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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屋子里,还摆着棋盘,一局残棋,正成以炮攻车之势。
显见得这变故发生之前,丝毫没有警兆。
是以这三姓村中隐士.有的正待用饭,有的还在下棋,但饭菜正香,残局未完时,这惊人的变故,便已突然发生。
这时饭菜已冷,笔砚已干,棋盘桌椅上,都已积下薄薄一层灰尘。用饭的、写字的、下棋的人,更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任无心木立当地,双目已有泪痕。
妙法等人心头也不觉一片黯然。
过了半晌,任无心方自长长叹息一声,走入后院,妙法等相随而去。
只见那小小的院落中,山石亭阁,居然颇具规模。
任无心走到池塘边,池中绿水盈盈。
他双眉皱得更紧,俯下身子,伸手在池右小石上扳了几扳,池水突然缓缓向外流出。
妙雨骇然道:“那秘窟莫非竟是在这水池之下吗?这当真是隐秘到了极处,弟子方才还在暗中猜测,却也未猜到是这里。”
任无心垂首道:“但南宫世家门下,却已知道的清楚得很。”
妙雨长叹一声,再无言语,心中却暗暗忖道:“此时池中仍有积水,显见那南宫世家得手之后,又将秘道完全复原……”
转念又忖道:“瞧那村舍中.一无动静,而南宫世家又走得如此从容不迫,莫非他们来此动手,完全未遇着抵抗不成?”
转念之间.池水已完全流出。
任无心又自一跃而入,俯身在池底一探.只见一方石块,应手而开,露出一条秘道。
秘道中黝黑无光,阴气森森,只因这秘密在池水之下,是以寒气自是极重。
妙雨沉吟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南宫世家若在这地下没有埋伏,只怕……”
任无心苦笑一声,接口道:“他要加害于我,还会等到此时吗?”
妙雨呆了一呆,转目望去,只见两位师兄,也正在瞧着他。三人目光中,俱已有了惊疑之色。
三人心中,俱在不约而同,暗暗忖道:“想那南宫世家若要将任相公置之死地,实已不知有过多少机会,而南宫世家每一次都将这机会空空放过,任相公既是南宫世家最大之仇敌,南宫世家却竟然未曾伤害于他,这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一念至此,三人俱都不禁垂下了头。
只因他们三人,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对任无心也起了怀疑之念,只是不忍仔细去想,更不敢说出。
这时任无心早已走了下去。
妙雨暗叹一声,当先一跃而入。
地道中果然一无动静,更无埋伏,走了几步,竟还有灯光透出。
原来秘道尽头,地室中俱嵌有铜灯。
此刻油焰未燃尽,只是光焰已甚少。
黯淡的灯光下,只见地室中桌椅陈设,亦是丝毫未动,瞧不见血迹,也瞧不见尸身,更没有丝毫搏斗的痕迹。
唯有迎面的石壁上,竟以鲜血写着:“任无心,你好对不起人!”
字迹本已甚潦草,写到最后几字,更是零乱扭曲.几乎无法辨认。
显见这字迹乃是一人临死前所写,寥寥几个字里,却蕴含了死者对任无心无限的怨毒、诅咒和仇恨。
任无心木然立在这几个鲜红字迹之前.目中泪光莹然,满面沉痛之色。
纵是世上最佳妙之丹青画手,却也无法描绘出他此刻之悲痛于万一。
妙法等人先前虽对他生了疑惑之心,但此刻见了他如此神情,心中又觉不忍。
三人面面相望,黯然无言良久。
妙法方自干咳一声,长叹道:“他本该知道此事怪不得任相公,又何苦写出这些字来。”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这也怪不得他.我若是他,也会写的。”
妙雨心念一动,微微皱眉道:“莫非此事当真要怪任相公吗?”
他对任无心,自从相识以来,无论言语行动,都极是恭敬,但此刻这句话里,却已隐隐有了逼问之意,露出了锋芒。
任无心却仍浑然不觉,又自呆了半响,方自缓缓道:“前一秘窟之遭劫,虽已令人大出意外,但仔细想来,还可解释。”
妙雨道:“如何解释?”
任无心长叹道:“只因那秘窟之分子,良莠不齐,其中本有许多小人,那时虽然归顺于我,但见大势已去,便难免不生异心,而这里………”
他转目四望,黯然接口道:“在这里的,却俱是高风亮节之士,万万不致变节投靠南宫世家,更何况这秘窟位于水底,纵然有人起了异心,也无法瞒过别人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南宫世家如何寻着此处,实是令人不解。”
妙雨沉声道:“不错,实是令人不解。”
言词间更是咄咄逼人。
任无心似是仍无所觉,又似是根本未曾怪罪于他,只是喃喃道:“事实如此.也难怪别人对我生出怀疑之心……唉!想你我都猜不出这秘窟所在之事,怎会被南宫世家所知,这秘窟中朋友,终年同居水下,自更无法想象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只因知道此处机密的,只有我一人!”
妙雨面容更是沉重,一字字道:“真的只有任相公一人吗?”
任无心沉吟半晌,方自长叹道:“除我之外,便是这秘窟里已遭毒手之人。”
妙雨目光炯炯,道:“居于上面茅舍中那三家老幼,自也知道此间隐秘,那者幼数十人中,难道就无人泄露机密吗?”
任无心苦笑道:“那三家老幼,一共也不过只有七人,而这七人……这七人……”
他似是不愿说出这七人之事,长叹一声,又自停口。
妙雨却丝毫也不肯放松,目光凝注任无心,沉声道:“这七人又如何?”
任无心缓缓道:“有三件事可保证这七人万万不会投靠于南宫世家。”
妙雨道:”哪三件事?”
