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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里,李孟又是沉默了下来,一边的袁文宏低头噤声,只感觉到浑身发凉,也不知道今天的大帅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可他知道,要是一时应对不慎,对自己就是杀身之祸。抬头偷瞄,看见坐在那里的李孟依旧是低头沉思的状态,袁文宏也有些急了,大战将近,一军的主帅却在这里胡思乱想。
现在的李孟所代表的不光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的山东文武集团,他要领导这个集团不断的向前突进,夺取整个天下,如果作为整个集团首领的他迷茫了,那么大家要怎么做,很有可能都是个粉身碎骨,杀身灭族的下场。
“大帅,这等伤怀悲秋的风雅事还是等到天下安定之后再琢磨不迟,眼下虽然是大功将成,可毕竟未成,大帅却这般模样,莫要忘了手下的千军万马和亿兆黎民。”
一向是恭恭敬敬的袁文宏突然间上前一步,声若洪钟的喝出来,李孟倒是一愣,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袁文宏,这名一直是文质彬彬的主簿此时满脸涨得通红,瞪着自己,李孟的迷茫却是散了,那袁文宏又是急切的喝道:
“为人主者,当胸怀天下,不以一草一木存亡为念,下官斗胆揣测,大帅可是对这尸山血海厌倦了,可是觉得刀下死人太多,大帅,咱们山东兵马杀人无数,可因为咱们的杀人才有更多人活。”
袁文宏所说的,却正是李孟所想的,尽管渐渐的融入到这个时代之中,但李孟前世不管是作为军人还是作为金融押运员的时候,都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伤过人,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直接和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已经可以用十万来计算。
平日里专注于建设、练兵、大局布置,合纵连横各项事务,心无旁骛,也就不想这些,可如今天下间势力分分合合,大概就是确定了几方,李孟这边又是做好了各方面的应对,局势已经是简单了起来。
这局势简单,免不了就要多想事情,没想到死在自己手上的人,鞑虏倒还是好说,可想想几次十万人以上的大战都是在关内进行,死伤的都是汉家子弟,李孟常想自己有天下之念的时候,就是为了让这天下太平,华夏的黎民百姓不用受着明清鼎革之苦,不用在接下来经受那几百年的黑暗时代。
可死人实在是太多了,自己在战场上杀掉的那些人,可能是田里的农夫,可能是小商贩,甚至可能是文人士子,他们都是这华夏的子民……
方才袁文宏的直谏叱咤,真是解开了李孟的心结,山东兵马杀人无数,可正是因为这杀人无数,才活人无数。
杀更多的人,却因为这杀人而救活了更多的人,李孟依稀记得现代时候看报纸留下的某个印象,说的就是明末清初的时候,山东数次大饥荒,满清入关劫掠五次,为害最烈的两次都是在山东,农民起义,官军和义军厮杀,尸体被周围的饥民吃光,这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到了满清统治山东的时候,山东的人口仅仅是崇祯初年的五分之一。
但这个灾难,在李孟成为分守四府的参将后就被终止了,屯田田庄收拢了大批的无地饥饿流民,胶州营的武力保护了山东不受流民和鞑虏的侵袭。
目前山东的人口已经比崇祯初年的时候增加将近五成,这还不包括从外地招揽和迁徙过来的流民。
李孟仅仅能想到这些,实际上他所做到的比他想到的要多了太多,鞑虏入关,第四次和第五次都给山东造成了近百万的人口损失,有临清的屠城还有种种残酷的杀戮,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没有发生。
本来河南是全境皆乱,可李孟却保全了黄河以北还有开封半府以及归德的平安,如果没有他,在第三次围开封的时候,就会有人掘开黄河,水淹开封,这个惨剧,目前是流民所为还是对岸的侯恂部所为,至今没有说清,但结果惨重异常,除却周王府和巡抚、知府等几百人跑上城头幸免之外,全城几十万百姓都是被水淹死。
在南边,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在南直隶的所为,如果没有他,侵害的范围还要进一步的扩大。
更不要说因为李孟的存在,山东周围的北直隶、南直隶、河南都保持着的一定程度的平静,凡是山东直接统治的地域,都是有秩序,向上的环境,百姓生活在其中,富足可能未必,却能活下去,这直接间接的又是拯救了多少人,可就说不清了。
“大帅,下官妄言一句,从大帅在薛家岛聚众起事,直至今天有这样的局面,这一步步行来,天下人无不瞠目结舌,从一军户孤子十余年骤成天下之望,这是天命,大帅,天命所在,当顺天而行啊!”
李孟长吸了一口气,那些犹豫和迷茫的情绪已经是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自信的笑容:
“天命,若是有天命,李孟就不会来到这个时代来,我既然来了,就要改变这一切,我即是天。”
袁文宏没有再说话,只是躬身深深一揖,低头退了下去,这一天的对谈,袁文宏谁都没有告诉,在权贵们都习惯写什么笔记轶闻的时候,也没有人看见这一天的谈话,直到两百年后,在袁文宏故宅的祠堂中发现了用铁匣装着的一些秘闻,不过官方一直没有承认过其真实性。
天上下着小雨,在洛阳城和汝州之间的官道上有大队的骑兵在向南行动,速度不快,这显然是正在节省马力,为了长途行军。
“汤大人,咱们距离汝州还有二十里路程了!!”
