十岁了,昨天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老奎叔就把身子蹲下去了,叹了口气,掏出烟来吸,深一口、浅一口的。
二叔也蹲下了,用个树棍去抠地上的土,一下,一下的。
老奎叔就咒一声:狗日的台湾,咋还不解放哩。
二叔的目光又望着了头顶那方天空,他坚信那方天空下就是孤岛台湾。于是,二叔每天都无数次地朝那个方向呆望着。
二叔在乡亲们的眼里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二叔的作派决定了二叔的与众不同。
风平浪静的乡亲,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还是受到了冲击。人们要寻找批斗对象、革命的对象,于是老屯的地主、富农什么的便首当其冲,定期、不定期地被胸前挂个牌子,低头站在众人面前。
乡亲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人,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解放前,这些地主、富农是有些家产和田地,但那也是人家祖上挣下的产业,想开了,乡亲们也没啥可嫉恨的,有的只是羡慕而已,谁让咱八辈上没这份祖业呢。如今,看着这些已被改造过的地主、富农,战战抖抖地缩在那里,大家也就喊两声口号,挥挥无力的拳头,做做样子罢了。然后,就又该干啥干啥了。
一天,公社的胡主任来到了老屯,身后还带着民兵和乡助理等人。
胡主任背着手,脸色阴沉地找到了老奎叔。
胡主任声音沉重地冲老奎说:老奎呀,你这个老党员的党性不高啊。
老奎叔迷瞪着眼睛望着胡主任。
胡主任又说:你们屯的小石头可是有大问题的人哩。
老奎叔不解,一脸疑惑地问:他有啥问题呢?
胡主任就帮老奎叔分析道:他当过国民党的团长吧?
老奎叔点点头:这俺听他说过。
胡主任又说:他娶过国民党大官的女儿做过老婆,还生过孩子吧?
老奎叔又点头,这些俺以前都听二叔亲口说过。
胡主任还说:听人家说他一直在想着台湾,念着台湾。
老奎叔说:他那是想台湾的老婆孩子呢。
胡主任拍手道:这就对了嘛,种种迹象表明他是特务,是有海外关系的特务。
老奎叔立马就变声变色地说:怎么可能?不会吧!小石头回家这么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事就是发呆,他也没干啥呀?
胡主任已经没时间听老奎叔解释那么多了,他挥挥手,冲身后的民兵、助理喊:去搜一下,看他的电台藏到了什么地方?
胡主任带着民兵走进二叔的老屋时,人们都望见了门上那块“光荣军属”的牌子,人们愣了愣,甚至停了脚步。看到这块牌子,人们就想到了父亲,此时的父亲已经是一位军长了。
很快,人们在牌子前怔了一下,就长驱直入了。
一干人齐心协力,翻箱倒柜地寻找着。
二叔不看他们,躲在院子里,望着头上的天空。
胡主任带领着众人找了一气,又找了一气。老屋从里到外就那么大一块地方,寻来找去的,也没有找出有价值的东西。最后,胡主任就停在了二叔跟前,背着手,微笑着冲二叔说:团座啊,想啥哪?
