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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小院里,陆炜手中拿着把木刀,在那里“嘿嘿哈哈”地乱舞一气,看到二人过来,陆炜一下子扔了木刀,冲过来仰着脖子道:“王二哥!”
见他满眼放光的模样,道痴不禁莞尔,往腰间抹去,却摸了个空。原来陆炜也是个爱吃糖的,道痴因虎头的缘故,荷包里常放了糖果小食,不过因今天穿深衣,为显端庄,他腰间垂下玉佩,并没有带荷包。
陆炜顺着道痴的胳膊望去,自然也发现他腰间没系荷包,不免有些失望,带着控诉的眼神看着道痴:“王二哥,是不是你的好吃的都给了鼎山哥哥?”
道痴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你鼎山哥哥虽爱吃糖,可换牙的时候却是不敢吃的,要不然牙齿坏了,一口黑牙、吓人不吓人。”
陆炜听了,忙捂住嘴巴。倒不是他牙齿坏了,而是因换牙的缘故,门牙掉了一颗,看着黑洞洞的。
陆炳皱眉道:“这都胖成什么样了,还要吃糖?”
陆家三兄妹,陆灿与陆炳的长相都随了范氏,肤色也偏红;陆炳却与兄姊不同,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又因嗜好甜食的缘故,小家伙跟吹气球似的,圆滚滚的。
陆炜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道:“大哥又啰嗦。”说罢,过去搬救兵去了。
陆家夫妇不在,除了兄弟两个,就只剩下陆灿。
陆灿早在屋子里,就听到外头的动静,道痴对陆炜说的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很是念道痴的好。
这两年道痴在这里通家不避,陆灿便也不扭捏,从屋子里出来招呼客人茶水。
不过到底是将及笄的大姑娘,为道痴准备好茶水吃食后,陆灿又回了自己屋子。
陆炜在屋子里待不住,拿了两块点心,出去耍了。
道痴道:“二郎还不晓得叔父、婶娘明日走?”
不知是不是陆炜年纪最小的缘故,极为依恋范氏,恨不得牛皮糖似的跟着。不过他是幼子,兄姊也无人与之计较。
陆炳苦笑道:“谁敢告诉这个磨人精,要是闹腾起来,可怎么好。只能等我们走后,让姐姐再告诉他。这小子极有眼色,娘不在跟前,他哭闹也得不着好,反而就老实了。”
道痴闻言,不禁莞尔。
等到了晚饭时候,范氏才回来,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陆炳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娘这是怎么了?”
陆灿听到动静,也到了上房,见范氏如此,忙投了毛巾给她敷眼睛。
范氏欣慰地看看一双儿女,而后不好意思地对道痴道:“方才见殿下与王妃作别,母子伤心不说,我们这些旁观的,也都跟着心酸。不知不觉眼泪多了些,成了这个模样。”
道痴见她眉眼间都是愁绪,道:“婶娘勿要担心殿下。王妃是殿下生身之母,殿下继大位后,自会接王妃进京。”
范氏闻言,有些迟疑,道:“虽说殿下孝顺,会记得接王妃,可是京中那些人会顺了殿下么?”
