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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进刚刚想凑上来看,或者说些什么,柴荣一声呵斥:“退下!”便让李重进暂且没了下文。
殿前都点检?如今的殿前都点检,自然是柴荣的妹夫张永德。太祖皇帝的三个晚辈亲戚当中,柴荣算是姻亲晚辈加继子,张永德是太祖女婿,李重进是太祖外甥。除了这三人之外,拜当初汉隐帝刘承佑的屠杀所赐,周太祖郭威在人世间已经没有追溯三代以内的男性晚辈亲属了。柴荣登基这六年来,在平衡朝中军事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让张永德和李重进基本上实力相当——
有时候李重进带兵在外立功确实多一些,而张永德坐镇中枢,哪怕有殿前司禁军出征柴荣也常常御驾亲征,导致张永德立功肯定不如李重进。但无论功劳如何,在封官升职方面,柴荣一直是保持着平衡的,哪怕有时候李重进又加官进爵了,而张永德没有功劳,柴荣也会法外施恩给张永德升官。柴荣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用自己这个妹夫去平衡自己的表哥。
所以,虽然是再次看到“点检做天子”这句话,柴荣依然不敢真的对张永德如何猜忌——万一,这是李重进假作撇清自己、装作不知道这乩语,实则攀诬张永德的密谋呢?就算张永德有异心,如果张永德下去了,而他柴荣又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就没有人可以压制李重进了。
即使要对付张永德,或者把他的职位压下去,也必须是让张永德和李重进同步降官,这样才能保持平衡。如果张永德不适合做殿前都点检的话,或许应该将其降至殿前诸军都指挥使?还是平调到如今已经式微的侍卫司?
如果李重进也要明升实降、无过处理,又该如何处断?如果真到了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以李重进的血统是断然不能留在京师的。所以断然不能让他离开淮南。到时候说不得只能以移镇后“精力不济”的由头,把李重进原本的老巢徐州地区给收回,由朝廷重新任命节度使把徐州和山南东道的一些李重进嫡系地盘分出去……
柴荣越想越是头疼,几乎又要昏昏欲睡过去。当然,最终他自问如今他的身体还没有到那一步,没必要做这种几乎相当于撕破脸皮的事情。
……
柴荣自觉还能撑下去,事实上或许他的身体状况也真能再撑一两年。但是在那些愚氓之人眼中,或许就不是这么一回事情了。
柴荣身边的宦官,包括戴小楼之内,有多人是崇信佛门的无知之人。原本在柴荣的“天命威压”之下,或许这些人还不敢怀疑。然则金山寺大佛铜锈逆退、恢复赤诚之色,而后又银光自溢,诸般神迹,让一切柴荣身边没文化的人都开始动摇起来。今天看了那条中原罕有的白蟒居然都会突然现世,并且腹中藏书,莫菲真的是皇帝灭佛,导致天不佑大周了么?
