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忖之后,也开口劝钱惟昱道:
“昱儿,此前两年,你在镇海军留后任上,苏秀明台四州的财赋,上缴西府国帑的可是最低了。当时寡人这般筹措,也是念在你下辖的苏州与伪唐的常州毗邻,需要重兵驻防,必然靡费颇多。那国帑的用度,便让温州、衢州、福州等并非边隘的州府担当了大半。
如今你十叔去了江西,百废待兴,且赣南与两浙交通不便,要抵御伪唐可能出现的反扑,耗费也是不小。你却不该多担当一些么?”
大王钱弘俶开口了,钱惟昱自然也知道今日被要钱是躲不过去了。按照惯例,各镇节度使也是要向中央每年贡输一批财赋的。只不过乱世之中,兵马耗费大,所以许多紧要的边镇往往可以用府库并无盈余搪塞过去。
就钱惟昱自己来说,他是一直觉得自己将来有机会重新翻盘当上大王的,所以对于吴越治下的州郡,无论是两浙的还是江西的,他并无差别对待的动机。
但是,要想他真拿出钱来帮助钱弘亿的话,他总要想想看如何才能让自己也利益最大化才好——比如,有没有可能让江西各州以后在吴越内部权力问题上,倾向于支持自己?或者,作为利益交换,让钱弘亿在别的地方帮自己点儿什么忙,或者是……
“王叔关爱,臣怎能不知。十叔的窘况,小侄也是恨不能勉力相助……只是,此例一开,只怕我吴越国各镇之间,财政混乱,日后各种账目一团乱麻……”
钱惟昱先勉力支持着,一边飞速地动着脑子,毕竟他是今天进宫之后临时被钱弘亿逮住要钱的,事先思想准备不充分,也少有万全的策略。
钱弘亿听了他刚才那番表态之后,也怕逼急了适得其反。便暗示说:“昱儿所言,也是老成之议。既是如此,这筹款的细则、条件还需慢慢商议。只是还请昱儿明言,如今中吴军节度各州财政,可以筹出多少余款呢?”
“中吴军也有常州、宣州二地新近攻取,需要赈灾重建,一年所能挤出的闲钱,不过三四十万贯吧。若是数年之后,各州之地恢复升平,倒是可以多一些……”
钱弘亿闻言大喜,要知道大王也才给他拨了二十万贯,钱惟昱但凡拿得出和大王一样多的银子资助他的话,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昱儿果真是理财有道啊,既然昱儿高义如此,十叔就先谢过了,这具体的条陈,咱容后再议吧。”
钱弘亿几乎拉着钱惟昱就想走,到时把钱惟昱给弄得有些失仪,还想着和大王告别,解释一番。幸好钱弘俶对于钱惟昱能够把这几天把他烦的不行的钱弘亿弄走也是大感宽慰了,所以倒没有在乎二人是否有失礼。
毕竟,如果换一个国家的话,几个藩镇之间背着大王私相授受,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钱弘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搞内政的人才,掀不起风浪来,钱弘俶也不会忌惮他;但是钱惟昱可是手中兵力不弱的,自然平素要做得谦卑一些。
……
想要从钱惟昱这儿拿钱,肯定没那么容易。在宫里当着大王的面,钱弘亿和钱惟昱不好意思讨价还价商议细则。但是出了宫之后,这个十叔马上就没脸没皮起来了,硬拉着钱惟昱同车,在车上就砍价杀价、讨论起借款的条件了。