不怪她迟疑,怕是就连王妃,现下心里也没底。
世子即便继皇位大统,那就不再是藩王子弟身份。王妃依旧是藩王妃,名下多半会过继其他王府子弟来承继兴王府香火。
虽说王妃与世子是亲母子,可名分礼法上,或许随着这一别,就是两家人。
后宫现下又有太后与皇后双重凤主在,王妃想要以天子之母的身份进京,谈何容易。
道痴却是晓得小嘉靖刚登基,就闹出“大礼仪”之争,王妃这个太后做定了。因此,他笃定道:“那些人想要拦着,也要看殿下心意。殿下若登大位,就是天下之主,谁能拦得了殿下?殿下事亲至孝,当然会将王妃接到身边奉养。”
听道痴说的笃定,范氏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要不然骨肉相隔,殿下不好受,我们这些人也跟着心里发酸……”
陆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
他之前都嘱咐了道痴与陆炳几次,可临行在即,少不得又叮嘱一番:“殿下是个念旧的人,你们二人待殿下恭敬需恭敬,可暂时也无需改变太多。殿下愿意留你们二人在身边,哪里是为了侍卫安全,不过也是怕路上寂寞,多两个说话的人作伴。若是你们一下子将殿下敬到天上去,两下不得亲近,反而逆了殿下本意。”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道:“不过也要注意分寸,殿下看上去待人温和,实际上是注重尊卑的性子。要是因与殿下亲近,就忘形乱了尊卑,就会惹殿下不喜。即便不立时发作,过后殿下心里也会不痛快。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只要告诫自己,即便殿下待之再亲近,也勿要过了尊卑界限。从王爷选你们入府学开始,你们就是‘侍臣’,殿下是‘主君’,同窗之类的情分,说的当是你们众伴读之间,而不是君臣之间。”
陆炳听得皱眉,苦着小脸,道:“爹,儿子都听糊涂了。这到底是亲近,还是不亲近呢?”
道痴在旁却晓得,陆松这些话与其说叮嘱他们两个,还不如说是专门在提点他。之前类似的话,陆松偶尔也会提点一句两句,只是不会说的这样直白。
如今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怕道痴因态度不当浪费这个与世子朝夕作伴的好机会。府学这些人,因曾与世子伴读的缘故,看似未来一片通途。可是前提条件有一个,那就是不能得世子厌弃。
一个被世子厌弃的伴读,还哪里有什么前程可说?
至于陆炳,则是世子看着长大的,又有乳兄弟的情分。即便偶尔疏漏,世子也不会怪罪。在世子眼中,陆家是自家人。陆炳即便有不当之处,他这个做兄长的替乳母管家就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千里路;今日行
四月初二,卯初(凌晨三点),世子携亲随shì卫,往凤翔宫,跪别王妃。
该嘱咐的话,王妃昨晚已经嘱咐完,现下只剩下无语泪凝。待世子跪拜,说了离别之语,王妃已经微微颤抖。
她身体已经站不稳,由三郡主、四郡主扶着,才走到世子身边。
她扶起世子,除了流泪,一句字也说不出。
世子饶是看着再镇定,毕竟年纪在这里,又是平生第一次离家。见到王妃如此,他也为离别所苦,眼泪滚滚而下。
三郡主在旁,跟着拭泪。年纪最小的四郡主,已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一时之间,凤翔殿里都是饮泣之声。
王妃拭泪,强笑道:“雏鹰总要展翅,我儿长大了。快收了泪,北上后我儿要好生保重自己,勿要让为母牵挂。”
世子哽咽道:“不孝子谨遵慈谕。”
王妃欣慰地点点头,望向旁边shì立的范氏,正色道:“范宜人,殿下就托付给你照看了。”
范氏郑重道:“王妃放心,妾身不敢有丝毫懈怠。”
王妃又望了望世子身后的道痴、陆炳等人,却没有说什么。虽说京城来的几位大人没有随世子来辞别王妃,可几位内官都在……
一行人从凤翔宫出来时,已经是卯正(凌晨四点)。
王妃即便心xìng坚韧,可母子连心,难受的几乎失态。世子心疼王妃,怎么能忍心让她目送自己远行。三郡主与四郡主也苦劝。最后是姊妹两个代王妃将世子送到王府大门口。