柴荣不是一个信重宦官的君主,戴小楼和一众死太监也着实没有什么权柄。但是做皇帝的人,有一桩事情是一定要太监们帮着办的,那就是饮食的试毒……如果太监中有崇佛的狂热殉道者愿意拼着自己也中毒身亡,给柴荣下慢药的话,柴荣纵然防的一时,也防不了长久。
有些时候,善杀人者,并不需要亲自动手,甚至不需要出于己意去指使人动手。杀人的最高境界,便是因势利导,令人自相屠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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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涅槃灭口
时间线回溯一天,润州金山洲。自从柴荣晕厥后被抬了回去之后,金山洲便整个被赵匡胤的殿前司骑军围了起来,不许僧众进出,一众人员全部软禁在金山寺内——当然,防止和尚逃跑这么一点儿小事绝对用不到五千骑军,所以赵匡胤也把麾下三千人马调出金山洲,回到润州城屯驻,只留下四个指挥、两千兵丁看护,以一名都虞侯统领;其弟赵匡义俨然便在留守人员之中,指挥本部五百兵丁屯驻岛子东边江岸,并监视金山寺后门。
按说对皇帝如此无礼的贼秃,哪怕千刀万剐都是该的;只是这金山寺连续多次神迹太过骇人,而且柴荣亲口吼出“佛如作祟,尽管加诸朕身”的豪言之后马上就扑街了。所以在这个当口、柴荣醒来亲自下令之前,无论赵匡胤还是李重进都不敢太过造次。那些和尚只要不打算逃跑,也就没人去详细地监视,大殿和禅堂内也都没有士兵看管,全部安安分分退出寺外巡视驻守。
好在金山寺位于金山洲上,四周都是大江,只要没有舟船靠岸,也不可能有人可以进出。而船只越江而来的话,那么大的目标随便在金山上瞭望一下就可以看见,因此绝无走脱之虞。
当日午后,日头渐渐西沉,一名守在金山洲东岸的都头坐在半山凉亭,远远便看到一艘大沙船晃晃悠悠向着沙洲靠了过来。金山洲东岸正有一处水深不过半丈多的小泊位,很显然那船就是冲着这边来的。都头见状,立刻叫醒了正在寺后凉亭中假寐的赵匡义,禀报情况。
“有船靠过来了?且待某家过去一看。”赵匡义神色一凛,也不着甲便快步走去,登高一望时,那船已经靠近到四五百步之内。船头旗幡已然清晰可辨。只见一面旗帜写着“吴越”二字,另一面旗帜写着一个“粮”字,赵匡义便满不在乎了。
“大惊小怪!大哥走时曾交代过,此番我等驻扎在此也不知要几日,数千大军从润州再调运行粮费事儿。这显得便是吴越人应命前来给咱运粮的,值得甚事?一会儿看紧一些,等着搬完粮米便让他们走就是了。”
后周军队发动金陵围城战所用到的粮草,其实十有**都是吴越人提供的,不说金陵,但凡是长江以南地区的周军,大多都靠吴越人养着——原因也很简单,柴荣可是打下扬州、滁州等地后立刻发动渡江战役的,后周此前完全没有控制过长江沿岸地区,哪来的长江水师?转运不便之下,加之吴越勤谨,把后勤大量包给吴越人处置也就正常不过了。
当然,或许有人会觉得,这般信任吴越人,万一吴越人断粮不给,再试图截断长江水道,让柴荣赵匡胤困死在江南又该如何?这一点柴荣却是不甚担心,因为他在金陵围城战场以及如今已经拿下的润州、和州至少会保持长期屯粮数十万石。哪怕吴越人断了供给,以目前的存粮省着点吃,至少也可以让柴荣已经渡江的十来万人马吃上三四个月。所以即使吴越断供,周军也可以流窜作战,持续因粮于敌——如今已经是七月份,军粮吃完得时候,早就是秋收时分了,以江南大地的繁荣富庶,要是抢劫起来,以战养战绝对可以让周人毫无缺粮之虞。
赵匡义都首肯了,其他守岛士卒自然不愿意多事儿,这便任由吴越粮船摆渡,慢吞吞地卸货。期间还有一些小插曲,据说是吴越人的船只吃水太深,靠不上泊位,结果只能拿小趸船来回摆渡,看来没个半天时间是难以把数百石粮食卸完了。
……
须臾入夜,当夜仅有弦月,但凡没有灯火之处,能见度便颇差。
金山寺,法海禅师的禅房中,109岁的老和尚与一个17岁的妙龄道姑同处一室之内,实在是颇显怪异。