所幸钱惟昱经过了这阵子的思忖,也大致上把有可能从十叔那里榨取的好处给想明白了,当下不疾不徐在马车上就列出了一个条陈。
“十叔,我中吴军节度使可以在未来……5年之内,每年向平南军节度使借贷40万贯钱物,五年总计就是200万贯。借款不计利息,十年之后开始分期偿还,一样是分5年付清。
不过这笔钱不能全部用现款支付,而且用法、账目、审计也要受我中吴军监督。毕竟小侄出借这些银钱,也是为了赣南民生,十叔虽然精于经济之道,也克己奉公,但是自古工部大兴土木,无不有诸多油水靡费,小侄身为债主,可不能任由此款滥用。”
钱弘亿听了也不以为忤,反而是用一种淡然轻笑的语气说道:“哦,昱儿还想查为叔的账目?先王在世之时,为叔还不曾放外镇节度,可是留在杭州帮衬着先王署理了不下两年钱粮财赋。昱儿你吟诗作赋、著作辞章之才定然是在为叔之上的,若论这账目审计的眼光,那可不是死读几本书就能掌握的呢。”
很显然,钱弘亿之所以对钱惟昱借钱查账的请求不以为意,显然是觉得“哪怕他钱弘亿做了假账,在兰溪江、赣江水利兴修的过程中乱花钱,你钱惟昱都肯定看不出来!”当然了,以钱弘亿的资历,他按理说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去怀疑。
不过钱惟昱是什么人?前世做项目经理的时候,一个大工程下来,和审计署的人不知道要打多少交道,报账那些工程超耗的时候,又要和会计打多少交道?别的不说,后世随便拉一个单干的包工头儿到如今这个时代来,凭着对后代账目知识的基础了解,也可以让钱弘亿麾下那些潜在蠹虫无所遁形了。
当下,见钱弘亿答应得爽快,而且言语之中也颇有轻视,钱惟昱也不多说,只是随便从车厢内的矮柜里抽了两张纸,拿根碳条随手写画,大致作了一份后世复式记账法的表格。然后又画出一份后世工程量审计当中最粗浅的分部分项工程量核算清单。递给钱弘亿审视,并且在一旁略略解说了一番。
“既然十叔如此光明磊落,小侄还能有啥顾虑。还望十叔从此在凡是事涉我中吴军节度使借款的工程上,都按照此法纪录钱粮工料的往来账目、并且分次普请……哦不小侄是说分段审计。那样,小侄关于所借贷钱粮的用法,就再无疑虑了。”
很显然,钱弘亿和其他被穿越者震慑了的古人一样,盯着钱惟昱画出的图表呆呆了半晌,饶是他身为当今有数的钱粮经营高手,也不由得仰天感慨。
“昱儿,你知道这个法子可以为国家每年节省多少钱粮么,你知道此法可以杜绝多少贪官污吏么。你居然可以思得如此妙法,难道世上果真有生而知之者么?而且你这小杀才竟然如此暴殄天物,只是把这个妙法用在几项工事之上!”
钱惟昱少不得故作惊讶一番:“什么?此法还有别的应用前景么?小侄也是年前觉得我苏州‘撩浅军’每年工费支出巨大,所修葺的水利却是连年倾圮,所以责令幕下司户文官思量一些精简查账的法子,这套东西小侄只是略微提出了一些构想,还是镇海军司户参军江景防完善的……想不到果真有如此大的效果么?”
这个天真,装得钱弘亿几乎要大呼一声“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然后吐血数口了。
“你这小杀才!那个叫江景防的司户参军,可能借调到为叔幕府中任事么?”