一名前面回来的哨探大声的喊道。
第478章 郏县和襄城之间
督师侯恂率领的三省剿贼兵马,在行进了艰难的大半个时辰之后,一直是和他们为难的雨,终于是停下了。
雨停了,土地都是被水浸透了,对大车的行进没有丝毫的好处,士兵和民夫们依旧是要竭尽全力的去搬运陷在泥泞中的车轮,要费尽力气的推搡,不下雨,骑兵胯下的马匹就不那么焦躁了,相对的容易控制一些,来自陕西的骑兵反倒是盯得更紧了。
贺人龙、高杰、白广恩这三个人都是来自陕西,他们麾下的兵马自然是陕西的边兵,那边干旱少雨,马匹对连绵阴雨的天气一直是不太适应。
骑兵在雨中奔驰,往往要安抚马匹焦躁不安的情绪,这就分出了不少的心思,相对来说,落在士兵和民夫身上的鞭子也是少了不少。
现在雨一停,这些人的动作就开始迅速了起来,鞭子毫不留情的落在稍微有些迟缓的士卒和民夫身上。
尽管惨叫和哭喊满地,可速度的确是加快了不少,五名总兵除却牛成虎之外都是打老了仗的将领,又都是和流民军队打过不是一次交道的,此次尽管是被迫的突围,又是绝境求生,可却不敢有什么冲动冒进的行为,只能是非常的慎重。
前阵后队,左右两翼都是把骑兵哨探放了出去,他们知道李闯的大军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可问题的关键是,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等待着他们,到时候的这场作战必须要稳扎稳打。
扫清了汝州和伊阳一带明军和武装民团之后,刘体纯和刘芳亮的部队开始顺着汝州到郏县之间的距离开始南下。
他们走的不紧不慢,如果侯恂率领的明军想要退,就只能是从这条路退回来,那就是他们率领的部队和闯王率领的老营前后夹击的时候了。
眼下潼关那边的道路被田见秀率领万余兵马封锁,整个的河南府差不多成了顺军的内线战场,不用担心有什么变故,而侯恂率领的五名总兵则在历次的战斗中证明自己是个硬骨头,刘体纯和刘芳亮也必须要用全力去攻打,不能留手。
汝州和伊阳留下的守军并不多,只不过是地方上一些守备部队,顺军用来守备城池的兵马甚至也是当地的亲顺军的乡兵民团,反正这侯恂已经是瓮中之鳖,局势已经是明显之极,目前要追求的是什么程度的胜利,而不是怀疑胜败。
离开郏县两个时辰左右,督师侯恂率领的明军大队才走了不到十五里,军队的前锋还能看见郏县的城墙。
督师侯恂这次却没有在他这倚为长城的车营之中,而是跟在山西总兵许定国的亲兵卫队之中,天阴下雨,车营行动不畅,偏偏明知道前后都有大敌,侯恂现在也不敢自诩什么用兵如神,只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最亲信的队伍之中,以求安全。
延绥总兵高杰的探马,很快就带回来了消息,在前方四十里左右的地方发现了闯营的前锋,是制将军袁宗第率领的前营。
“去问问贺总兵,流贼在前,势头凶猛,咱们是不是先回郏县城暂时躲避下。”
侯恂坐在车上,撩开帘子问边上骑马的总兵许定国,他之所以和许定国比较亲近,无非是在一开始奉旨剿贼的时候,他是和许定国搭班子,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彼此比较熟悉罢了。
听到督师侯恂这么说,山西总兵许定国眉头皱了皱,十几万大军回郏县那么个小城池退守,到时候拥挤不堪,吃用防御都成问题,回去不是自找死路,可山西总兵许定国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人,也不想硬顶那边的侯恂,正在斟酌说辞的时候,却有陕西总兵贺人龙的信使到了。
“侯督师、许将军,我家大人说,既然贼兵在前,前面还有一处开阔的地带,咱们不如在那里列阵拒敌!”
贺人龙可没有许定国这么多迟疑,他在各部总兵之中地位最高,实力最强,眼下又是逃命,督师侯恂是个糊涂蛋,他自己已经是把指挥权接了过去,尽管派人过来名为请示,可实际上已经是拿定了注意,就准备这么做了。
督师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各部大军开始动作,彼此分配调度,少不得又要各部的亲卫骑兵上前催促抽打,又是纷乱一片。
等到顺军的前营制将军袁宗第率部到达的时候,对方已经是列好了阵势,还是车营当先,不过这层层叠叠颇为骇人。
大车列成的阵势几乎是把能够供大部队移动的道路和空间全部的堵上了,两侧的区域则是用大队来防御,负责前阵防御的榆林总兵白广恩,这时候的车阵可不是用来进攻的屏障,而是用堆起来的土把车厢和地面之间的空隙全部的填满,大车和大车之间彼此连接,完全当成一个临时的城池来设置。
而明军的士兵们,则是手持长矛和弓箭、火器等,在大车之后列阵而守,来这里的时候,制将军袁宗第已经是得到了命令,不要顾忌下面士兵的伤亡,关键是要突破这个好似乌龟壳一般的车阵。
按照预先得到的那些战例,本以为这次还是由车营推动大车上前,谁想到明军却改了方法,而是用这样的方法。
大车垫土,加上遮蔽用的木板,等于搭建了一个一人半或者两人高的矮墙,有这个矮墙在,加上墙后的士兵守卫,想要攻打,就不是野战,而是攻城了,守城攻城,往往是攻城的一方要拿出更大的力量来攻,守城的则相反。
在顺军的一贯概念中,除却好像是怪物一般的山东兵马,最能打的明军莫过于陕西来的官军,白广恩的部队战斗力也不能说弱,又是这等绝境,要是自己这边一味猛攻,没准要付出很大的伤亡。
眼下的顺军和当年也有不同,当年是遇到官兵大家都是没命的猛冲猛打,可现在制将军这一级,甚至是到了果毅将军这一级,都有自己的地盘和直属的军兵,这些也是他们权势富贵的命根子。
制将军袁宗第这次带着自己的嫡系前来,可实在是舍不得耗费损伤太多的本家力量去冲打,特别是眼前这么难啃的局面。