世子虽受遗命进京继皇位,可毕竟没有登基,出行用的还是全套亲王仪仗。
世子与姊妹作别,带了道痴、陆炳等人登上象辂。
从王府门口到城门的官道,早已戒严。安陆地方文武官员以及有头脸的士绅乡老。都汇集在王府门外。随着王府仪仗步行到城门外。而后跪送世子离国。
王家族长王老太爷、宗孙王珍,都在队列之中。看到道痴穿着素服,站在世子身后,两人脸上有些怔住。道痴微微点头致意,而后随着世子登车。
车是象辂,六匹白马驾车。说是车,更像是一间小屋子,高一丈一尺,面阔七尺九分。
除了道痴、陆炳与虎头外。世子还带了黄锦上车服shì。即便车里坐了五人,依旧不显拥挤,又因是六匹马驾车的缘故。极为稳当。车中小几上的茶水,随着马车行进,水bō微动,却始终没有溢出来。
外头是“踏踏”的马蹄声响。世子还沉浸在离别愁绪中,众人有眼色,便也没有吵他。
道痴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想着自己与陆炳随世子登车时,几位京城大佬眼中的惊诧。
黄锦是世子身边最得用的内官,虎头早几日就被世子带在身边,自己与陆炳虽之前也在京城大佬跟前lù过脸,可是能陪世子登车,他们心中少不得要重新掂量掂量二人分量。
相信用不了两日,自己与陆炳的身份,就会被这些大佬查个底掉。
陆炳还罢,是世子的rǔ兄弟,又是生在王府、养在王府,是铁杆中的铁杆。自己这个三年前入王府的伴读,落在旁人眼中,怕是有机可乘。
自己这个身份,又是出继子,等到“大礼仪”之争时,别在有人借题发挥。
自己年幼不入朝,即便有人借题发挥,作用也不大,不过是让世子心里添堵,最坏的结果是世子厌了自己。不过要是世子与自己交情深些,反而会觉得那些人居心叵测,会更愿意回护自己。
先前钦差们在世子跟前禀告行程时,道痴也听到。计划是每日四驿,百二十里,从安陆到京城二十三日。
世子对他的印象本有五分好,他需要在二十二日将这五分变成八分。并且抽个机会将家事仔细说说,省的以后因“过继”二字,引得世子心里生嫌隙。
想到这里,道痴开口打破车里寂静:“殿下出过安陆么?今天能走出安陆么?”
世子闻言一愣,随即摇摇头道:“孤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梁王墓。不过藩国国土不过一府之地,今天应能出了安陆。”
道痴带了几分不安道:“书上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也不知京城到底什么样。”
世子道:“孤听父王提过京城,皇宫极大极气派,王府建制虽是仿皇宫,可对比之下,就是云泥之别。京城人口也多,足有几百万。”
这话说的笼统,他自己想起来,也没有太大概念,便问黄锦道:“你不是打京城来的么?京城到底什么样?”
黄锦苦笑道:“殿下,奴婢出京时才八岁,对京城记得实在不多。倒是对宫里的生活,依稀记得些。红墙黄瓦,就是一堵墙也极为气派。”说话间,语气很是有荣乃焉的意思。
王府的建筑也以恢弘为主,一时之间,世子与陆炳都有些跑神,似乎在想象紫禁城的宫墙到底有多气派。
道痴面上也跟着沉思,心里却是bō澜不惊。五百年后紫禁城成了故宫博物院,亲朋好友进京,陪着必去的景点之一。后宫建筑多,有些记不得;前面几处大殿,他都记得清楚。
明代亲王王府规制,都是太祖朝制定的,对亲王已经极为优待。皇宫与王宫的区别,也不能说是云泥之别。
没想到看似淡薄名利的兴王,还曾有这种口气说起过皇宫。
成化皇帝无嫡子,弘治皇帝得封太子之位,不过是因成化长子早夭,弘治成了实际上的长子。兴王只因排齿在弘治皇帝后,成为藩王。可以说离皇位曾经一人之隔。
世子醒过神来,笑道:“再气派也不过是一堵墙。再好的屋子,也只是屋子罢了。”
话题既提到京城,众人就围着京城说起来,倒是冲淡了原本的离愁别绪。众人都是头一回出远门。难免有些亢奋。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队伍到了驿站。
从安陆城至此,行了六十里,世子的象辂要换马,随行将士也要暂歇一二。
等到马车停下时,外头已供世子小憩的王帐已经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