那名道姑身段玲珑纤瘦到了极点,虽然十七岁了,依然身段凹凸曲线还没能长成。幸好身量倒是依然可以慢慢长高,最终显得比林黛玉还要瘦弱。不过瘦则瘦矣,那肤色洁白莹润却是丝毫不似干枯羸弱之人,再加上纤瘦的锥子脸上双目水亮圆大,配合精致稚嫩的琼鼻檀口,完全已经接近了日漫中的美人形象,实在是外萝童颜的极致。
很显然,这个道姑便是张天师的妹妹、钱惟昱身边的清凉散人张湛然了。在钱惟昱身边呆了四年,十三岁的小萝莉已然长高了身段,眉目更显秀气,唯有修行带来的萝莉之态依然不曾退去。如果只看那胸前的微峦,或许还只能比拟十三四岁豆蔻少女的曲线。
“柴荣最多昏睡三四天,毕竟世上还没有让人闻了就暴毙的剧毒,何况要做的不着行迹,只能用针对柴荣体质的药物。一旦柴荣醒来,大师只怕便难逃一劫了。不过相信大师早已有决断。”
“哼,老衲痴长109岁了,难道还惧怕圆寂涅盘之事么。当初允下此事,便早有觉悟了。”法海禅师把一个白布包好的香木盒子推到面前,说道:“当日配合散人做手脚的几个弟子,都已经殉道了,闸中便是骨殖舍利。但愿吴越王遵守诺言,能够倡大佛门。呵,想起来还真是可笑,老衲居然要一个女冠转达这般言语。”
“此事不劳大师操心,吴越王肯花费百万贯修西关砖塔、并舍入八万四千经的雕刻铜版,难道还愁吴越王会和北人那般缺钱、不择手段么。而且这也算是帮助江南李氏复仇,对大师也算是一众报答吧。”张湛然回答了法海禅师的问题,随后骄傲地嫣然一笑,继续说道:“至于大王为何要派贫道一个女冠来操作此事——大王倒也是想找个和尚,可惜世上本没有能够让铜佛除锈、赤铜化银这般本事的和尚啊。”
“那些不过是奇技淫巧的小道罢了,天师道莫非便是修的这些法门不成?且不说这些。昌盛佛门,也不在那些黄白之物。何况江南李氏,对于老衲不过过客而已。真要说灭李元凶,吴越王只怕不在柴荣之下吧。清凉散人,恰才所言,不怕违心么。”
张湛然一想,心中也觉得莞尔——老和尚活了那么久,在大唐治下修行了五十多年,在杨吴当政期间又修行了三十多年,最后还在南唐治下活了那么久。如此算来,以老和尚的寿数,南唐政权还真是一个过客而已。
“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好多言什么,大师在天有灵,尽管看着便是。这盒舍利贫道自会带走,舍入西关砖塔地宫之中安放。”
“老衲还有一问:此番手脚,并不能让柴荣致命,却折损我金山寺信众数人,如若没有后续的手段,不是白白牺牲了么。”
“此事大师不必担心,柴荣身边不缺少野心家,而且柴荣这数年来革除弊政、灭佛敛财,走得如此之快,得罪的人已经不知有多少。他们只是缺少一个天命乩韪的借口罢了,如果柴荣真的被宫中左右的人认为天命将尽,有得是人动手。”
“吴越王便如此自信?”
“吴越王,可知天命。”
法海禅师瞑目入定许久,随后会心一笑,“原来如此,吴越王竟是逆天改命之人,老衲倒是着相了。”
……
须臾,法海禅师的禅房内突然传出大动静;众僧赶到的时候,已经看到法海禅师打座不动,浑身自燃起来。不用片刻,就已经坐化成了一堆钙化的舍利。
与此同时,一道纤巧轻盈的倩影趁乱避开寺院后墙外看护的后周殿前司禁军人马,一个助跑后屏息提纵,两下借力便攀住一丈半高的院墙;随后指尖发力如惊鸿回首一般翻越过去,穿过几片疏林,趁着夜幕纵入江中,游鱼一样潜渡数十丈远,待到岸上提着火把巡夜之人再也不可能看见人影,这才露头出来缓一口气,随后向着远处一艘下碇了的运粮空船游去,登船顺流而去。
……
三日后,杭州城,从太湖上乘风破浪而行,不过三日,张湛然小道姑便潜回了杭州。回抱朴道院换了一身行头,拿上钱惟昱赐给的令牌,随后她便大模大样入宫复命去了。
在刚刚修复、格局变得不伦不类的甘露院里,张湛然见到了钱惟昱。让她气愤的是,钱惟昱来见她的时候,居然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同样武艺貌似很厉害的美貌少女。而且那个女人虽然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