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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功虽然木讷,口才也是一般,可李孟听得是津津有味,陕西闹起来的几大营,若是拿着木棍石块和官兵斗争,现如今早就被剿灭,怎么能打到现在胜多负少,稳定的粮饷和兵器来路想必很重要,粮饷就地征发问题不大,这武器的来路李孟一直是糊涂,有段时间和周举人私下议论的时候,还猜测会不会是当地的卫所私自买卖兵器,谁想到居然是光明正大的在山西的州府购买。
潞州府和泽州府都是天下闻名的产铁之处,大明在这里设立矿监和兵器局,算是重地,不过而今吏治混乱,末世景象,太监和管事的官员,以及下面的地主豪绅们都是琢磨着在官办的铁矿上面捞钱,私卖兵器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先前说的是银两,可这高一功却把话题引导了兵器上去,委实是让人有些糊涂,李孟也没有什么着急的,难得的听听其他军队之中的故事逸闻,对自己总是有不少的好处,倒也不忙把这个话题转到正路上去。
高一功的情绪渐渐的有些正常,说话也是顺畅了些,依旧是平淡说道:
“从去年九月起,在平阳府那边购买的兵器价格突然上涨了十五倍,还必须要给足色的现银,老营那边有些积蓄,可朝廷的狗官孙传庭和洪承畴那边追打的紧,一直是咬着不放,买兵器的银子很快就不够用了。”
这话没有说完,李孟一口水呛在了嗓子里面,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高一功,调侃道:
“高兄还真是不把李某当外人,这狗官岂不是连我也骂进去了。”
知道自己的话说错了,高一功有点尴尬,不过这沉默的人打开话匣子,言语也是不少,在那里继续说道:
“价钱高了,也不能不买,老营的底子迅速的消耗了个干净,这几次跟朝廷的狗……官兵接战都是吃大亏,已经有些后归附的兄弟只能有两成的兵器到手上,不瞒李大人说,孙传庭和洪承畴都是能人,闯营要是这么下去,就要伤根本了,闯王说,不管如何也要搞到一批兵器,打一场大仗,把官兵打疼,要不然这么跑下去,大营就要垮掉了。”
这话完全是没有顾忌了,此时的情景颇为的别扭,一名反贼的大头目和朝廷的高级武官在那里谈如何打败官兵,保全“反贼”核心的计划,他们两个说的话已然是大逆不道,就算没有这些话,两人的见面也足够杀头灭族了。
对方想要借钱买兵器,李孟总算是明白这五万两的由头了,他却还有些疑问,禁不住开口问道:
“山西的兵器为何价钱翻了这么多,涨的不对啊,莫非没铁了?”
“那矿开个百年也是足够,闯营买兵器都是通过山西的大商号高盛和平阳的分号走货,谁知道去年下半年这些狗日的就提价提的厉害,说是你这边不买,自然有人买,兵器还不够用哩!”
一直还算是平静的高一功,言语间终于是有些火气了,对其他省份和事件都是通过塘报和邸报来了解,还有些商人们的描述,李孟所能知道的都是比较片面的东西,高一功话语中所带来的信息量很大,要理解真需要全神贯注。
大商号高盛和,山西的,这也许就是现在媒体上曾经大肆宣传多年的晋商了,没准还能在现代找到什么根源。
“这高盛和除了你们还能把兵器卖给谁,朝廷的兵马出得起钱?再说他们直接可以在武库调拨啊!”
尽管屋中洁净,高一功还是恨恨的在地上吐了口吐沫,咒骂道:
“卖给谁,卖给口子外的那些鞑子,那些鞑子再朝着东面卖过去,他们换来皮子,牛马和那些山货……”
高一功正说得起劲,却看见李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极为的惊愕愤怒,大声的喝问道:
“卖给鞑子,卖到东边,那不是卖给女真吗?”
第217章 下注而已
对李孟的愤怒,高一功却有些不理解,反倒是不说话了,李孟站起来,怒气未消,搓着手走了几步,冷声地说道:
“这些商人们钻进钱眼里面去了吗,忘记祖宗是谁,居然干这种丧心病狂的勾当。”
高一功点点头,附和说道:
“卖给鞑子赚钱也没有什么不对,鞑子那边紧些,闯营这边就松些,可也不能只做一家的买卖啊!”