胡主任当过解放军的营长,当年和国民党的队伍厮杀过,他天生对国民党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当过国民党团长的二叔,便成了他眼里最大的敌人,是天然的敌人。不用其他的证据,就凭二叔当过国民党这一点就足够了。
微笑的胡主任立马就不笑了,他冲民兵挥了一下手,喝道:给我绑上。
马上就有两个民兵冲上来,不由分说把二叔捆上了。二叔不推不拒的,有些困惑地望着胡主任。
老奎叔眼见着眼前的局势发展成了这样,便想上来解劝。他拉着胡主任的衣角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小石头可是军属哩。
胡主任马上把脸拉了下来,他推开老奎叔:你别掺和,他哥是他哥,他是他。中央领导的亲人还有叛变的呢。
胡主任挥着手,强行把二叔推搡着带走了。
二叔走得很平静,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头顶的那片天空。
老奎叔觉得事情重大,赶紧派人去城里找父亲了。
15
父亲为二叔的事情回了一次老家。
他在县上住了一个晚上。县上知道父亲是为了二叔的事情回来的,上上下下都很重视,他们亲自把公社的胡主任叫到了县上。
县上的人那晚陪父亲喝了许多酒,酒后的父亲显得很激动。胡主任从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站在那里。胡主任也是当过兵的人,懂得下级在上级面前应该如何保持军人的站姿。父亲让他坐,他也不坐,笔直地立在那里。
喝了酒的父亲就说:俺这个弟呀,是当过国民党的兵,那会儿国共两党还合作着,他是为了吃饱饭才去当的国民党的兵。他没干过啥坏事,日本人投降后,是俺这个弟打开日本人的仓库,给咱解放军装备了一个连队,一个连呐。后来,这个连成了俺手里的尖刀连,就是因为有了好装备,俺弟按理说是对革命有过贡献的。国民党还没撤到台湾,俺弟就脱了军装,成了老百姓。他老婆孩子是逃到台湾了,可这账不能算在他的头上啊……
父亲刚开始还想着为二叔辩解,后来说到动情处,父亲潸然泪下。父亲一边说,一边理清了思路,那就是自己这些年对二叔关心得太少了。他在城里有吃有喝,享受着天伦之乐,却把亲弟弟扔在了老家,吃苦受罪。父亲想到这儿,不能不流泪了。
父亲的态度是明确的,二叔是个好人。由解放军的军长亲自担保一个好人,作用是明显的。
胡主任虽然还有些想不通,但在父亲面前还是承认自己抓错了二叔,并保证立即放人。
二叔是被父亲亲自送回了家里。
父亲和二叔肩并肩地坐在车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由于汽车的颠簸,两个人的肩膀不时地碰到了一起。后来,父亲试探着用手捉住了二叔的手,心里顿时阴晴雨雪的很不是个滋味。二叔的表情仍然那么淡定,目光透过车窗,望着那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空。
父亲一直把二叔送到了老屋。
父亲随着二叔走进了老屋,炕上放着一床被子,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因为这两天二叔不在家,屋里的炉火都灭了。清冷的老屋让父亲的心里更不好过了。
安顿好二叔,父亲临走时,找到了村支书老奎。
父亲冲老奎说:奎叔啊,小石头的日子不能这么过啊。你帮他张罗个烧火做饭的人吧,他一个人怪不容易的。
老奎就吸溜着鼻子说:大侄儿啊,俺以前也想过,可小石头他不愿哩。
父亲又说:你再试试,小石头一个人真不易啊。
老奎就“哎哎”地应了。
在父亲走后的日子里,老奎成了不折不扣的媒人,从南屯张罗到了北屯,又从西屯忙活到东屯,他给二叔张罗了一个又一个。
二叔铁了心,一个也不见,他对老奎只有一句话:俺有老婆,她是小婉。
老奎也就没辙了。
二叔一有时间就仰头望天,望那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空。不论阴晴雨雪,那方天空在二叔的心里永远是晴朗的。在那片晴空下,生活着他的爱人和可爱的儿子。
孤单的二叔却守在老屋里,过着清冷的日子。
16
时间转眼就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二叔在无限的仰望和等待中,老了。头发慢慢地变成了灰色,最后就是一头苍白了。
在这期盼、等待中,二叔真的就等来了希望。改革的大潮滚滚而来,很多的港商、台商辗转着回到了大陆,隔绝了三十多年后,关于台湾的消息像三月的春风,吹向大江南北。
那一阵子,是二叔最忙碌的日子,他天天忙着写信,寻找着小婉和儿子。二叔怕自己写得不清楚,还把屯里识字的人叫到了家里。一张炕桌放在炕上,写信的人盘腿坐在炕上,二叔蹲在地上,仰着头,一腔的期望都汇集到了那双浑浊的目光里。
一封封信写好了,却不知投向何方。二叔只能在信皮上写下“台湾”两个字。寄往台湾的信,像一只只鸽子从二叔的手上飞走了,剩下的只是甜蜜地等待。
在幸福的期待中,二叔一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里,他依稀地看到小婉牵着儿子的手,款款地向他走来,却永远也走不近他。二叔一着急就醒了,他睁开眼睛,仍没走出梦境。他苍凉着声音高喊:小婉,你们可想死俺了。
二叔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了。
二叔没有等来小婉和儿子,却等来了台办的人。
市台办来了两个人,一个戴着眼镜,另一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