钱惟昱眼珠子一转,故作刚刚发现英才的样子,自然是咬死了不松口,和钱弘亿扯皮了许久之后,这才把钱弘亿的图谋压了下去。
“罢了罢了,暂且不论这么多了,有了这个法子,为叔估计原本要百万贯钱粮才能办下来的活计,只要八十万贯就可以完工了。真是期待啊。”
钱惟昱在一旁故作醍醐灌顶状地对十叔的言论表示赞同,满眼地都是诚恳,心中却是暗暗默念:
“真是个埋头搞建设的内政达人、情商白痴。这种法子,谁发明出来谁就得罪朝中全部贪官污吏。就凭你今天冲在前面当肉盾开群嘲,日后要是九叔万一有点好歹,肯定是没人支持你钱弘亿上位的了。这种仇恨值这么高的事情,咱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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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坐收其利
其实吧,这两年来,在钱惟昱自己的地盘上,也不是没有做过大工程,也不是没遇到过贪墨。毕竟手下养着一万多人的专业工程兵队伍撩浅军、加上去年吸纳南唐的淮南流民时候,又纠集起了一万多人的苦役劳工营。工程效率低、钱粮浪费贪墨的问题,一直都没有间断过。
这两年来,从东圩河的挖河、夹城,到其他一些水利工程,还有在日本开山架桥修筑“银山街道”、采矿炼银。钱惟昱手头直接财政支出花出去用于基建工程的钱粮,怎么说也有超过两三百万贯了吧,这里面真正用到刀口上的,有个七八成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贪墨浪费如此严重,钱惟昱却没有拿出后世跟包工头、审计局、财务部打交道时,用过的分部分项工程量审计、复式记账法等等妙法,来制衡一千年前古人的偷奸耍滑。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要知道,这些东西在千年之后,但凡稍微有点工程经验人生阅历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懂一些的,钱惟昱前世的灵魂自然也懂。
很显然,钱惟昱一直没有拿出这个大杀器,是有其忌惮的。这个忌惮,就是怕得罪人,怕把自己推到官僚和士林的对立面——贪官污吏这种东西,哪朝哪代没有?越是富足的朝代,贪墨就越严重,吴越常年富饶,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
而钱惟昱如今仅仅是钱弘俶的侄儿,法理上算不得什么第一顺位王位继承人,过几年王叔要是生出儿子,自己的法定资本就更渺茫了。这种情况下,作为将来等着自己羽翼丰满之后还想着蹦跶几下如何如何一番的钱惟昱来说,得罪国内的士林文官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打个比方,假如当今大王钱弘俶,在还没生出儿子之前就意外身亡的话,原本拥立他钱惟昱的、或者拥立他堂弟钱惟治的,抑或是十叔钱弘亿、十三叔钱弘俨的四方势力,可以占到4222的比例;那么一旦他拿出这个查账之法后,支持他的那个4成人,说不定大半都会倒向十叔或者十三叔。
于是乎,在今天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发掘出了自己那个十叔的剩余利用价值之后,钱惟昱很快就把这个法子献给了钱弘亿。并且要钱弘亿以这个法子进行后续的工程量监督和钱粮监督。
而对于钱弘亿来说,当务之急是拿到足够的银子完成他在江西的战后重建工作和基础设施。是否得罪人对于他这个情商略低、一门心思算计经济钱粮的人来说倒不是很重要,加上钱弘亿从来都没想过“万一他王兄挂了之后,他有没有可能当大王”这个问题、他也没有谋取吴越王位的想法过,因此被人当枪使背黑锅也就无所谓了。
而且,一旦钱弘亿因为推广新式钱粮工程审计办法而被文官和节镇大员们嫌弃之后,对钱惟昱来说还可以起到一个额外的效果——按照礼法来说,钱弘俶如果死了,那么即位的显然有三个法则,一个是传子,不过现在子还没生出来;另外两个就是传弟或者传侄。确定采用每一种法则之后,又要立嫡立长。
十三叔钱弘俨从才能上来说,也说不出比十叔钱弘亿“贤”的地方;论长,就更没悬念了。因此,只要钱弘亿被人唾弃了,那么到时候众人要想不拥立钱弘亿的话,就只有连着钱弘俨一并抛弃掉,万没有单单绕过钱弘亿一个人的道理,那样在礼法上是说不通的。
因此,钱惟昱在继承问题上,如果可以干掉钱弘亿一个,也就相当于是干掉了钱弘俶剩下的所有亲弟弟,谁让钱弘亿是钱弘俶年纪最长的一个亲弟弟呢?到时候,万一钱弘俶出了意外,“立弟”这个选项就被彻底否定掉了,如果钱弘俶还是没儿子,新一代的大王就只能用“立侄”的法子,从钱惟昱和钱惟治之间诞生了。
理论上,钱惟昱和钱惟治都是钱弘俶的侄儿,而且他们的父亲分别是前面两代的先王(钱惟治是先王钱弘倧的嫡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