“哐当”一声,李孟抓起个茶碗就摔在了地上,怒视着那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高一功,怒喝道:
“这种话你居然说得出口,你是汉人,他们是鞑子,是禽兽,放着禽兽不管,早晚那些畜生要吃人的。”
“天灾人祸,朝廷逼的大家活不下去,这才是起来干大事,朝廷弱点,闯营这边就好过点,再说,关外这些鞑子值得甚么,朝廷兵马都是无用的废物,要是俺们老营去打,轻松平定了他。”
看见李孟发火,高一功很是莫名其妙,但却不认为自己错了,依旧是闷声闷气的说自己的话语,不光是大明朝廷把女真当作是疥癣之疾,就连李自成的闯军也是如此,真正的民族认同和民族意识,实际上是在近代才形成的。
这时候的人,觉得女真和鞑子是“非我族类”,对于女真有一种骨子里面的轻视,不觉得对方如何的厉害和强大,所谓的蛮夷,在华夏的天朝上国人看来,不过是动物一般的存在,根本谈不上什么重视。
说来有些可笑,辽镇的土地全部丢失,几次的大战役都是大败,几次入关的劫掠如入无人之境,可大明这些思想僵化的士大夫们依旧是不把对方当成什么威胁,反倒是因为天灾苛政逼迫而起的闯军被当作是心腹大患,直到南明弘光的时候,还要借蛮夷之手去除反叛逆贼。
朝廷诸公,天下士人大部分都是如此的僵化,可万万没有想到就连高一功这些人也是这般的想法。
怪不得李自成占据了北京城,建立了所谓的大顺之后,没有几个月就被满清打得溃不成军,连历史年表都没有进入的短命王朝,看着李孟的愤怒,高一功却也不怯场,只是闷头不出城。
李孟盯着高一功看了一阵,到最后被气得笑出来,蛮族对华夏的征服,会带来怎么样的黑暗和凄惨,那是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之后的事情,如何能和现在这样的人讲,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女真鞑子和闯军无形中内外合击,高一功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是不意外,李孟吐了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挥手斥退进屋的侍卫,沉声说道:
“女真鞑子才是真正的祸害,到时候不管你们还是朝廷,都要遭受大害。”
高一功“哦”“哦”两声,显然没有听进去,李孟也不准备继续说服,只是在脑中默默记下了高盛和这家商号的名字。
现代人对于晋商所知的更多是在清代,那些乌七八糟的电视剧描写的晋商有如现代的资本家一般,当然也是出于某种目的为当代的某些势力做吹鼓手,实际上,晋商在明代就有很大的规模。
在前期是盛产铁器的泽州和北方丝绸中心的潞州两府,以及给边镇买卖粮秣交通盐货的商人,到了中后期之后,就变成了太原府和汾州府的商人,这两府的商人因何发家,很简单,就是和塞外关外的蒙古与女真贸易,蒙古和女真都是缺铁,打造兵器武装自己的能力都很弱。
这些晋商们把大批的铁器、盐货运送到草原上贩卖,带回牛马,皮毛以及各种特产,铁器、盐货在蒙古和女真那边贩卖已然是暴利,大明之外的特产贩运入内,同样是利润惊人,这一来一去,自然是暴发起来。
但这铁器的输入,等于是将原本用骨箭和木矛的蛮族变成了武装到牙齿的精锐战士,而且蒙古和女真的打造和铸造能力同样是很弱,有很多人猜测甚至是有大批的兵器直接被输入到蛮族手中。
正是因为这种提供军需的大人情,在真实的历史上,自从满清取得天下之后,晋商就取得了种种的经营特权和专属的行业,成为首屈一指的商人集团。
李孟一时间竟然感觉到有些可笑,每次说到和女真的事情,都发现自己无比的孤单,现下倒好,原来李闯这势力也不是和自己在一起。
但成婚之后,李孟的心态又是不同,他势力一直是不断的发展壮大,这已经给他增添了许多的自信,觉得无人同流,反倒是在李孟的心中激起了一股豪气,孤身来这时代,拳打脚踢已然有今天的局面。想想军营中那精锐的兵马,想想婚礼前后那些带着恭敬讨好的山东上层人物们,李孟心中已然那定了主意:“既然天不配合,那就自己放手去做,人定胜天,哲人所说的话总归是不错的。”
心情平复,还是说道正事上去,李孟大马金刀的坐下,直接开口问道:
“为什么想找我借银子,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你就不怕我把你砍了脑袋。”
高一功呵呵的笑了几声,这时候倒是反应很快,回答倒也没有什么遮掩,笑着说道:
“满天下,敢和我们做青盐买卖的官府中人,也就是你李将军了,本来这次到济宁州就是为了这个,谁想到赶上大人结婚……”
李孟咧嘴一笑,也不说什么了,五万两银子对目前的胶州营来说,是一笔大钱,不过不影响根本,拿出来也就拿出来。
“可你们想怎么还这笔银子呢,山东陕西,差不多相隔千里,到时候本官可不知道如何去要帐。”
这句话彻底的问住高一功,为难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闯营在五省流转的时候,手中也积攒了一些古董和稀罕物品,算来算去,也就是这些东西还能值得些银子,可几次出手,都没人敢买,还差点露了形迹,要是大人想要,这些倒是能运来。”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那些古董之类的东西压根没有用处,李孟更不是喜欢这种的风雅人,更无兴趣。自从进这个内书房来,李孟和高一功的谈话,虽然高一功不善言辞,可却没有在言语间落一点下风,而今看高一功为这还钱吃瘪,李孟倒也是心中愉快不少。
高一功觉得李孟这边可以借钱,无非是因为青盐的买卖往来,根本没有往太深处去想,他觉得来借钱,就是把李孟当作一生意上的伙伴,虽说这等交往之事可以要挟,但李孟乃是武官,逼急了也是要动刀子杀人的,也只能是按照生意上的规矩来交往。
高一功在闯营中,因为是闯王李自成的小舅子,人又是谨慎敦厚,大家都对他很是新人,一向是主掌这后勤军需之事,做人难免有些商人的心理,此时琢磨的居然也是如何还钱的问题,却没有想深处去。
说起来,这也是天下人的心态的投影,至今只有贼军被官军招抚,降于朝廷的,却没有听到什么人投降贼军或者主动的归顺。而且山东地处东部,又有大军驻扎,闯军即便是在河南游荡,也不曾进入山东境内。
种种情况,都是让高一功觉得此次来借钱,自己这边完全是求别人的立场,根本没有什么主动的地方,听到对方提出来如何还钱的问题,顿时变得为难起来。
“五万两银子不少,李某即便是拿出来也要脱层皮去。”
说到这里,李孟莫名的想起一件事,那刘太监当日借钱也是这个数目,五、十的数目大家比较常用,容易发生巧合。
听李孟说这个话,高一功敏锐的觉察出还有后文,没有接口,果然李孟继续开口说道:
“相隔这么远,闯营又不是在一地常驻,这银子难有归期,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银子送给贵方就是。”
闯营几十万人马,居然为这几万两银子为难,也算是窘迫到一定的地步,高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