他似也觉出自己逼问太紧,面上不禁露出歉然之色,但为了今后唯一生存之机,却又不得不问。
任无心垂下眼帘,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受过南宫世家之摧残迫害,对南宫世家怨毒之深,并不在你我之下。”
妙雨心念一闪,喃喃道:“入谷之前……曾受南宫世家之迫害……他三家若是普通贫民,南宫世家又怎会迫害于他?”
任无心避而不答,自管接道:“这七人天性淳朴,从来不问武林间事,也不懂武功,更不知我方与南宫世家势不两立之事,即使有了告密之心,也不知如何告法。”
妙雨暗暗忖道:“不错,这七人若根本不知南宫世家与我方争斗之事,便也不会知道告密有利可图,便万万寻不出个告密的理由………”
口中道:“不知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任无心又自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已成了残废,平日走动,已极是困难,更万万无法爬出谷去。”
妙雨身子一震,亦自缓缓垂下了头去,面上泛出悲痛愧疚之色。
只因他如今方自发觉,自己竟逼着任无心说出了一件他久已埋藏心底.永远都不愿想起,更不愿说出的事。
只因他将任无心所叙三件事.前后连贯,方自发现一个秘密。
任无心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懂了吗?”
妙雨垂首道:“我懂了。”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道:“如此说来,那七人是绝无告密之可能?”
妙雨道:“是!”
妙法、妙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猜不出妙雨与任无心对话间之含意。
但转瞬间,两人心头灵光一闪,便已了然,暗暗忖道:“瞧任相公之神情,听他之言语,莫非是他令人伪冒成南宫世家门下,在那三家老幼入谷之前,将他们伤成残废,好教他们对那南宫世家大生怨毒之心,永远难以忘怀。”
他们实未想到忠诚慈厚之任无心,也会使出这般冷酷无情之手段来。
但两人转念一想,又不禁暗叹忖道:“古往今来,成大功立大业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只求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何况任相公虽令这些人身子伤残,却仍保他们衣食之无虑,用心之仁慈,实已较一些枭雄人物,还胜多倍。”
一念至此,又自释然。
只见妙雨仍然步步紧逼,问道:“此间之秘密,除了任相公与这些人外,真的便无人知道了吗?”
任无心双眉紧皱,摇了摇头,道:“这……”
妙雨不等他说出话来,接口又道:“此事关系颇大,但望任相公三思而后言。”
任无心亦自沉吟了半晌,长叹道:“人世之间.确已无人知道了。”
妙雨亦自紧皱双眉,诧声道:“此话怎讲,莫非知道的人,已不在人世之间?而在人世之外,有人知道此秘密?”
任无心道:“……不错,人世之外,死谷之中,还有两人知道这秘密。”
妙雨道:“这两人是否……”
任无心冷冷接口道:“这两人乃是传我武功,授我智慧之恩师。”
妙雨怔了一怔,愕然道:“弟子失言了。”
任无心缓缓道:“令我不顾一切,与南宫世家争战到底的,便是这两位老人家,助我筹集银两,邀集助手,使我能有力量与南宫世家争战的,也是这两位老人家,当今世上纵然人人俱都相助南宫世家与我为敌,这两位老人家,亦是万万不会的。”
妙雨默然垂首,再不说话。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我翻来复去,再三思索.除我之外.实再无别人能将此地之机密泄露,我……我委实自己都已不能信任自己,又怎能怪得了别人来怀疑我……”
说到后来.语声已悲嘶.正是英雄末路.途穷日暮.令人见之鼻酸。
百维藏起密令,微一迟疑,想起密令中曾令那取令之人,观察任无心之行踪,当下便将身穿之月白内衣.撕了一衫角,又寻了段焦木,以衫角为纸,以焦木代笔,一面思索,一面写道:“任无心已入回声谷,随行者有武当四道人、玄真、百维,还有两人似已负伤,确然身着平常布衣,远远望去,却似乎与少林罗汉堂中那百护、百卫两人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属下未能确定。”
他面上泛起一丝得意之笑意。
微一寻思,接着又写道:“百维伤势似是更重,非但手臂已成残废,步履亦是十分艰难,其人纵已有反叛我方之心,但谅必已不足为害。”
写到这里,百维神情更是得意,他如此写法.自是要南宫世家不再注意于他,他便可身骑墙上,左右逢源,伺机而动,择利而投。
只见他接着写道:
“玄真似已被任无心点住穴道.但又似故作如此,自始至终,潜伏在车厢中不出。任无心神情忽而是精神抖擞,忽而是无精打采,也令人捉摸不透。唯有那些武当少年道人,一个个俱是精神饱满,活力弃沛.看来最是扎手。”
写到这里,已将衣角写满。
百维仰天出了会神,似是在思索着这伪造的书柬,还有遗漏破绽之处没有。
过了半晌,只见他突然伸手入怀,将那方得自黑衣人之铜牌取出,擦了些灰土焦炭,用力在那方衣角之上按出个钤记。然后,他便将这衣角折成一条,塞入那铜管之中,旋起了铜管,放入铜炉,又将地上的青灰,也俱都归于铜炉里,将铜炉反扣地上,又在铜炉上下四面,堆了些焦木瓦砾。
他以独手来做这些事,又要随时留意那四下动静,自是做的十分辛苦。
约摸顿饭功夫,百维方自一一料理停当,仰天吐了口长气,喃喃道:“这些话有真有假,真真假假,随你去猜吧.只要你瞧得到这封书信,多多少少,也要你费些心机,疑神疑鬼.猜上许久。”
想到自己这半日间的收获,百维心中得意已极,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